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中良：新“愚公”传奇

◎文/本刊记者 王砾尧

“好，放下来，辛苦了。”郭中良一边抚着树干，一边不无自豪地说道。“大家抬的这种树，如果直径25厘米左右，价格就是好几万元。”初春，在江苏启东的一个村子，满目绿色，春意盎然。这里是启东远近闻名的“天然氧吧”，而和这些树最亲的人，要数郭中良了。

15年来，这位老人，痴心于他的绿化事业。如今，3000多亩郁郁葱葱的苗木林地、100多万棵各式名贵树木，让老人的“种树”梦想得以实现。据保守估计，如今他拥有的3000亩鸡爪槭至少价值6亿元。再过五六年，经济价值可能会超过10亿元，与此同时，带来的生态价值也将非常可观。

人们好奇，一个有病的退休老人，是如何创造了这样的奇迹？

从头学起从门外汉到“林木通”

黑脸庞，直腰板，一眼看去，郭中良与农民并无太大差别。可说到种树，郭中良曾是个地地道道的门外汉。退休前，他是一名人民教师，从未和“种树”有过亲密接触。

如今76岁的郭中良，依然身手敏捷，很难想象，他曾经得过两次癌症。1998年，56岁的郭中良被诊断出结肠癌。经过一系列手术和治疗，郭中良保住了命，但身体非常虚弱。于是郭中良干脆从教师岗位退休回家养病。

回到老家后，看到农村不少土地抛荒，杂草众生，让他很是心痛：“很多人外出打工，地就那么荒着，土地资源就这么浪费掉，真是太可惜了。”他平时爱好旅游，退休前多次去过欧美国家观光，当地良好的生态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想要种树的想法也在他心中开始萌芽。

刚刚做完了肠癌手术，家人和乡亲们都以为他从此“定定心心”安享晚年。当郭中良渐渐康复，能生活自理时，大病初愈、本该安享晚年的老郭萌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我要建立苗圃，连片种树，绿化家园！”妻子反对，女儿劝阻，都无法改变他的决定。

“我退休了，难道就等死了吗？不行。我一直说跟时间赛跑，生命是有限的，在有限的生命时间里，多为国家做点事，有一年时间，我就要做三年的事！”这样的时间赛跑，让郭中良从一个“门外汉”，慢慢打磨成一个“林木通”。妻子袁井兰说：“当时拼命地反对，叫他不要干，我说你身体还是最重要的。干这些都很累的。”

“当时不少人说老人吃饱没事做，退休了不在家好好享福，非要到这里来。”启东市近海镇杨香圃村村主任陈华向记者回忆当时周围人反对的情形。

说干就干。带着家人的担忧，2003年初春，郭中良只身前往上海、江苏、北京、浙江、江西考察苗木市场。一圈转下来，一个浙江嵊州苗木商“愿意”合作建苗圃。老郭立即返家，以每亩250元的价格在邻近杨香圃村流转下100亩连片土地。原来当老师，现在种苗木，一切都得从头学起。“学费”是昂贵的——地包了，租金交了，那个苗木商却只肯高价卖树木种子。

怎么办？郭中良“将错就错”，独户创办冠名“奥林苗木园艺场”的苗圃。从浙江引进了八十多个树木品种，把100亩地种得满满当当，密度很高。“当时这个商人想让我尽可能地多买他的苗，对于种植密度是否合理、种植品种是否适应当地生态条件，却一字未提。”几十天后，老郭播下的几十个树种，发芽出土后不久几乎全部死了，剩下长出的几乎全是杂草。后来郭中良才知道，原来这些原产于浙江山区的名贵树种，根本不适宜在长江口区盐碱地生长。由于水土不服，还有品种间的相互排斥，一百亩的树苗最后存活的竟不到5%。几乎算全军覆没了。投进去的多年积蓄40多万基本打了水漂。

一个身患癌症老人在村里亏掉了40多万养老钱，消息传出去，郭中良成了家喻户晓的话题人物。

“你年龄这么大了，而且又是退休教师有退休金，现在身体又不好，你这是何苦？”朋友郁卫兵当时很是不解。不仅是朋友，几乎所有人都不看好这个退休教师能种好树。郭中良为此心灰意冷了一段时间，但纠结过后仍不死心。

就这样，老郭顶着别人的指指点点，继续边学边干。汲取之前的教训，他意识到，在本土育苗才是真正的“绿色之路”。他决定重整旗鼓。郭中良开始大量充实自己，从专业书籍、报纸中自学有关育苗、种植的各类知识。他还四处奔波，几乎全国各地小有规模的苗圃都成了他的取经之地。郭中良的好学，给很多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时已年过花甲的他，每到一处，必定会掀开育苗大棚的薄膜，仔细观察，刨根究底。边实践边学习，渐渐地，郭忠良对育苗有了谱。

