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会议有些冗长,符合许多座谈会的特点,貌似一些专家级别的人物,貌似有一个鲜明的主题和中心,但发言的人尽管滔滔不绝,胡建平听不出任何一丁点有价值的内容。好在现在他已经习惯这样的会议了,如果能听到什么有价值内容,那么就是意外了。现在他生活中的乐趣,这些年,发现什么有趣的人和有意思的事,是他心中隐隐的快乐。
现在,坐在这么一大堆人中间,胡建平没有感到一点乐趣。为了不让自己走神,他又仔细把弧形圆桌里的所有专家都打量了一番,年纪大都在五十岁左右,双鬓的头发有些花白,抬头纹和眼袋已经开始显山露水,大都是人到中年的一副暮气沉沉。皱纹像他们走过的路一样细细碎碎的爬到眼角眉梢,额角颈旁。这些人,分散在全市某些领域里,看上去养尊处优,但胡建平知道,他们也一样,到这个年纪,各种生理器官正在逐渐老化、病变、颓废,他们有的可能也受着三高的煎熬、前列腺、颈椎、腰椎、心血管、脑血管随时可能出现的挑战,现在看上去他们都是安逸的,一切都隐而不露,如果就像这样看上去的一样,那么这状态就是好的。
轮到付春茂发言了。随着声音,胡建平一眼就看到了付春茂的头发,不禁笑了。付春茂的头发现在是黑的,没有一点灰白的迹像,胡建平知道这一定是刚染过的。前一段时间付春茂顶着一头白发,看上去老多了,那时,付春茂写了辞职报告,正等有关部门批准,那头白发就在头上顶着,别人劝他染染,他说装嫩吗,能装得了吗?结果没有被批准,他就顶着白头发上班,有人取笑说他影响机关面貌,他说我就是要这样晃悠,直到成功辞职。现在看来他没有坚持下去,他又重新回到俗世中来了。
付春茂是市直机关某个局的一把手,那次提出辞职的不仅是付春茂一人,还有其他局的几个领导,因为身体状况批准了两个,剩下的和付春茂一样没被批准。一下子出现几人同时辞职的事件,让市委领导非常光火,说如果他们继续坚持已见,就让有关部门先期间入调查,看看他们是不是有啥问题,因为反腐的高压态势,已经在官场出现了连锁反应,怕这样的辞职态势波及一片,付春茂看形势比较严峻,辞职一事不提了。
胡建平倒是欽佩付春茂,两人因此还有过一次交谈,但付春茂没有给胡建平实打实的交底,他说的很宽泛,讲了他的三观,讲了他现在认识的意义,讲他认识的无意义,大都是一些人生的已经失去积极意义的感悟和心得。胡建平不免要问付春茂辞职后要去做什么,付春茂说比当官有趣的事多了,只要不犯法,现在这样我们受的约束太多了。胡建平知道有一大帮像付春茂这样的人,八小时之外和周末,喜欢聚一起玩玩牌,喝喝酒,有时玩玩7D佳能,现在规定多了之后,许多消遣被迫取消了,生活的乐趣一下子叫停之后,许多人开始不适应了,仿佛工作的重压一下子失去了解压的杠杆,精神变得萎顿了。
付春茂嗜赌,这个胡建平知道,最多的一次曾赌输过一套房子,有一次有人私下开玩笑,下一赌就轮赌老婆了。那套房子赌输之后,胡建平听到了一个传闻,那房子也是房地产公司送的,付春茂没有花一分钱,所以付春茂赌输也没有眨一下眼睛,得之轻松,失之也轻松,付春茂的金钱观很快上升到了得失观,由这个不难理解付春茂要辞职的心情,这个人的想法是超常人的。
领导曾就这件事与胡建平进行过探讨,问胡建平付春茂的实际情况和想法,胡建平说付春茂是一个会做工作的人,工作安排得滴水不漏,大家都能看到。绝不是因为干不下去了要辞职。他喜欢赌,现在严禁干部参与赌博,他大概受不了这样的约束。领导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嗜好呢,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胡建平说他倒是拿得起放得下呢,这样的人倒是不多。
