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新
(陕西省社会科学院 文学艺术研究所,陕西 西安 710065)
本文拟对陕西方言的“爹”字在亲属称谓里的运用情况进行讨论。我们根据实地调查以及读时彦著述所获取的陕西方言对“爹”字的两种主要读音[ta]类和[tiε]类来作为本文正文前两个部分要列举的语料,[ta]类读音我们称作开口韵,[tiε]类读音我们称作齐齿韵。以下的[ta]类读音,我们直接写作“大”或者“达”;[tiε]类读音,直接写作“爹”;凡是引用时彦文献的,一般因袭时彦文献的写法。考虑到若要对每一个方言点的有关词语进行一一列举,会占太大的篇幅,因此,将不同方言点同一声调类型的词语列举在一起。在记音的时候,通常情况下用发圈符号记录声调,如阴平记作“⊂”,阳平记作“⊆”,上声记作“⊂”,去声记作“⊃”;有变调等情况下才用五度制调值。限于篇幅,本文对“爹”字同义或相关的词语一般不予讨论。
刘育林先生《陕西省志·方言志(陕北部分)》[1]144-145指出,陕北晋语“爹”字用来指父亲时读作阴平,如绥德、佳县、府谷、榆林(榆阳区)、横山、靖边、延安(宝塔区)、甘泉、安塞、志丹、清涧、子长、延川、延长读作[⊂ta];米脂、神木、吴旗(吴起)是重叠式“爹爹[ta213-24.ta]”。榆林(榆阳区)、吴旗、延川把岳父也面称[⊂ta]。陕北晋语把大伯父叫做“大爹[ta⊃.ta]”的方言点有横山、靖边、延安(宝塔区)、甘泉、安塞、志丹、延长。陕北晋语读作[⊂ta]的“爹”字还有个从“父”“大”声的俗字。
张崇先生《延川县方言志》[2]指出,延川把父亲叫做“大[⊂tA]”;延川的“二大”指二伯父或二叔父。
邢向东《神木方言研究》[3]指出,神木把父亲叫做“爹[ta213]”,还叫做“爹爹[ta213-24.ta]”;其他父辈亲属称谓词用到“爹[ta213]”的如“老爹(大伯父)[lɔ21ta24]”,“二爹(二伯父或二叔父;神木把伯父和叔父也叫做‘爹[⊂ta]’) [Λɯ53ta213]”,“猴爹(最小的叔父) [həu44ta213]”。
韩宽厚《府谷方言研究》[4]112指出,府谷把父亲叫做“大大[tA24tA20]”。当面称“大”,兄弟姐妹言及的时候称“大大”,举例如“明儿给大大过生儿,你给买甚呀(明天父亲过生日,你给父亲买什么呢)?”人们在相互说及的时候“大”字变为阳平44,如“我大[ŋ213tA44]”“你大[niε213tA44]”“他大[tA213tA44]”。
黑维强《绥德方言调查研究》[5]指出,绥德方言把父亲和叔父都叫“爹[⊂ta]”(把伯父叫“大爷”),叔父的叫法如“二爹[ər52ta213]、三爹[sæ24ta213]”。
张成材先生《商州方言词汇研究》[6]112指出,商州把父亲叫做“达[⊆ta]”;把叔父叫做“大大[ta⊃.ta]”[6]117。承蒙张成材先生2018年2月12日来信告知,商州把叔父叫做“大大[ta⊃.ta]”属于面称;旁称叫“二大、三大、碎大(最小的)”,也说“他二大、他三大”或“他二大大、他三大大”。