2004年的一天，在一次清理基地中，他偶然发现整个基地还有小部分植物没有死，其中就有鸡爪槭。鸡爪槭也叫鸡爪枫，因叶子长得像鸡爪而得名，一般用于公园，小区和道路绿化。因为它的叶子颜色会随着季节的变化而变化，春天是浅红或金黄色，夏天是绿色的，秋天就变成了红色，是很有观赏价值的彩叶树种，很受人们喜爱。根据直径大小，一棵鸡爪槭从几十元到几万元不等，是一种名贵的绿化树种，而且当时国内培育成功率也不高。

这种树木让郭中良看到了希望。当时鸡爪槭的种子要500元一斤，是一般绿化品种十倍的价钱，而且出苗率低，很少人敢种。别人培育的都是那些容易发芽、中低价格的苗，但郭中良却想挑战一把。而这次，郭中良自己没有多少积蓄，他跟正创业的二女儿借来20万，全部投到了种植鸡爪槭上面。

为了省钱和工作方便，郭中良陆续学了不少技术，一个60多岁的老人，除了学习植物、土壤、气候、品种等知识，还考驾照、学开挖掘机。说出来，让很多人觉得难以置信。

“多种一棵树木，就等于多活一天。”郭中良时不时将这句话挂在嘴边。自打他钻进了苗圃，风风雨雨的忙碌中，竟然再未住过医院。

越挫越勇将小苗圃办成大基地

现实似乎总是与理想存在遥远的距离。这一次的尝试，似乎只是证明了之前存活的几棵鸡爪槭是个例而已。因为没经验，无论郭中良多么拼命，他的鸡爪槭也没长成。陷入了进退两难境地的他，不仅鸡爪槭没种成，还欠下了一屁股债。有人说，郭中良的晚年肯定水深火热。祸不单行，这期间，病魔再次来袭，郭中良被诊断患上前列腺癌，只能再次接受手术。

“原来是体重120斤，现在降到100斤，皮肤也很暗，爬楼梯也比较困难，我说你要好好休息，不然身体垮掉是不行的。”郭中良的主治医师、启东市中医院医生周启康一再劝郭中良要注意身体。

“当时一个人偷偷哭了好几回，都不好意思说的。也有时候想想死了算了，但是想想就这么罢了，又觉得不甘心。”这位倔脾气的老人，不把树种出来，死也不甘心。

手术后刚能下床，他马上又跑回了种植基地。

当20万元买来的树苗剩下寥寥无几时，他又借来资金，在这个领域里继续试探。2005年初，郭中良借钱买来的种子，因为一直下雨，不能下种，让他很是着急。“如果种子到了这个时间不种下，这个芽越发越长，就全部报废掉了。”那个时期，郭中良苦苦思索应对办法，夜里常常失眠。在又一个无眠夜里，郭中良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既然不能盖土，为什么不用黄沙试试？

那是一个大年初一，郭中良出双倍工资，请工人加班加点，把种子撒在地里，再用黄沙盖住。在老人坚韧的探索下，这次的方法终于见效。黄沙使发芽后的鸡爪槭能够存活下来。这次尝试的成功，让郭中良一下子拥有了一百多万棵鸡爪槭。这个规模在国内绝无仅有。百万多棵种苗的成功培育，让郭中良激动地热泪盈眶：“这等于是救了我了。产生的价值将不是几千万元，而是几个亿的价值！”

这一年，郭中良在启东近海镇的苗圃已小有规模。通过嫁接、从国外引进新品种，苗圃的苗木品种已达二三十个，他从中选取六七个品种进行重点培育，红枫、红豆杉、广玉兰等苗木在“富养”下长势尤为喜人。

从全国各地闻讯赶来求购苗木的人络绎不绝，看着树苗尚嫩，郭中良不舍出手，他要做的可是长久的绿色事业。当年10月，他把苗圃拓展到启东市王鲍久隆镇，面积增加至500亩。

三年后，小树苗陆续长成了商品树苗，苗圃开始止亏为盈。有人觉得郭中良种树只是“玩票”，没想到他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此后10年间，他在启东多个乡镇先后建立起13个面积均在200亩以上的苗木基地。

奥林苗木园艺场不断扩张，不知疲倦的老人就此将双脚迈进了他此前从未到过的地方，如王鲍镇更生村、建群村、汇龙镇亚光村、海复镇复西村，南阳镇耕南村以及泰州红旗农场、南通农场、海门市三星及三厂镇等地的陌生土地上。2009年，他在这些地方先后建立起了总计14个规模在100亩以上的苗木基地，林地总面积当年超过了2000亩。

