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甘琳
第71届戛纳国际电影节金棕榈主竞赛单元的评审团主席凯特·布兰切特,在世界各地拍摄了许多令人难以置信的电影,凌厉的演技让她被影迷戏称为“大魔王”。在银幕之外,她经营着一个家庭,也经营着一个剧院。她永不止步,她是如此的迷人,她是如此的现代。
5岁的时候,凯特·布兰切特跟随母亲观看一出日本戏剧,剧中有个男演员不小心把脸上的假胡子蹭了下来。在场下观众的一阵嘘声中,男演员灵机一动说了句半开玩笑的救场台词:“不要相信日本商品的保证。”哄堂大笑中,小凯特被这个超现实的时刻吸引了:“原来真实和虚构可以靠演员这样串联起来,真想和演员一起体验这个时刻。”而这,也成为凯特第一次迸发出表演欲望的瞬间。
“体验”可以是演员的目的,也可以是演员表演的过程。在戏剧和电影的叙述过程中,演员的生命被延长了,因为他可以去体验不同于自己的人生经历。在凯特还在澳大利亚国家戏剧艺术学院学习表演的第三个年头,一位表演老师询问台下的学生为什么想要当演员,大多数学生的回答不外是“我想表达”“我想体验”“我想感受”,而其中一位女同学的回答才真正吸引了凯特的注意 “我想去感染观众”。从那时候开始,表演对于凯特的意义也扩展了很多。她意识到表演是慷慨的,它能折射出人之为人的意义,表演并不必然是为了自己,但只要自己选择了这条道路,就要期待自己的表演能够与观众心灵相通。
凯特18岁时曾作为背包客前往英国旅游,签证过期后转而来到埃及开罗,旅费超支的她正好在旅馆遇见一位征收临时演员的工作人员,戏剧表演经验丰富的凯特就这样意外献出了自己第一次在大银幕上的表演经历。但凯特表示:“戏剧学校毕业后我就一直在剧场工作,一开始根本没有想到要去当电影演员。”
不像美国的电影演员没有太多戏剧舞台表演的经验,澳大利亚演员凯特和很多英国演员一样,是从莎翁剧开始磨炼自己的演技的,《暴风雨》里的米兰达、《哈姆雷特》里的奥菲利亚,都被当年的凯特演绎过。2008年,凯特甚至推掉了一部分电影工作,只为和丈夫安德鲁·阿普顿经营悉尼戏剧公司。2017年凯特还主演了由丈夫改编的契诃夫的早年剧作《礼物》,并献出了自己在百老汇的首秀。凭借该剧,凯特还入围了戏剧界的奥斯卡 托尼奖。
凯特真正踏入电影行业主要归功于执导《奥斯卡和露辛达》的澳大利亚女导演朱利安·阿姆斯特朗。凯特第一次为影片女主角露辛达试镜时还只是一个在电影界毫无名气的剧场演员,试镜的那一天凯特不仅没有画好眉毛,还因为感冒影响了自己的声音展示。但朱利安·阿姆斯特朗依旧记住了凯特,并和凯特约好了第二次试镜的机会。第二次试镜之后,朱利安·阿姆斯特朗坚定了自己对凯特的看法,她说服了制片公司的高层,她向高层仔细描述凯特脸部的每一个细节,告诉他们凯特虽然算不上是典型的明艳大美女,但这是一张以后能上杂志封面的脸庞,而且她以后一定会成为大人物。
果不其然,在《奥斯卡和露辛达》中的出色演出让凯特相继获得了许多电影邀约,一年后的传记片《伊丽莎白》更是直接给这位澳大利亚籍的女演员送来了奥斯卡最佳女主角的提名。
“站在摄像机前的你其实是空白的。”凯特·布兰切特解释,“有些事情你无法控制,你在镜头前什么也不做,它也会看着你,并且产生一些效果,一些不可避免的效果。”从戏剧跨界到电影,善于应对的凯特逐渐掌握了电影的许多特征。
“演的电影越多,你就越发觉得在电影的制作过程中,需要始终带着好奇心去融入。因为当你趴在地板上去做剧本功课时,会觉得角色的人物转折点可能是这个,但是当你真正看到电影时候,却会发现其实真正的转折点是那个,这就是电影剪辑的原因。”
凯特经常被影迷称作“大魔王”,这个外号的出现最早是因为她饰演的一些反派角色过于逼真,观众对其咬牙切齿的厌恶反而成了她演技的证明。凯特自己也非常享受演反派的过程,儿子在看过她饰演的《夺宝奇兵4》里的女特工后甚至向她抱怨能不能拍一些能让自己和朋友喜欢的正面角色。而在凯特看来,演员在获得一个角色之后,不能太关注自己,反派角色到底会不会影响自己的星路更是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演员的所思所想,都不能够超越角色本身,这就像沟通时要更注意倾听而不是一味地表达。