孙立新《户县方言研究》[7]指出,鄠邑(2017年户县撤县设区,为西安市鄠邑区)对于父亲的叫法,称述语境为“大[ta⊃]”,直呼语境为“达[⊆ta]”。当地把父母亲合称(背称)还有“娘大[ta⊃]老子”,北乡合称为“达妈[⊆ta⊆ma]”;北乡对于父亲的称谓不像城关等处那样分称述和直呼,一般都是“达[⊆ta]”。
毋效智先生《扶风方言》[8]指出,扶风把父亲叫做“大[⊆tA]”。
孙立新《西安方言研究》[9]108指出,西安把父亲叫做“达[⊆ta]”;长安区内苑把叔父叫做“达[⊆ta]”[9]116。
邢向东、蔡文婷《合阳方言调查研究》[10]指出,合阳方言把父亲叫做“大[⊆tɑ]”,把继父背称“后大[xou⊃⊆tɑ]”,面称“大[⊆tɑ]”;对于叔父的叫法,通常为“大[⊆tɑ]”,如“二大[zɿ⊃⊆tɑ]”,最小的叔父为“碎大[ɕyI⊃⊆tɑ]”,只有一个的时候为“大大[⊆tɑ.tɑ]”。
李德林、孙立新《三原方言》[11]指出,三原把父亲叫做“达[⊆ta]”。实际上,三原把叔父也叫做“达[⊆ta]”,最小的叔父叫做“达达[⊆ta.ta]/碎达[suei⊃⊆ta]/碎达[suei⊃⊆ta]/碎达儿[suei55tar35]”。
姚亦登《潼关方言》[12]指出,潼关把父亲叫做“大[⊆ta]”,面称岳父也是“大[⊆ta]”;把伯父叫做“老大[⊂lɔ⊆ta]”;把“二叔父、三叔父”分别叫做“二大、三大”。
丁旭《西安回族方言》[13]指出,西安回族把父亲叫做“大[ta⊃](称述) /达[⊆ta](直呼)”。
秋谷裕幸、徐朋彪《韩城方言调查研究》[14]指出,韩城对于父亲的面称和背称都是“爹[⊆tɑ]”;继父的背称是“后爹[χɣu⊃⊆tɑ]”,面称是“爹[⊆tɑ]”;叔父的面称和背称都是“爹爹[⊆tɑ.tɑ]”,如“三爹[sɑŋ11tɑ35]”“四爹[sɿ⊃⊆tɑ]”。
我们调查到的关中方言区把父亲叫做“达[⊆ta]”的方言点还有临潼、蓝田、丹凤、华州(2016年华县撤县设区,为渭南市华州区)、潼关、大荔、渭南(临渭区)、澄城、宜川、黄龙、洛川、黄陵、宜君、耀州、蒲城、白水、富平、高陵、泾阳、旬邑、彬县、永寿、淳化、乾县、礼泉、武功、周至、眉县、太白、凤县、宝鸡(金台区、渭滨区、陈仓区)、麟游、陇县、富县、定边。把父亲叫做“大[ta⊃]”的方言点还有洛南、华县、华阴、兴平。把叔父叫做“达[⊆ta]”的方言点有潼关、富平、澄城、蒲城、渭南(临渭区)、韩城、白水、大荔、华州、咸阳、泾阳、三原、淳化、彬县、长武、永寿、乾县;把叔父叫做“达达”的方言点或方言岛有韩城、白水尧禾、白水杜康、大荔苏村、大荔朝邑、旬邑;淳化和彬县北乡还叫做“大大[ta⊃.ta]”,华州高塘叫做“大大[ta⊃ta⊃]”;礼泉把血缘关系远的叔父叫做“达[⊆ta]”。咸阳(秦都区、渭城区)、泾阳、三原、淳化、旬邑、彬县、长武、永寿、乾县、礼泉把最小的叔父叫做“碎达[suei⊃⊆ta]”,旬邑又作“碎达达[suei44ta35-31ta35-51]”。
孙立新《陕南方言亲属称谓词的异读别称》[15]228指出,洋县“达达”读作[⊆ta.ta]时指父亲,读作[ta ta]时指叔父;后来补查时发现,指叔父的“达达”读作[⊂ta24-31⊂ta24-41],见 《陕西方言纵横谈》[16]。