郭中良从此更加忙碌，他的人生与苗木作伴。通过销售苗木，一边还债，一边继续扩展，郭中良走出了一条以“苗木养苗木，以苗木扩建林地”发展之路。2014年，他又在王鲍镇扶凤村、南阳镇元祥村新建两块总共480亩的林地，并在耕南村再扩种50亩，那时，他所种植的林地总面积已超过2400亩。2017年，他还应邀在北京、天津两地建立起30亩鸡爪槭驯化基地。

如果来到郭中良在启东王鲍镇的鸡爪槭苗木基地，就能明白他的不舍与迷恋：鸡爪槭上已长出层层枫叶状的绿叶，有红艳艳的小花在叶片间悄悄地密密地开放，引来蜜蜂围观。还有一簇簇的红色鸡爪槭叶子，缀在这万绿丛中。这情景，让郭中良情有独钟。

重诺守信让“绿色银行”造福乡村

过了65岁，按规定银行不能再向郭中良发放贷款。2009年，谈好的土地因为资金接不上眼看要泡汤，加上要给农民工发工资，老郭一咬牙，就将位于启东市区的一套住房廉价卖了70万元。“农民工干活很苦，赚钱不容易，他们的工资不能欠!”付完工资后，又购得一块新林地。

在很多人看来，郭中良完全变成了“树痴”。苗圃及林地面积一扩再扩，但郭中良愣是没有收手的迹象。2010年以后，他继续每年扩大二三百亩“地盘”。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郭忠良看似山穷水尽，但培育的鸡爪槭，成为国内最具盛名的庭院景观树，随着房地产市场持续升温和城乡居民家庭的高端绿化需求，其市场缺口巨大。于是乎郭忠良摇身而变为国内“鸡爪槭大王”。

苗圃里不断长大的鸡爪槭和其他名贵苗木成为市场上的抢手货，就在人们计算着郭中良上千亩苗木基地一年能有多少产出时，他却义无反顾地将近乎所有的销售收入都“填”进了不断增多的树坑里，绿化面积再扩张1500亩。

拥有那么多林木产业，有人说，郭中良拥有了一个价值上亿的“绿色银行”。但是若看郭中良日常的吃穿住行，实在看不出半点老板派头——他的身边，没有司机、技术员、销售员，只有一群绿化工人。

种在乡间的树木连成了森林，郭中良每天都穿梭在林间指挥工人种树剪枝，呼吸着绿色氧吧的新鲜空气，在孕育绿色生命的忙碌中，曾经历两次大手术的他忘却了年龄和疾病。“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老板，种树也不是为了挣钱。别人都以为我很有钱，其实钱都在田里、在树上，天天还在增值！”郭中良笑呵呵地说，自己最大的财富就是植树造林过程中产生的美化家园、改善生态、造福乡亲的综合效应。2017年9月，王鲍镇建群村因优美村容环境而候选江苏省“最美乡村”，郭中良在该村的400亩林木功不可没。消息传来，老人欣喜不已：“村庄美好，政府认可，我最开心！”这里每到12月份，树叶就变红，风光惊艳，毫无意外成为当地的旅游景点。

短短数年，郭中良在启东市各个村镇种下了3000多亩鸡爪槭，基地遍布启东市各个乡镇，价值六亿元。这些鸡爪槭，逐渐成为当地的一面招牌，络绎不绝地吸引着周边的游客。

15年来，为了建设和拓展这片日显生机的苗木林地，郭中良几乎放弃了所有与家人团聚的机会；他每天奔波数百公里，病痛、疲劳等等统统被抛弃脑后；他没有场部、没建办公室、没有技术员、没有销售员，成功创建如此规模绿色产业，堪称业界奇迹。

“我现在就是一名专业的农民，我还有很多品质很好价值很高的树种，要继续为中国的农业争光。”郭中良自豪地告诉记者，日本林木种业专家成泽久来中国考察时看了老郭的种植基地，也向他伸出了大拇指：中国能有这样一个退休的“老农民”培育出这么多的优质的树苗，在日本没有，在全世界都少有。

鉴于自己第一次买苗被骗的惨痛经历，郭中良自己卖苗时，坚持在买卖前告诉客户种苗的风险。“很多人来买苗，我要了解他的地到底适不适合，如果不适合，我会劝他不要买，因为即使买了，也种不活，这不是坑人吗？我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就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曾经有人问郭中良，随着年龄越来越大，扩张究竟到啥时候啊？“只要有一口气，绿化就不止步。”已经年过七旬的郭中良还有这样的志向，令不少人感觉不可思议。然而环视几千亩红艳艳的鸡爪槭林，不得不承认，他做到了。

