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玉娇
摘 要:对诗歌意象的选取不仅可以反映出诗人的文化内蕴,也是诗人主体情感与外界的契合。细究艾青诗作中使用的大量女性意象可以看出诗人对中国传统诗歌的继承,在特定的时代背景下,诗人对这些女性意象群体的刻画意在展现时代与人生、历史与文化的深刻内涵,借此表达个体与时代、光明与黑暗在时代旋涡中的浮沉。
关键词:艾青 诗歌 女性意象
艾青,绘画出身,但最为人知的却是他的诗人身份。艾青的诗作因其对色彩的熟稔运用被打上“象征主义”的烙印。艾青说:“我不隐晦我受了象征主义的影响,但我并不喜欢象征主义。尤其是美特林克的那种精神境界。”法国留学期间,艾青接触了大量的文学名著和法国诗人的诗集和诗作。艾青说:“我最喜欢、受影响较深的是比利时大诗人凡尔哈仑的诗。”而且,他最早翻译了凡尔哈仑的《原野与城市》。对于一个自幼学习古文,阅读《左传》一类书籍,后又留学欧洲的艾青来说,其诗歌是深受中西方文化的浸染的。艾青的诗歌创作从早期开始就很注重艺术与时代、艺术与大众的关系,他的诗更接近于现实主义。其诗作中对女性意象的使用占有很大的比重。诗人通过对不同女性的刻画展现了时代与人生的深刻内涵,借此表达自己的审美理想和价值判断。艾青诗作中的女性意象大致可分为四种类型:劳动妇女意象、妓女意象、寡妇意象、女神意象。她们如“缪斯”女神一般引燃了艾青诗歌创作的灵感。
一、“劳动妇女”的意象
女性意象的使用在中国古代诗歌中已有表现,像《诗经》里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等。唐代则涌现出更多的女性诗歌,这其中有对劳动妇女、妓女艺人、妻子女儿等女性形象的书写。像杜甫的《石壕吏》中出现的那位生活凄苦,难逃兵役的“老妪”;《佳人》中被丈夫抛弃,独居深山中的佳人;《琵琶行》中“犹抱琵琶半遮面”,命途坎坷的“琵琶女”……在封建男权制社会里,妇女地位卑下,遭遇悲惨。这种对命途多舛的女性形象的书写古已有之。这一诗歌创作传统在艾青的诗作中也可见端倪。艾青认为诗歌创作应偏重于“它怎样以真挚的语言与新鲜的形象表达了人的愿望,生的悲与喜,由暗淡的命运发出的希望的光辉和崇高的意志”,所以艾青的诗歌创作尤其注重表现这类默默无闻、忍辱负重的中国底层劳动妇女形象。具有强烈社会责任意识的艾青坚持“永远和那些正直、勤劳而又困苦的人群在一起,了解他们灵魂的美,只有他们才能把世界从罪恶中拯救出来”。艾青诗歌中的大堰河、母亲、产妇、妻子等女性形象源于生活,是中国底层劳动妇女的典型代表,她们是中国大地上千千万万个普通劳动妇女中的一员,在动荡黑暗的社会里,她们的命运被裹挟在时代洪流中风雨飘摇,她们所经历的辛酸、悲苦无不是旧中国万千贫苦劳动妇女的缩影。这其中最典型的要数《大堰河——我的保姆》了。艾青曾说:“我幼小的心灵中总是爱她,直到我成年,也还是深深地爱她。”诗作扎根于作者儿时与一个贫穷的农妇相依为命的深情里,用沉郁的笔调细写了乳娘兼女佣(大堰河)的贫苦生活,“写着给予这不公道的世界的诅咒”时,也成就了诗作不可磨灭的光辉。《大堰河——我的保姆》从孩子(“我”)的视角,让读者感受到大堰河母亲对“我”的关爱是具体的、形象的、可触的。艾青通过对大堰河日常生活中一系列的动作描写,刻画了一个勤劳乐观、任劳任怨的大堰河母亲的形象,这一形象也成为当时中国万千劳动妇女在新诗中可贵的艺术典型。尽管她仅仅是“我”(地主的儿子)的奶妈,但她对“我”的爱如一位普通慈爱的母亲对待儿子那般。“大堰河曾做了一个不能对人说的梦/在梦里 她吃着她的乳儿的婚酒/坐在辉煌的结彩的堂上/而她的娇美的媳妇亲切地叫她‘婆婆……”这种纯粹的爱与付出,让她忘记了自己奶妈的身份,这里只剩下大堰河伟大的母爱、醇美的人性。诗歌在表现中国农村生活朴素、农民善良淳朴的同时,也揭示出中国农村底层人民生活中残酷的真实。
二、“妓女”意象