“扮演角色时你得追着角色到处跑,就像有小孩之后,你得一直在后面追,为他打扫房间。我觉得一个角色是很难概括的,我们需要尽可能去把握更多的线索,但不能去打结。在表演之前,我不想去把所有的这些线索束缚起来,我希望把开放的状态交给临场、对手和潜意识。”凯特并没有什么特别坚持的表演理论,任何方法、任何表演技巧都只是帮她解决问题的工具。她既可以在《德国好人》里以20世纪40年代的方法表演出自己的角色,也可以在《我不在那儿》中以布莱希特式的间离风格反串鲍勃·迪伦。而这些成功表演的背后,离不开凯特做的大量表演功课。不像其他演员刻意回避自己对同行的学习和评价,凯特直白地告诉大众,她非常喜欢通过观看同行演出来为自己做功课。在为《德国好人》准备的时候,凯特观摩了英格丽·褒曼的几乎所有的电影作品,以此来一点点吸收渗透她的那种表演风格。“我反复观看《美人计》,此外还观看了葛丽泰·嘉宝、玛琳·黛德丽、赫蒂·拉玛尔,以及希尔德加德·科涅夫的表演。”
凯特的视觉想象力非常丰富,一个画面的意象就可以激发她许多看法。除了同行,几乎所有的外界环境都能成为凯特的学习对象,有时候灵感甚至可以出自与化妆师的谈话。“有时候你走在走廊里,偶然听到了摄影师说出的一句话,同他的交谈就变成对你的启示。你永远不知道答案是什么,所以我想这就是为什么演员们经常容易变得迷信。”
这种靠直觉和感受来发挥身体潜在意志的表演也让凯特非常崇拜德国舞蹈艺术家皮娜·鲍什。在皮娜舞蹈剧场的演出形式中,语言被拆解,最终被提炼为一个肢体动作的感觉。在舞蹈停止的瞬间,就是凯特认为的纯净的艺术形式的表现瞬间。
凯特合作过的世界名导列表大概是世界上所有演员都艳羡的:史蒂文·斯皮尔伯格、马丁·斯科塞斯、大卫·芬奇、伍迪·艾伦、雷德利·斯科特、彼得·杰克逊、韦斯·安德森、托德·海因斯和朗·霍华德……看起来身经百战的大魔王凯特·布兰切特,其实早年也会因为接到一个来自著名导演的电话而惴惴不安。导演和演员在拍摄过程中所建立的新关系被凯特看成是必须起反应的关系,“我觉得如果带着期待进入任何一种关系往往会走向失望,倘若他们的想法与你截然对立,通常就会激起真正有趣的反应。”
2004年,凯特在马丁·斯科塞斯执导的《飞行家》中扮演四夺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奖的传奇女星凯瑟琳·赫本,并最终凭借这个角色获得第77届奥斯卡最佳女配角的奖项。回溯到影片开拍前的选角阶段,凯特其实非常紧张。“和马丁·斯科塞斯通话时,我连膝盖都在出汗,挂了电话我都绝望了。我老公问导演说了什么,我哆哆嗦嗦地说斯科塞斯让我演凯瑟琳·赫本,我不得不答应,因为你不能对斯科塞斯说‘不’,但我想,这下可完了。对我而言,演凯瑟琳·赫本这样如此受人尊敬的人就是自杀。”
斯科塞斯是个非常注重细节的导演,当他了解到凯特对扮演凯瑟琳·赫本还有所顾虑时,他帮凯特分析:“因为你并不像赫本,所以你可以有更多的发展空间。”在后来的拍摄中,斯科塞斯就像一个交响乐队的指挥家,甚至能把细节抠到每一句台词的每一个音调。在凯特眼里,非常具体的针对性目标是斯科塞斯执导作品的重要特征,而凯特也能够在尊重和信任的前提下与斯科塞斯进行深入的合作。一个演员几乎没法完全客观判断自己在干什么,而执行和支配自己对导演的尊重,是凯特与斯科塞斯的相处方法。
然而这并不是说大魔王是一个完全听从导演吩咐的演员,即使在与斯科塞斯的合作中,她也需要有自己的主见,演员和导演的关系并不是简单的主属关系,合格的演员天生就感应出导演在创作时的磁场。凯特曾经以自己没有合作但非常尊敬的导演李安为例。“很多人一直都在说李安导演是个温和安静的人,演员基本上很难从他那里得到什么直接的口头指示。我的意思是,这里其实是一个形式转换的问题。当你看李安导演的作品时,那些电影本质上都是很精到讲究的。如果一个导演知道他在做什么,作为演员你可以很明确地辨识出来。”