周政《平利方言调查研究》[17]指出,平利把父亲叫做“大[⊆ta]”。
柯西钢《白河方言调查研究》[18]191指出,白河把父亲叫做“大[⊆ta]”。
周政、戴承元《安康方言调查研究》[19]指出,汉滨(中原官话)把父亲叫做“大[ta35]”,县河(混合1区)把父亲叫做“大[ta32]”,石泉(混合3区)把父亲叫做“大大[ta42ta42]”。
我们调查到的陕南方言区把父亲叫做“达[⊆ta]”的方言点还有西乡、汉阴、石泉、岚皋、镇坪、镇安、柞水、山阳、商南;把父亲叫做“达达[⊆ta.ta]”的还有略阳、勉县、汉中、汉阴、宁陕。紫阳方言把父亲有叫做“大[ta⊃]”的。
陕南方言区把伯父叫做“达[⊆ta]”的方言点有城固、洋县、镇巴、紫阳、旬阳,叫做“达[⊆ta]达”的有汉中、镇巴。把叔父叫做“达[⊆ta]”的有留坝、汉中、佛坪、西乡、镇巴、镇坪、汉阴、安康、旬阳、镇安,叫做“达[⊆ta]达”的有城固、洋县、紫阳、汉阴、山阳。
刘育林先生《陕西省志·方言志(陕北部分)》[1]144-145指出,陕北晋语吴堡方言“爹”字读作[⊂tia]时指父亲,榆林(榆阳区)方言“爹”字读作[⊂tiε]时指父亲;府谷、子长、延川把大伯父叫做“大爹[ta⊃.tiε]”,吴旗 (吴起)、清涧把大伯父叫做“大爹[ta⊃.ti]”。
韩宽厚《府谷方言研究》[4]113指出,府谷的“爹爹[tiε213tiε20]”有四种用法:一是指叔父或伯父,当面呼叫时,常按齿序称“大爹、二爹”,对远房叔伯父背称时常把名字加在“爹”字前面,如“我志明爹”;二是有部分人称父亲为“爹爹”,面称为“爹”;三是儿媳对公公亦按齿序称为“大爹、二爹”;四是把继父也按齿序称为“二爹、三爹”。
邢向东、王兆富《吴堡方言调查研究》[20]指出,吴堡把叔父还叫做“爹[⊂tia]”,面称时按照排行叫“二爹、三爹”等。
吴媛、韩宝育《岐山方言调查研究》[21]指出,岐山把父亲叫做“爹爹[ȶiε31ȶiε0](面称)”“你爹[ȵi31ȶiε0](背称)”。
任永辉《宝鸡方言研究》[22]指出,宝鸡(金台区、渭滨区、陈仓区)把父亲叫做“爹[tsiε31]”。
我们调查到的渭南市所辖之华阴、大荔、韩城,若父亲排行老大,叫做“爹[⊂tiε]”的很普遍;大荔城关有把最小的叔父叫做“爹爹[tiε31-52.tiε]”的。宝鸡市所辖之眉县、太白、凤县、市区、凤翔、千阳、陇县、麟游、扶风及咸阳市长武把父亲叫做“爹”,其中凤县及扶风南乡“爹”字读作[⊂tɕiε],其他多数方言点读作[⊂tiε]。周至、武功及鄠邑部分居民把父亲叫做“爹”,读作阳平[⊆tiε]。蓝田葛牌镇灞源村把父母亲的姑父叫做“姑爹[ku35tiε31]”。
孙立新《陕南方言亲属称谓词的异读别称》[15]228指出,城固把“爹”字读作[⊂tiε]时指父亲,读作[⊆tiε]时指伯父;镇巴把“爹爹”读作[⊆tiε.tiε]时指父亲,读作[⊆tia.tia]时指祖父。
2018年2月13日,笔者给周政教授打电话询问其母语平利方言“爹”字的音义情况,周教授说:平利“爹”字读作[⊂tiε]的时候指父亲,读作[⊂tia]的时候指祖父。