都有累的时候。都有懈怠的时候。作为市委主要领导的秘书,胡建平深切地体会到领导也是不容易的,可能有时也有想要辞职不干的冲动,但他们把控自己情绪的能力更强一些。但现在,辞职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身居要职,被许多人盯着,辞职可不是玩的。
胡建平也累,开不完的会,忙不完的应酬,写不完的材料。最近,他的身体又有了新的动向,劲椎钝痛,致使后背、肩周、手臂四处一整个系统出了问题,疼痛仿佛向身体的四处扩散。胡建平给医院的院长打了个电话,院长说你现在有没有时间,有时间你来一趟医院,我让内科大夫给你做一下按摩。胡建平说得下班后呢。下班后胡建平到了医院,院长亲自在那儿等着,把内科大夫叫到了院长办公室,是一个年轻的姑娘,院长说小乔,这是胡秘书,他的颈椎就看你的了。叫小乔的姑娘就问了一下胡建平的症状,然后用手背敲了敲胡建平的颈椎、后背和手臂,说刚犯病,不严重,睡觉的时候不要枕枕头,坐半小时就站起来活动活动,还有,我教你一套八缎锦,每天做一次,这样就会好些。第一次治疗,小乔就在院长的办公室给胡建平进行了按摩,按摩之后胡建平感觉轻松多了。之后小乔把八缎锦给胡建平做了一次,有点打太极的味道。
胡建平没有规律的时间,去医院按摩了两次之后,就因为外出调研停顿下来了,负责他颈椎的小乔就得等胡建平的短信通知,因为有了这项任务,小乔的时间一下子也有点乱了,当胡建平调研完毕座谈会召开结束,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这时候胡建平给小乔发一个短信,看她是否还方便给他治疗,小乔说相个亲,马上就结束了,一会去医院的护理室等你。胡建平没想到小乔在相亲,说要不算了,明天吧,不耽误你大事了,小乔马上就回过来信息,说没事。
胡建平刚要进电梯,小乔的短信来了,说她已回医院的护理室,胡建平看到小乔发来的短信,觉得这个姑娘比与她同龄的人要懂事一些,明事理一些,或者说这个姑娘要比别的人世故一些,因为是院长交待下来的任务,因为这不是一个一般的病人,或者她是不是能从中看出一些潜在的东西。按说胡建平们一直是忌讳这种人的,他们不愿意让别人看到他们潜在的可利用的价值,然后围绕在他们四周,瞅着机会开口。这些年,他喜欢这样的一种人际关系,桥是桥,路是路,水是水,岸是岸,要说他这样的人有什么惧怕,那就是经常要提防有人盯着他的位置,从他的位置里捞取一些实在的好处,他们的位置致使他们自己和周围的人,不能以一颗平常心生活。
到了胡建平这个年龄和这个位置,世故是免不了的,分析研究周围的人和环境,也是免不了的,现在他突然间以这样的心理去猜度小乔,觉得自己太过于小心了,像这样的时候,他是讨厌自己的,他随时都有一种阴暗的心理,这已经成为一种不可避免的习惯和模式,有一套这样的系统像芯片一样植入他的大脑,不这样想都是不可能的。
你这样的姑娘还用相亲吗?坐下来让小乔按摩的时候,胡建平问。不知为什么他有点好奇她去相亲,这样私人的事她愿意透露给他,说明她不避讳他问她这个问题。小乔正用手背敲他的颈椎,小乔说你先说说,我是什么样的姑娘呢?这句话把胡建平问住了,胡建平说像你这样的,给人感觉是后面有一大堆男生在追,根本用不着去相亲,连追的男生都应付不过来呢,还敢去相亲。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小乔说说什么呢,再不去相亲真成了大龄剩女了,我都成了我妈的病根了,我妈说我的婚事像她的更年期一样令人头疼。胡建平说那今晚相亲的对象满意吗?小乔说除了他的恋爱史太复杂了些,这个人的身高、职业、学历这些还符合我的要求,身高一米七八,公务员,研究生学历,只是年龄偏大了点,已经三十五岁了,不过好像他流露出一点意思,觉得医院这个工作不好,经常有加班,特别是夜班这样的让人受不了。是啊,有许多人嫌医院里工作不规律,夜班多,将来有了孩子麻烦事多呢。
