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一劳
电影作为一种混合艺术形式,杂糅了包括故事、构图、光线、色彩和音乐在内的多样艺术元素。能够将这些元素匹配得恰到好处让观众接受,同时又成功保留个人风格的导演,绝对是少数,韦斯·安德森算一个。哪怕只看过他的一部作品,观众也可以明确地提取出他的品味,并且在下一次看到他的其他作品时辨识出来:“这一定是韦斯·安德森的电影。”
看韦斯·安德森的电影总是会产生一种在看4D电影的错觉,因为其丰富的电影格调常让人联想到同色系物体的气味。《水中生活》是挥散不去的海水味,《月升王国》是暴雨洗刷过后更加清爽的酸柠味,《布达佩斯大饭店》则是精致得仿佛仅供观赏的甜点味。常与韦斯·安德森合作的比尔·莫瑞这样评价他:“安德森是一个特干净的家伙,他的电影画面也非常干净,透着一种不同凡响的感觉。”韦斯·安德森喜欢大范围使用高饱和色彩,将影片营造得更富戏剧性。他不必在片头附上“本片纯属虚构”的字幕,观众也可以单纯通过色彩意识到故事的不真实性。某些小细节更是推动了电影朝荒诞的方向发展,比如《月升王国》里,苏茜拥有的魔法故事书从未在电影之外的地方出版过,它们全是韦斯·安德森为了电影特意编造的,他甚至要求团队为这些书本设计好看的封面。
可以说,韦斯·安德森的很多创意是有些奇怪的。他这样做并不是为了取悦观众,满足他们的好奇心,而是为了丰富自己虚构的花花世界。早年间,韦斯·安德森还会时不时搜索观众对他电影的评价。只是,有时候他并不赞同某些言过其实的夸赞,而有些时候,他又觉得那些略带嘲讽的批评讲得有道理。这些评价导致他在创作时开始纠结,没有办法果断地施展自己的想法。于是,他开始不再在乎外界怎么看他,而是专注于自己的电影。最容易被效仿的对称构图出现频率依旧很高,若是将这些画面沿着中轴线折叠,就能收获左右重合的喜悦感。而用小标题隔开、分段叙述的《布达佩斯大饭店》和《犬之岛》,则让整部电影的呈现效果更接近舞台剧。无数创作习惯的延续,让最原始的韦斯·安德森风格得以保留。
耗时长且难度大的事情总是被大部分人延后甚至推脱的,定格动画就是。因为鲜有人触碰,曾经创造过黄金时代的定格动画如今已退出主流的动画形式。《了不起的狐狸爸爸》是韦斯·安德森执导的第一部定格动画电影,但是却丝毫没有露出生疏的缺陷。制作电影期间,他每天都会对当天粗剪的样片提出修改意见,用邮件的形式发送给团队各部门。截至制作结束,发出的邮件数量足足达到了6.5万封。而到他执导第二部定格动画电影《犬之岛》时,惊人的数据也相继在各类采访报道中夺人眼球。1000只手工制作的木偶,3000个可替换的面孔和嘴部零件,每一个主要木偶的制作耗时110天。韦斯·安德森对细节的考究态度,配合着专业团队精细到每一根毛发的制作水准,完成了这两部即使凑近看也不觉得粗糙的定格动画电影。
“定格动画制作起来很辛苦,但是更自由。我可以通过它实现更疯狂的创意。不只是人物和动物角色,连自然景色都可以精心设计。”韦斯·安德森谈到制作过程是幸福的。大多数道具可能只在背景里出现几秒,但只要被镜头扫到,它们也会受到和主角一样的重视。《了不起的狐狸爸爸》根据儿童文学作家罗尔德·达尔的同名童话小说改编而来,电影里,狐狸爸爸一家的陈设几乎都复刻自原著作者生前的居住环境。当年,韦斯·安德森和编剧诺亚·鲍姆巴赫特意在罗尔德·达尔的故居待了一段时间,只为记录下罗尔德·达尔坐过的沙发、翻过的书柜、用过的卷笔刀等等。