柯西钢《白河方言调查研究》[18]191-192指出,白河把父亲叫做“爹[⊂tiE]”,把姑父又叫做“姑爹[ku13tiE213]”。
我们调查到的陕南方言区把父亲叫做“爹[⊂tiε]”的方言点有洋县、佛坪、南郑、西乡、紫阳、石泉、宁陕、镇坪、旬阳、柞水;叫做“爹爹[⊂tiε.tiε]”的有汉中、紫阳;城固把继父叫做“爹[⊂tiε]”。 城固、洋县、旬阳把伯父叫做“爹[⊂tiε]”,洋县把叔父叫做“爹[⊂tiε]”。山阳、商南、镇安把祖父叫做“爹[⊂tiε]”,把叔父叫做“爹爹”的有佛坪[tiε35tiε35-55/tia55tia55]、镇巴[⊆tia.tia]、汉阴[⊆tiε.tiε]。镇安把父母亲的姑父叫做“姑爹[⊂ku⊂tiε]”。
“爹”字最早见于三国·魏张揖所著的《广雅》,其“释亲”部分解释道:“爹,父也。”“爹”字在《广韵》里有两个读音和相应的解释:其一在平声麻韵“陟邪切”,“羌人呼父也”;其二在上声哿韵“徒可切”,“北方人呼父”。“陟邪切”在中古以前的拟音是[tia],发展到明清以后的共同语成为[tie]。“爹”字的“徒可切”跟“舵”字同音,“爹舵”在共同语里语音发展的轨迹是:先秦[dai],汉代至五代[dɑ]。进入宋代以后“爹舵”的读音发生了分化,“爹”字由中古的[dɑ]经过声母清化,在很多方言里演变成为[ta],其声调依据古全浊上声的演变规律在有的方言里读作去声(如关中方言区的商州、鄠邑、西安回族、洛南、华州、华阴、兴平以及陕南方言区的紫阳和山阳申家垤芦远沟村王姓居民有读作去声的),在很多方言里例外地读作阳平,在陕北晋语等方言里读作阴平。“舵”字在宋元明清时期读作[tɔ];现代读作[tuo]。请参阅王力先生《汉语语音史》[23]。顺便说说,“舵”字在现代陕甘一带的中原官话里读如“拖”或者“陀”而没有读如“唾”,可以另文讨论。
为什么声韵拼合为[ta]的“爹”字在很多方言里读作阳平或阴平呢?虽然我们至今还没有找到这些读音的理据,但是我们认为,这很可能跟许多亲属称谓词都读作阳平或阴平有关,这是读作阳平或阴平的亲属称谓词对“爹”字声调感染的结果。比如,共同语的“爷娘婆伯姨”读作阳平,“妈①“妈”字应当是“母”字的俗体,见于《广韵·姥韵》“莫补切”。《玉篇·女部》:“妈,母也。”共同语“妈”字读作[⊂ma]的理据待考,估计“妈”字读作[⊂ma]跟《广韵》平声麻韵“陟邪切”的“爹”字也读作阴平的感染有关;因为“爹妈”常常在口语里连用。关中很多方言点(如蓝田、临潼、三原、咸阳、礼泉、乾县、武功、周至、彬县、眉县、鄠邑北乡等处)“妈”字读作阳平[⊆ma],是受到“爷婆娘”等亲属称谓词读作阳平感染的结果。叔姑哥”读作阴平。关于语音感染,李荣先生《语音演变规律的例外》[24]指出,河南等地方言第三人称单数“他”字受“我你”两个上声字的感染也读作上声。孙立新《关中方言语法研究》[25]453指出,关中方言“他”字受“我你”两个上声字的感染也读作上声也很普遍;关中远指第一层次“兀”受到“这那”两个去声字的感染也读作去声[25]523。孙立新发现汉藏语系里有大量人称代词和指示代词声调感染的格局,详见《关中方言语法研究》[25]498-519,559-572。声调感染是相关词语在语言类型学上的趋同或类化。