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奇岚
当我们第一次听到“四两拨千斤”这句话的时候,脑中必然会浮现出壮观的画面:千钧巨石被一根细小而脆弱的树枝托住。我们喜欢这句话,说起来豪迈极了,就像当年阿基米德的宣言:“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撬动地球!”
从前我一直以为“四两拨千斤”只是个物理现象,常常出现在物理试卷上,题目给出物体的质量,要求大家计算出相应的杠杆长度和支点。后来在我热衷的武侠小说里,我惊奇地发现,书中描述的太极拳,简直是“四两拨千斤”的典范。再威猛的武师,哪怕一拳可以击碎大石,在面对精通太极拳的主角时,其千钧之力完全失去了威力,因为太极拳的高手总是“看清来路,微微侧身,轻轻一推”,和他对垒的武师就失去了平衡,总是“一个踉跄”,然后重新打量眼前這个小个子对手。
小时候,我特别崇拜“四两拨千斤”里戏剧化的英雄,因为这是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象征,给了我们这些小个子很大的慰藉和希望。长大之后慢慢琢磨,才发现其实“四两拨千斤”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甚至比真正举起千斤更难。就像太极拳高手,最难的其实是在对方出拳的那一瞬间“看清来路”,做出准确的判断,并调整到可以应对的位置。“看清来路”需要迅速的判断,敏捷的反应,以及沉着冷静的心态,这些可不比击碎石头的硬功夫简单,没有长期的刻苦的训练,无法达到这样的境界。
我也是后来才明白,“四两拨千斤”并非仅仅是物与物之间的互相作用,是审美,也是人生。我们的生活中,时不时会遇见四两和千斤。选择如何应对,是真正的人生考试。
很多人羡慕那些能说会道的人,这些人仿佛有着天生的技巧,总能让和他们说话的人心花怒放,继而进入一种非常愉悦的状态,最后主动给他们需要的各种东西。有着如此高超说话技巧的人的确值得钦佩,但始终算不得真正的本事,依然不能用“四两拨千斤”来形容。
而在余光中的《乡愁》里,我们却体会到了什么叫真正的“四两拨千斤”。小小的邮票,窄窄的船票,这四两拨动的是一代人心头千斤的乡愁。
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
长大后/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
后来啊/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
而现在/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
物理上的千斤容易被描绘,也容易被举起。生命之中,有四两可以拨动的千斤,也有千斤无法撼动的四两。当父母的嘱托落在肩头,当朋友的信任交托在手上,当生活中同样重要的事情必须二选一……这些无法轻易描述的生命之重,才更需要“四两拨千斤”的智慧。
我非常喜欢的电影《星际穿越》(Interstellar)里探讨过这样的问题。里面的主角是一对父女。当时的地球因为环境污染,出现了空气恶化和粮食短缺等严重问题。作为宇航员的父亲为了寻找人类可以移民的星球而毅然出征,寻找人类的希望。女儿留在地球,成了物理学家,为人类的宇宙征程提供物理上的知识支持。这对父女身上,寄托的是整个人类和地球的未来,何止千斤之重。这一路无比艰险,宇航员父亲在历经磨难之后,在最关键的时刻,用爱和智慧完成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为了让大家有兴趣去看电影,此处不剧透)。对于任何一个极度复杂而且极度困难的情境,可能也只有用意想不到的“四两”,才能拨动不知如何战胜的“千斤”。
撬动地球,需要的只是阿基米德的一根杠杆。爱上地球,需要的是心中不到四两的爱。
最后推荐罗大佑的一首歌《乡愁四韵》,歌词也是余光中老先生写的,歌中用各种轻盈的事物,拨动着听者心中犹胜千斤的乡愁:
给我一瓢长江水啊长江水/那酒一样的长江水/那醉酒的滋味是乡愁的滋味/给我一瓢长江水啊长江水/
给我一掌海棠红啊海棠红/那血一样的海棠红/那沸血的烧痛是乡愁的烧痛/给我一掌海棠红啊海棠红/
给我一片雪花白啊雪花白/那信一样的雪花白/那家信的等待是乡愁的等待/给我一片雪花白啊雪花白/
给我一朵腊梅香啊腊梅香/那母亲一样的腊梅香/那母亲的芬芳是乡土的芬芳/给我一朵腊梅香啊腊梅香
每每听到他唱到“腊梅香”的时候,童年时冬日里的芬芳便从回忆中涌现,总是让人忍不住要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