而这次,使用原创剧本的《犬之岛》就没有类似可参考的具体对象了。因为将故事发生背景设置在了日本,韦斯·安德森和编剧在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的日本艺术展区观赏了很多源自日本的古老画作,比如浮世绘。“它们看起来非常棒,成了我们灵感来源的一个部分。”另外,韦斯·安德森还表示,黑泽明和宫崎骏的电影对《犬之岛》的创作有很大的影响,“我们在拍这部电影的时候一直在谈到他们。我觉得有时候我们会无意识地从黑泽明的电影中汲取一些东西,并运用到自己的创作中。绝对不是想特意模仿什么,因为我们也很想做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在宫崎骏的电影里感受到的平和,则体现在我和配乐师商量音乐的时候。”在《犬之岛》美术设计的眼中,电影的整体设计风格虽然偏日本风,但它是一个更梦幻的、更韦斯·安德森的版本。
《犬之岛》中,狗和人的语言分别设置为英语和日语,其中部分日语台词并没有配备英文的翻译。不过,这种呈现方式也是韦斯·安德森在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虽然这不是我第一次在电影中使用非英语的语言,但把不同语言的使用者划分成如此明显的两个阵营,处理起来并不容易。我需要考虑在什么地方加入字幕、翻译哪些广告牌等。”最终,《犬之岛》被选为第68届柏林国际电影节的开幕影片,韦斯·安德森也凭借此片荣获最佳导演奖,双双印证了电影中语言的处理并不会影响观影效果。那些母语非日语的观众,反而能够站在狗的立场上,和它们一起在无法插足的等待中迎来政策的执行。
纵观韦斯·安德森过去执导的电影,不难发现他喜欢将主角设置为“弱者”。他说他本人特别能跟弱者产生共鸣,“其实我们所有人在不同程度上都是弱者。成长过程中,遇到的种种不如意都会让我们在某些时候感到软弱。”但是这些弱者主角们却在韦斯·安德森的电影里做着最勇敢的事。
《穿越大吉岭》的主角是自父亲葬礼后便不再联系的三兄弟,他们再次相聚是因为老大弗朗西斯声称自己计划了一次周密的旅行。在驶向大吉岭的列车上,弗朗西斯对两个弟弟说:“我希望把这次旅行看成一次心灵之旅,每个人都要探寻新的东西,并把它刻在心里。我还希望我们完全放开自己,去尝试任何事情。”然而三兄弟一路上都“默契”地没有相信彼此。
《月升王国》里,不受养父母重视的山姆与被亲生父母视为问题儿童的苏茜,共同奔赴野外。比起生存,他们似乎更像是在生活。山姆凭借曾经的童子军训练经验支起帐篷、生火烤鱼,一切都被他处理得井井有条。而苏茜坐在野餐垫上,依次拿出留声机、唱片、魔法故事书、剪刀、橡皮筋等从家里顺走的物件,似乎这些就足以支撑她活下去。两个年仅12岁的孩子,观众却可以从他们的脸上读出冷静、真挚,以至于他们相约要陪伴终生的时候,观众并没有一笑置之。
在《犬之岛》中,弱者是一大群狗和一小群小学生。作为社会上最没有话语权的群体,最终却奇迹般地逆转了局势。小林阿塔里坐上了市长之位,众高层也由那群热血小学生替代,重获自由的狗成了他们形影不离的守卫犬。
韦斯·安德森的每部作品都会设置大量配角,甚至一群主角。这些角色通常都带着一些童话色彩,他们的精神追求也远高于物质追求。在读懂他们的怪异行为的过程中,观众离韦斯·安德森想要表达的主题越发靠近:有关家庭和成长。20年,8部长片,韦斯·安德森已经成为影视圈公认的作者型导演。虽然完全称不上高产,但他每时每刻都在为自己未来的拍摄计划积累素材。你能想到《月升王国》的诞生,得追溯到由罗尔德·达尔编写的略微与现实脱节的童话吗?那是韦斯·安德森年轻时喜欢翻阅的读本。
与韦斯·安德森长期合作的制片人杰里米·道森曾在采访中表示:“他不是那种结束工作后就彻底放松的人,他随时都在观察。”韦斯·安德森的大脑里装载着很多现实世界的事情,但一切都是为他的电影世界服务。他懂得够多,所以在布置细节时才能有条不紊。“我的电影世界离现实只有五步之遥。”韦斯·安德森说。可是这短短的五步,却无人能及。于是,我们只能一次次耐心等待韦斯·安德森带着纷繁奇幻的新作品归来。当角色们拎起箱子、踏上交通工具,我们就知道,好戏即将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