小乔是一个开朗的姑娘,不止是开朗,胡建平觉得还有一种很可贵的坦诚,她在他面前是坦诚的。之后一段时间,他了解到她正在与那个公务员谈着,有一次晚上给他按摩之后,他打车送了她一段路,她说那个男孩在家里等她,后来她悄悄告诉他她与他偶尔一起过夜,他还开玩笑的说你们是在试婚吧,这样不好吧,万一谈不成呢,小乔说谈不成就谈不成呗,胡建平说那你不是受害者吗?小乔说男女的事上,没有谁是受害者,特别是像我们这样的,年龄大了,折腾不起了,总不能结婚后才发现不合适然后再闹离婚吧。
这样的话题胡建平喜欢谈,而且新鲜。作为一个过来人,作为一个男人,与一个正要谈婚论嫁的女孩子谈这样的话题,在胡建平的经验里还是第一次,这话题给胡建平打开了一条缝隙,让他了解到像小乔这样的年轻人的婚恋观,价值观,是非观,这观念与他们这代人的观念完全不同了。但從他的感觉里,他看出他们这桩婚事有点悬,他总觉得缺少什么,比如,小乔会把她的约会推掉,或者延期,或者修改时间,然后给他进行治疗。要在他的那个时代,约会是一件重要的事情,被推掉延期或者修改时间的只能是他这一方,可是介于他特殊的工作性质和身份,他是不能被推掉延期或修改掉的,从这一点上,他就觉得小乔的恋爱缺少一种东西,这恋爱的时间档里还能插进去别的东西,这就有点悬了。
但小乔说他们已经在谈论结婚的事了,胡建平说这么快,刚认识还不到一个月呢。小乔说我们的一个月比你们谈恋爱的两年都有效,你信不信,胡建平说那倒是,你们刚认识就可以一起过夜,这了解总是更深入的。小乔说只是他一点也不主动,都是我要与他一起讨论了他才讨论,他还想读博,可是我不同意,说不定他考走后我俩就要吹。胡建平说都人生过半了,还不赶紧娶妻生子,还考什么考呢,考了要怎么样呢,你好好开导开导他。小乔说人各有志,哪是我能开导得了的。胡建平能看出小乔的烦恼,给她分析了几种可能,和可以选择的几种方案,他说她要不辞职跟随了男朋友去,如果两人想要在一起。小乔说那是不可能的,胡建平说这不像你们这样年龄的人说的话,怎么是不可能的呢。小乔说现实不允许,现实是残酷的,胡建平说可以试着商量一下,看看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小乔说商量都是不必商量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聚散随缘。胡建平看小乔说的伤感,第一次有帮她的冲动,想为她做点什么,但小乔说谁也帮不了她,她只能看事态如何发展。之后胡建平一度时间也没有见着小乔,等有一天他去医院看人遇着她时,她说男朋友去读博了,两人已经正式分手了。
医院偶遇之后,两人又重新有了联络,那关系仿佛由生人变为故人,小乔会发短信问问胡建平的身体状况,她会问他最近颈椎怎么样呢,有没有犯病呢,虽然没有声音,但他会感觉到一种绵软和亲切,还有小女人的一种关爱,他在回复她的时候会问问她的情况,干什么呢,忙吗?两人就会这样聊一聊,有时候小乔会发来短信,问胡建平干什么呢,忙不忙,胡建平有时候在办公室,写材料或者筹备一个会议,或者正在开会,当然有时候,他坐在办公室里喝茶,在那么难得闲暇的一个时间里,他非常乐意告诉她他正在做什么,也非常乐意听听她正在做什么,与她聊天成为他轻松愉快的一件事。