坚守初心将“愚公”精神进行到底

郭中良的苗木，这两年先后进入黄金产出期。与此同时，他将长成商品苗木的鸡爪槭等名贵树种源源不断推向市场，2015年的销量已超过了10000棵，收入突破1000万元。到了2017年，仅仅是签订了几个供应大单，郭中良的销售额就达到了1400万元。但他并没有因此自满。

对此，郭中良平静视之，“人活着，也就一日三餐，30元足矣。”面对诱惑纷繁的世界，郭中良坚守自己的人生信条，“种好树木，感恩生活，报答社会，生命才更有意义。”郭中良说，“我快80岁了，不在意能卖多少钱。这些树多数还是会留在这，留在启东，留给后人。”如此信念下，他停不下发展脚步，并开始践行“至少三分之一收益回馈社会”的承诺。

“他是老板，也是车夫”。郭中良的员工朱建昌笑着说，平时老郭还开车接他们上下班。中午他开车把工人拉回去吃饭，晚上再送他们回家。因为苗圃比较分散，郭中良经常开车拉着工人去干活。每天开车奔波近百公里。

“我年纪大了，能干点就干点。”就在记者采访的当天，郭中良一早4点就起床，开车拉着5个老农工去扬州拉运树苗。在郭中良的员工队伍里，老龄工人占的比例很高，很多是把土地流转给郭中良后，又成为了他的员工，员工的生活得到了明显改善。

成功造林，离不开乡亲的支持，这些年里，郭中良年年提前支付大片林地亩均800-1200元的租金，从未向乡亲打过一张白条。15年里，他总计支付农民地租、农民工资超过4000万元。林地要聘用工人，郭中良授意把很多轻体力工作机会留给那些跟他差不多年纪的老人。每年支付的近200万元农民工资中，有三成给了老龄农工。

2011年春节开始，他先后对近海镇杨香圃村、王鲍镇久西村首批流转土地、支持绿化的70岁以上老人农民每人送上一份慰问品。两个村合计近200位老人，每年如此，合计支出10多万元。谈到这些事，他说：“这都是很小的事，可以说微不足道。”

曾为师长的郭中良，帮助贫困孩子上学也是他不变的牵挂。说起这事，他笑着摆手：“这事儿说来还有些不好意思，我做的还不够多，以后还要继续做。”

本文图片均由江苏省启东市委宣传部文明办提供

刚退休时，郭中良就在国家级贫困县湖南省通道县资助了4个侗族孩子。7年以后，这4个孩子中有人获得博士学位并成长为医学研究专家，也有人在大学毕业后成为家乡的一名中学教师。“前两天，这个医学专家还打电话来问候，说要来看看我，我们常联系的。”2015年，他又资助了启东大江中学的4名生活困难的高考学子。每学期开学时，学生都会收到了老郭给的6000元～8000元不等的学费。直到现在，他的资助行动还在继续：资助着湖南两位高中生和一个大学生，这是他请曾经资助的学生刘崇艳为他又新联系的资助对象。然而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与他保持着联络。郭中良对此并不在意：“我没想着联系他们，因为不期待他们的回报，只要能帮到他们就行。其实帮助孩子就像种下绿树，孩子有未来，国家更有希望。”

面对大家关注的上亿财富，郭中良就一再强调：“我种树是为了精神财富，以后种出来的树也绝不是私人财富，是国家的，是社会的，没有国家的政策支持，没有政府的扶持，没有农民员工的齐心协力，就没有今天。这是我一定要坚持的，如果这些树木某天成了私人的财富，那就违背了我当初种树的初衷，总书记说不忘初心，我觉得确实是这样，不能忘掉本心。再苦再累，初心不能忘！”郭中良告诉记者，他想努力创造一个中国高效农业、生态农业、旅游农业、健康农业的典范。为国家绿化、美化城乡环境、提供世界一流的更有观赏价值的名贵品种尽自己尽一份力量。

目前，他已经培育出世界级别的高档树种5万～6万棵，每棵价值在10万～20万左右，生态价值更是不可估量。看到生机勃勃的树苗，姹紫嫣红的苗圃，似乎感觉到了这位富有传奇色彩老人心中的那份不灭的执着——即使年华老去，郭中良也始终坚持自己的种树初心，更将这种理念以实际行动传递到更多人心中，吸引更多人与他一起，将新“愚公”事业进行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