中国“写妓女”的文学当自《霍小玉传》始。唐代写妓女的作品甚多,如“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杜牧:《泊秦淮》)、“蕙兰相随喧妓女,风光去处满笙歌”(李白:《少年行其三》)等。及至宋元又涌现出了像柳永、元好问、苏轼等诗人、词人大量描写“妓女”温柔缠绵的诗词。“妓女”这一意象逐渐成为中国文学的母题之一。艾青诗歌中的“妓女”意象则多出现在揭露西欧城市畸形膨胀以及在其所谓高度发展的物质、精神文明掩盖下的巧取豪夺和淫荡堕落的诗作中。身处异国的流浪诗人,敏感地感受到西方现代文明的高度发展,诗人站在现代文明的立场,对其进行理性的审视,内心的感受十分复杂。如在《巴黎》中,他这样写道:“巴黎……/也或者散乱着金丝的长发/澈声歌唱/也或者/解散了绯红的衣裤/赤裸着一片鲜美的肉/任性的淫荡……你!/尽只是朝向我/和朝向几十万的移民/送出了/强韧的,诱惑的招徕……/巴黎/你患了歇斯底里的美丽的妓女。”诗人笔下的巴黎是“患了歇斯底里的美丽的妓女”,这里是“白痴”“赌徒”“野心家”“空想者”的“乐园”,尽管这里高楼林立,纪念碑、歌剧院、银行、交易所等等无所不有,但是归根结底,它只是富有者的天堂。“烟囱/你这为资本所奸淫了的女子/头顶上/忧郁的流散着/弃妇之披发般的黑色的煤烟”(《马赛》),诗人在这里表达了对剥削、掠夺而造成社会不公的义愤。这些作品侧重于谴责、揭露和批判,流露出作者不自觉的对城市工业文明的厌弃。诗人用社会的、历史的眼光对资产阶级大都会的生活方式和资本主义的物质文明进行了解剖和批判。在巴黎的三年,也是艾青“精神上自由、物质上贫困”的三年。诗人对这个城市充满了爱恋、热望和向往,但同时对巴黎繁华喧嚣、光怪陆离的城市生活保持着警觉。诗人在这里完全抛弃了中国传统诗歌对妓女凄艳哀婉的情感表达,而是以资本主义城市化隐喻的妓女意象,表达对资本主义社会城市化进程中文明失落、道德沦丧的批判。
三、“寡妇”形象
早在乐府诗的高峰之作,中国文学史上第一部长篇叙事诗——《孔雀东南飞》中,便有“寡妇”这一形象的出现,如“行人驻足听,寡妇起彷徨”。魏晋时期,曹丕曾在友人阮元瑜死后,伤其遗孀孤寡而作了一首《寡妇诗》,情感真挚,笔法委婉细致。对“寡妇”形象的书写在中国文学史上由来已久。“寡妇”形象在艾青的诗歌中出现的频率极高,作为一个家国意识极强的知识分子,面对社会的黑暗、人民的苦难,他充满了关怀与同情。“寡妇”这一女性群体无疑带有深重的苦难和悲剧的色彩。“春天来了/龙华的桃花开了/在那些夜间开了/……/那些夜是没有星光的/那些夜是刮着风的/那些夜听着寡妇的咽泣。”(《春》)这首诗以“春”命名,却与以往提及春天便是生机盎然、鲜活生动的话语截然不同,一反传统对春日明丽、阳光、生机、希望的表现方式,而是透着一股阴森、冷酷的调子。这里的春天充斥着的是“血迹斑斑的夜间”“寡妇的咽泣”和“郊外的墓窟”,这种强烈的对比与当时黑暗紧张的社会政治环境相呼应,为纪念被国民党杀害的左联五烈士而疾笔创作,字里行间高扬着诗人愤懑的情绪。在诗的结尾,那位在黑暗而孤獨的夜间哭泣的寡妇形象也为诗作增添了几分凄怆、悲凉与孤独之感。
四、“女神”意象
宋玉在《高唐赋》《神女赋》中塑造了“巫山神女”这一女神形象,在汉乐府《陌上桑》《莫愁乐》《西洲曲》中也出现了一系列的“女神”形象。这一意象的出现既体现了诗人对理想女性的渴望与追求,也是诗人对理想、事业和爱情等追求的具象化书写。艾青在《在智利的海岬上——给巴勃罗·聂鲁达》中写道:“让航海女神/守护你的家/她面临大海/仰望苍天/抚手胸前/祈求航行平安。”该诗作于1954年7月,此时正值聂鲁达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被捕期间。在诗中,艾青表达了对这位曾三次访问中国,并与其有过友好交流的智利著名诗人的崇敬、祝福和勉励。在艾青的诗,如《他死在第二次》《黎明》《常州》中,也有其他的“女神”形象。如《他死在第二次》中的“女护士”,给予受伤战士无私的呵护与关爱。她们是如此美好与善良,足以称得上“女神”。
五、结语
聂华苓说:“艾青是一个有时代感、历史感、使命感,同时又有艺术感的诗人。”艾青作为一名爱国知识分子,对国家民族未来的前途走势也十分忧心。“我更以一个中国人民的资格,渴望着中国政治的进步。”艾青愿意“永远和那些正直、勤劳而又困苦的人群在一起,了解他们灵魂的美”,只有他们才是“人类从今天到明天的桥梁”。这种观念和信仰贯穿在诗人的创作之中,他将目光置于日常生活、底层人民的生活中,从中获得直接的情感体验,诗人总是能将那些由现实生活所引起的思想情感上的波澜与诗中表现的心境达到完美的契合,“用墨不多,却栩栩如生,好像富有生命,呼之欲出”。艾青借助女性形象群体来表达自己的审美理想与价值判断,在这些女性形象中内蕴着诗人对人类、对生命的同情、赞颂与热爱。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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