2008年之后把更多精力放在戏剧舞台的凯特因为伍迪·艾伦的《蓝色茉莉》而再次出现在大银幕上,并因此还获得了2014年奥斯卡最佳女主角的殊荣。和伍迪·艾伦合作,凯特同样拥有一套自己的方式。“你永远也不会真正了解伍迪·艾伦,他不是那种可以让人敲门进入的人。”而在最近的好莱坞“Me Too”事件中,凯特也成了和伍迪·艾伦合作过的女演员中少有的没有一边倒反对伍迪·艾伦的一个,凯特表示:“我相信司法系统,如果他们需要重新审理这件事,完全可以走司法程序,我绝对支持。社交媒体可以提升事件的关注度,但它并不是法官和陪审团。”
凯特·布兰切特并不是那种特别看重外表的女演员,“有人担心变老,我们都害怕死亡,但我们不能自欺欺人。我并不怕我的笑纹会加深皱纹,谁会想要一张没有历史、没有幽默感的脸呢?”《指环王》里的精灵女王、《灰姑娘》里的坏继母、《雷神3:诸神黄昏》中的死亡女神海拉……银幕上演绎过无数气场强大的角色的凯特·布兰切特,在现实生活中的性格特征却与之不同,她非常风趣,做起事来完全没有所谓的女王架子。在脱口秀访谈里,幽默的凯特经常反客为主,把擅长逗笑的主持人逗得合不拢嘴。
凯特·布兰切特是家中的第二个孩子,她的父亲是来自得克萨斯的海军军官,母亲是墨尔本的教师。小时候的凯特非常喜欢和父亲待在一起观看约翰·韦恩的西部电影。学生时期,凯特喜欢打领带、穿西装,打扮得像个男生,亦常剃光头发,欣赏的偶像是中性女歌手安妮·蓝妮克丝。
银幕上的气场并没有影响凯特在现实中与丈夫的相处,结婚21年的凯特在家里完全就是个普通的妻子和母亲。为家庭和孩子们牺牲事业也是常有的事。“我能去拍摄《汉娜》是因为他们将我的戏份挤成了三个星期。这很复杂,因为我现在的工作重心在舞台上,至少每年有一部戏剧要上演,这意味着我有6周的时间不能陪着孩子们,哄他们去睡觉了。所以有时候我真的想,我不想再离开更长的时间去拍一部电影。”所以从38岁到43岁,凯特的大部分电影作品都在饰演配角。有时候她只是想尽快办好事情回到悉尼,在那里有她的丈夫和孩子。有时候遇到实在不想接触的工作电话,凯特还会幽默地拒绝:“什么,我听不见,真的抱歉,因为袋鼠就在我们房子外面。”
凯特·布兰切特是个经常上时尚杂志封面的女明星,但财经杂志《经济学人》也曾垂青于她,并让其成为旗下杂志的封面女郎。封面上是凯特冷静干练的面部特写,没有时尚杂志里大牌女明星的性感魅惑,封面的标题大大地写着“这不是一个电影明星:凯特·布兰切特
剧团老板”。悉尼戏剧公司是澳大利亚最大最好的剧团之一,成立于1978年12月。帮助凯特获得悉尼戏剧评论委员会最佳女主角奖的《Oleanna》就是该公司的作品。而自2008年起,布兰切特和丈夫安德鲁·阿普顿出任了剧团的联合艺术总监,为自己开创了一项新事业:剧团老板。
作为一名职业女性,凯特从未让她的性别成为事业上的绊脚石,但她确实认为女性经常会感到被孤立并且觉得她们过着单调的生活,然后不知道怎样才能摆脱这种困境,所以她经常以身作则演绎着立体而非单一魅力的女性。
“人们总是不断地听到他人的经历,而那些职业道路非常成功的人所走的其实是一条自我怀疑之路。这条路上有很多的岔路口,而稍有不慎就会遇到失败与绝望。我感觉我就处在一个岔路口上。我总在想我的下一个选择是什么,是选择一条看起来安全又明亮的道路,还是沿着那条阴暗恐怖的小道走下去?我认为我会选择恐怖的那条,因为我想要传递出女性自强的信息。”
在凭借《蓝色茉莉》获得奥斯卡最佳女主角的领奖台上,凯特特意提及了女性身份的重要性:“我非常自豪,这部电影可以在影院上映那么久时间。实际上,这也证明了,以女性角色为中心的女性题材电影,有观众愿意看,也能赚钱。”在片中那个贪婪和自我欺骗无处不在的黯淡世界里,女性的身份脆弱又凝重,而凯特凭借其塑造的惊恐又心碎的堕落妇女形象贡献了她职业生涯的优秀表演。
如今已经有了三个儿子的凯特,又领养了一个女孩,“我们从第一个儿子诞生起就开始考虑收养孩子了。”凯特说,收养女儿并不在她的计划里,更像是一件自然而然发生的事情。“身为三个儿子的母亲,我希望能为他们展示一位女性可以达成的不同成就,教他们学会尊重女性。女性自强自立的关键或许正如我母亲曾经告诉我的那样:我们既要尊重别人,也要尊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