小乔让胡建平感受到一种乐趣,这个乐趣属于他生活中隐隐快乐的一部分。他听她讲相亲的一些有趣的事,讲遇到的难缠的病人和一些令她不吐不快的事,只要是小乔讲的,胡建平毫无来由就感觉有趣,有时候她会在上班的间隙翻看瑞丽女性杂志,手机上上唯品网,逛淘宝,逛聚划算,然后会说有什么样的实惠的商品,淘到了什么便宜货。有一次她兴致极高的说网上买了一只玉镯子,月白色的翡翠,她说什么他都喜欢听。有一次他说自己买首饰干什么呢,找了男朋友让男朋友送呢,小乔说正谈着一个,胡建平就问她发展到什么地步了,会不会结婚,小乔说一会去约会,发展到约会吃饭的地步。胡建平说可千万别瞎去试婚,女孩子在这方面要多注意。小乔说你是不是又想起那个博士了,那个博士今天联系我了,今天是我生日,他发了我一个红包,像小年轻一样,问我有没有合适的相处的人,说他还没有遇到。胡建平说没想到今天你生日,我该送你一个礼物。小乔说不必呢,我只是随口说说。我只是有点意外博士还记着我的生日,你说他是不是一个不错的人呢,胡建平说我有点不理解你们这种关系,扯不断,理还乱,小乔说我的情感史非常曲折呢,我也有好几任前男友。
小乔倒是有趣,愿意坦然的给胡建平讲她的情感史,然后她会问胡建平,想听听他的有趣的恋爱故事,胡建平在这一点上是保守的,他说他没有什么可以讲的故事,然后小乔就会问他的婚姻,问他当初是如何恋爱的,这个胡建平不避讳,倒是很久都没有与谁聊过这个话题了,他就把他的婚姻讲给小乔,说他们是大学校友,自由恋爱,毕业后结婚,他还说他们的婚姻像大多数的婚姻一样,没有离奇的故事,没有什么周折,顺顺利利一起生活了二十一年了。连他是奉子成婚这件事他都对她讲了,说结婚的时候儿子在老婆肚子里已经五个多月了,小乔说你们那个年代,是不是也时兴婚前同居呢,胡建平说不时兴,两个人好就偷偷摸摸住一起,那时条件不好,我在乡下工作,她在城里工作,一周只能在周末见一次,晚上我就住在她办公室,两人挤一张单人床。
那多挤啊,小乔说,都休息不好吧,那个事之后又累。胡建平说小丫头,这是你该说的话吗,你还没结婚什么都知道这不好吧。小乔说哥,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我是学医的,太懂得人体了,即使不结婚我们都知道男女是怎么回事,你信不信。胡建平说我信。只是有点不好相信,因为我从来没有与一个女孩子聊过这么邪门的话题,或者说我从来还没有与谁聊过这样的话题。胡建平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兴奋,某段时间,他隐隐的快乐是与小乔的聊天,她与他聊她的第一次,什么样的男孩子,恋情是怎么开始的,之后她又问他的第一次,是不是他的妻子,他说不是,他的第一次是与高中的初恋女友,初恋女友后来没考上大学,早早步入社会嫁人了,之后他又有了新的女友。
那你妻子那时是不是也交过男友?小乔问胡建平,胡建平说不知道,据她说她没有交过男朋友。小乔说不可能吧,我觉得这有点不可相信,她一定对你隐瞒了,一个女孩子在成长过程中不可能没有任何情事,胡建平说那你说是应该有吧,胡建平觉得有趣,他从来也没有猜度过温丽华,温丽华的情事的开端应该都与他有关,他与温丽华的第一次见面,他给她送情书,他第一次拥抱她,他们俩关系的发展是循序渐进的,他追求她,她沒有多久就接受了他,这期间,有人还给他介绍过钱霞,钱霞是他们那个市的,条件比温丽华好,他还试着去处了处,处了之后,觉得那个女生很不错,暗地里也一直保持着联络,只是毕业的时候那个女生直接去了市里,他与温丽华都回了县里,就这样与温丽华走到了一起。