《关中方言语法研究》[25]292-294列了两个表专门讨论关中方言亲属称谓词的声调类化问题,如鄠邑面称除了“姨”读作去声外,其他都读作阳平(最近对礼泉方言亲属称谓词的调查结果表明,礼泉“达(父亲)妈(母亲)爷(祖父)婆(祖母)伯(伯父)哥姨舅叔(异族叔父)”等单音节亲属称谓词也读作阳平);合阳除了“舅”读作去声外,其他都读作阳平;兴平全部读作去声;澄城、宜君、宜川、黄龙、铜川对父母亲、祖父母叫法的“达、妈、爷、婆”等全部读作阳平;关中好多方言点如耀州、渭南、白水、富平、高陵、旬邑、乾县、周至把“达、妈、婆”读作阳平,“爷”读作去声。“爷”读作去声在关中方言区很普遍,因为把祖父“爷”读作去声,有的方言点如洛南、丹凤、潼关、武功、眉县把祖母“婆”也如“爷”一样读作去声;这是小范围的感染。
综上,读如“达”或“叠”的“爹”在关中方言区的声调类型跟受到“妈爷婆”等亲属称谓词读作阳平的感染有关;而“爹”在宝鸡一带读作阴平则是对古今声调的传承。
孙立新《陕西方言漫话》[26]在讨论陕南方言亲属称谓词的其他特点时指出,陕南有的地方亲属称谓词的重叠与否所指不同,如城固把叔父叫做“达达”,把伯父叫做“达”;洋县把父亲叫做“达达”,把伯父叫做“达”;山阳把叔父叫做“达达”,把父亲叫做“达”。由于明清时期的移民等原因(请详阅陈良学《明清川陕大移民》[27]),有的亲属称谓词往往保留其居民祖籍方言的特点。如镇安称父亲为“爹”者必称祖父为“爷”;称祖父为“爹”者必称父亲为“爷”。再如佛坪祖籍湖北者称父亲为“爷[⊆iε]/爹[⊂tiε]”,而祖籍湖南者称祖父为“爷[⊆iε]/爹[⊂tiε]”。再如山阳申家垤芦远沟村王姓为土著(或说来自关中),把祖父叫做“爷[iε⊃]”;而来自广东的蔡、陶、詹三姓,把祖父叫做“爹[⊂tiε]”。再如汉阴祖籍关中的居民与祖籍湖广的居民在不少亲属称谓词上有明显不同,下面比较与本文有关的内容。
其中,祖籍关中者把祖父又叫做“父”很特殊,陕南佛坪、岚皋、镇坪把父亲叫做“父”。
先看陕北晋语和关中方言区东边晋语和中原官话汾河片的特点。侯精一、温端政先生主编的《山西方言调查研究报告》[28]列举了42个方言点对于父亲、伯父、叔父的叫法,其中对于父亲的叫法(爹/大/达)在42个方言点里跟本文所讨论的陕北晋语和关中方言的一致性较强;我们认为书中好多处读作[ta/tɑ/tA]的“□”就是我们所写的“大/达”。
再看甘肃东部中原官话“爹”字读作开口韵用作亲属称谓词的特点。赵文慧、史云龙《魅力秦源》[29]指出,天水市秦州区把父亲叫做“大[⊆ta]/大大[⊆ta.ta]”。2018年2月14日,笔者向天水学者赵文慧打电话询问,秦州把大伯父叫做“爹爹[tiε213-21ti213]”;把叔父也叫做“大[⊆ta]”,如“二大、三大”。徐治堂、吴怀仁《庆阳民间故事研究》[30]指出,庆阳把继父叫做“后达[xou⊃⊆ta]”(关中把父亲叫做“达”的方言点,一般也把继父叫做“后达[xou⊃⊆ta]”)。马友肃先生《定西方言杂谈》[31]指出,定西安定区把父亲叫做“达、达达、阿达”。这些特点跟关中的一致性也较强。
