仓颉已烟灭,九州字蒙尘。
月荒天雨粟,春老人醉醇。
微风寒项背,大水绽龙麟。
士穷走长夜,驱山守火薪。
——旧诗《谷雨》
风吹向蒿草
同样的路途
同样的光影
我之所见
与你不同
在此刻爱的
听见了呼喊
你的思念
与他不同
光进入树干
风吹向蒿草
一天一天
一世一世
黄昏十二行
黄昏是隆重时刻,
它衔接昼夜,又孑然无依,
它孤独而拥挤,
将收拢所有光。
诸神在黄昏来临,
下降或上升
一一肃穆隐去。
在黄昏,我和我的狗一起
蹲坐在自己腿上,
眼睛里充满迷茫和敬畏。
落日就要熄灭,
我们像是期待,又像恐惧。
一滴水从高处垂落
大树的根在深处撬动泥土
枝丫却留下流水的形状
月光温和掀动大海
文字安静地颠覆现实
海水将淹没
惊恐万状的脸
每一年布谷的鸣叫 有何不同
蚁穴的位置有何不同
每个人茫然地
寻求生之意义
一滴水从高处垂落
打翻一朵花 它晃动着
拥挤的黑暗里
蚁穴一阵骚动
袒露在星空之下 我尚未得到
月光的神秘力量
在海上
曾在噩梦中汹涌的大海
和我的心一样肮脏浑浊
不知何从来的卑微的
哀伤,渴望,和悲恸
云朵大声地奔跑
吞噬我所有影子
海风猛烈,裤裆里晃来晃去
它远远吹来我的前生和后世
那些深处翻滚而来的事物
那些黑暗中不可控的循环
在秋天,风把世上所有落叶吹往故乡
天空如此壯丽,也有人说它空洞
它和一只赶路的蚂蚁一样孤独
我跃上车顶眺望,像少年时
站在大树的枝叉之间
荒山空无一人,我赤如裸根
而飘摇如草。记起曾经的晕眩
瞥见树下男女的欢爱
也记起年轻时的姑娘
我们在深处徒劳无益地
安慰彼此的孤独
清晨叶片上的露珠一样的孤独
我读过或未读的书,都是孤独之书
我曾历的情爱源于孤独,也寂灭于彼
在秋天,风把世上所有的落叶吹往故乡
像夏夜屋顶的男孩
七月已半,月光甚美。
它是旧年月里
明暗浮动你面庞的月光。
你是我可以
捧在手中的明月,
温柔,冷漠,肌肤微凉。
云朵迅疾地漂移,
如一生倒退。
月忽然明亮起来
像你轻声的喊叫。
我甚念你。
像夏夜屋顶的男孩。
像世间再无他人。
像从来不曾爱过。
在巨石上镌刻发生过的事
又一日肇始,
关心的人还在人间,
憎恶的事仍在持续。
我的狗,几千年来
看不出它族群进化,
我只觉察到
一日在体内的朽烂,
冰箱中食物,
又多放了一天。
恍惚的存在多么可疑,
消亡的事物幻为沙粒
云朵,狗吐出的舌头
花上之露,它正消失。
我们在巨石上
镌刻发生过的事,名字,
以抵抗遗忘。那些痕迹
和石头本身一样孤独。
我安静如刚刚停歇的秋风
火苗暗暗地舔噬,
虫子微微地咬啮,
流水急去,
天又黑了。
月光浮不动肉身,
温暖的黑暗里
没有人。
你所见到的事物,
和我没有不同。
我安静如刚刚停歇的秋风,
如霞光飞尽后茫然的天空,
如一滴从叶上摔落的露珠。
我不知道你怎么办。
最好的麻雀
并无虚妄,一生所见
最好的麻雀均在故乡。
自在,安然,若无其事
都长一张在自己家的面孔。
感动于它们唧唧喳喳
对我趾高气昂的样子。
通体金黄,扑腾腾乱飞
小得像我的卑微之心,
它只有在故乡能够安放。
在城市也见过
肮脏的,灰黑的
垃圾堆上惊起的麻雀,
它们徨然而盲目
没有可栖息的屋檐。
每个清晨,
在它们惊慌的叫声中醒来,
我总努力说服自己
那是来自家乡的雀鸣。
大雪茫茫然何其美
拾捡长短句,它像流星划过天际的轨迹,
像雨滴落下的过程,或雪花的开放与舞动。
像重操丢失已久的古老兵器,
与时间厮杀,而人间易朽,
太多事物不值得反对。
我寻求更高的美,它孤独,自在,
藏匿于万物之中。
大雪茫茫然何其美,
雪地上三三两两的足迹何其美,
它短暂的目的和意义,很快被雪埋葬。
雪继续落,在远处峰顶,
群山之谷,在冰封的河面,
在身边苍黑的枣树上。枝条傲慢
向高处伸展尖刺,有零落的枣果,
雪落在上面。心中莽苍苍,
我感触到永恒,一万年前也是这样。
作者简介:玄武,山西人。诗人,作家。1989年开始写作。著述多种。近著有诗集《更多事物沉默》,散文集《物书》《种花去——自然观察笔记》,童诗集《臭蛋说:种月亮》等。小众公号创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