其一,关中方言区西部宝鸡一带很普遍地把父亲叫做“爹”,这一带叫做“达”一般是次要叫法。宝鸡一带向西甘肃东部的很多地方具有这个(爹/达)特点。
其二,亲属称谓词是汉语特别是汉语方言调查研究中最棘手的一个部分,就陕西全省的情况来看,有的问题很复杂。先举笔者生长的那个环境(在户县撤县设区之前,家乡户县大王镇划归西咸新区,同时划入的还有大王镇所毗邻的西安市长安区马王街办、高桥街办和咸阳市秦都区钓台镇等处)的例子:大王镇和马王街办把父亲叫做“达”,把叔父叫做“爸”;钓台镇和高桥街办把父亲叫做“爸”,把叔父叫做“达”。这样就有交际上的实际困难。西安方言对于父亲的叫法,我们多次调查都有差异,比如城墙之内,据一位1934年出生的老人说,他家祖居城内,他小时候,城内很普遍地把父亲叫做“达”;到了抗日战争中期,渐次在公职人员中有叫“爸”的,这是共同语亲属称谓词对方言冲击的结果。这个倾向后来渐次影响到了城郊甚至农村。
其三,我们调查和研究方言亲属称谓词,把最通常的叫法列为第一叫法,然后是第二或第三叫法。就笔者家乡的传统来说,“达”是对于父亲的第一叫法,“爸”是抗日战争中期以后才有的个别在外工作的公职人员家庭的叫法。还有一个叫法,虽然不是第一叫法,但是,几乎每一个村子都有,在关中方言区还具有一定的普遍性,在20世纪40年代以前约占5%(据我们对洛南方言的调查,当地把父亲叫做“伯”是次要叫法,好多家族都是把排行老大的父亲叫做“伯”);若父亲排行老大,则把父亲叫如伯父的“伯”;这种情况最多的在弟兄两个的家庭。比如笔者的曾祖父是弟兄两个,笔者的祖父和他的弟弟、堂弟、堂妹都把行大的笔者的曾祖父叫做“伯”,把行二的笔者的叔曾祖父叫如叔父的“爸”。这种叫法我们那个行政村解放前有四户;在解放后只有一户,被他的子侄叫做“伯”的人出生于1939年。还有一些弟兄三个的家庭,他们所有的子女把老大叫做“伯”;老二的孩子把老二叫如当地主流叫法的“达”,老大的孩子把老二叫做“二爸”,老三的孩子把老二叫做“二伯”;老三的孩子把父亲叫如叔父的“爸”,老大、老二的孩子把老三叫做“三爸”。
其四,汉语方言的亲属称谓词同一词语在不同方言里所指亲属或辈分的不同,往往表现出纷纭复杂的格局。如“爷”在汉语共同语里指称父亲,而关中等地方言则用来指称祖父。就本文所讨论的“爹”字来看,在陕西方言里指称父亲、伯父、叔父、祖父等都有。
其五,陕南以至于秦巴山区的亲属称谓词的复杂性是很少见的。我们于1994年在四川万源县(今为县级市——万源市)调查方言时发现即将出版的《万源县志》[32]里的方言部分尤其是亲属称谓词写得很好,写了一篇书评[33]予以高度赞誉。若以乡镇为调查点进行调查,兼以个别典型村庄或典型家族、特殊移民群体,才可能获取深入研究的第一手田野资料。
其六,在我国的工业化和城镇化进程不断加快的今天,方言各个因素中受到冲击最大的正是亲属称谓词。基于此,对亲属称谓词进行尽可能深入的调查研究,很有必要;汉语方言亲属称谓词的研究,对于语言学本身以及文化人类学等学科的研究,都有很重要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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