他与温丽华结婚后钱霞正谈着恋爱,一次他去市里开会,约见了钱霞,对于他约见她,她非常兴奋,把他带回她家,家里就他们俩,他们自然而然就上床了,钱霞说她真正喜欢的是他,如果他能留在市里,那么他们就不会分开了。那一次,钱霞主动把他留家里过夜,虽然他已婚,但他非常狼狈,倒是钱霞,好像一点不介意他们之间不会有未来。
之后他去市里办事的时候,再没敢联系钱霞,他不知道自己惧怕什么,是因为对温丽华愧疚,还是觉得对钱霞愧疚,他说不清楚,后来他调来市里的时候,主动把这个消息告诉钱霞,钱霞当晚就约他一起吃饭,饭毕,钱霞把他带到一个地方,钱霞再次主动把自己给了他。
钱霞让胡建平非常困惑,他一边睡她,一边猜度她在这件事上为什么这么开放,这一点,他有点不理解,她已经成家了,而且看上去过得还好,她主动要求上位,与胡建平交流感受,胡建平反倒有些扭捏,有一段时间,胡建平与钱霞联系非常紧密,不仅是因为温丽华没有随他来到市里,他是因为喜欢钱霞在这件事上这么开放,这一点,她与温丽华太不同了。
直到孩子的转学手续办好,他们在市里安了家之后,按说他与钱霞的关系会淡下来,但没有,他在这件事上不由得受钱霞吸引,相比之下,他更喜欢与钱霞一起做,这可能与钱霞的性格有关。有一次钱霞开车带他去了乡下的一个水库边,他们停车在水库边聊天,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钱霞说想与他就这样在露天的草地上做一次,被胡建平拒绝了,胡建平太碍于什么了,之后坐在车里的时候,钱霞主动把自己的衣服解开,这让胡建平很受刺激,在阳光下看到她裸露的胸脯和一副期待的样子,胡建平就不能自己了。
胡建平讲给小乔的时候,是在按摩结束后他们小坐的那个时间,胡建平当然只说这个事件,他不会告诉小乔那个女人的名字,胡建平说那都是年轻时的故事,你不会笑话我吧。小乔说怎么会呢,我们只是像好朋友一样聊聊,那时小乔一边与博士藕断丝连,一边在合适的时间里去相相亲,因为没有可以确定下来的结婚对象,她还要向胡建平倾诉她的烦恼,对于胡建平来说,这样的烦恼还算烦恼吗,这只是生活中的调味剂,他乐意听小乔的叨叨,他觉得她叨叨的都不算什么,他羡慕她,还这么年轻,青春的时光还有一大把。
胡建平能看出来,小乔喜欢他,胡建平自己,也非常喜欢小乔,喜欢她年轻,喜欢她灵动的手指,喜欢她细细碎碎说话的声音,喜欢她那么深入的与自己聊关于男女的话题。但胡建平太明白他与她之间仅限于这样,他们几乎天天联络,后来胡建平颈椎好了之后,每周三,小乔抽时间给胡建平做一次时间较久的按摩,胡建平几次对院长讲,小乔这个大夫不错,治好了他的颈椎病,态度也好,有良好的医德,院长自然高兴,表示在合适的时候要提拔重用小乔,但小乔说她对当官没有兴趣。
这一点,胡建平也是喜欢的,小乔说,院长,不用,我对提拔没有兴趣,多给我发奖金就好了。小乔是在开玩笑。院长说奖金也有的,重用你还不高兴吗?小乔说做领导太累,我是一个淡泊的人,小乔能看明白胡建平有这一便利条件,他可以帮助她提拔重用,但小乔确实对这个没有兴趣。这一点让胡建平非常轻松,她从开始就没有那种世俗的想法。所以这一点,小乔让胡建平另眼相看。不用小乔主动提,胡建平有时自己会说,有什么事你就说,小乔说那我说了啊,胡建平说什么事,小乔说你发一条通告好不好,所有已婚夫妇不得离婚,胡建平知道她在取笑他,小乔说这情感太乱了,到处滋生漫延,胡建平听她这样一说,看着她微蹙的眉头,她本是为自己剩着有些烦恼,但又觉得她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他非常喜欢她的那种人生态度,看她的时候,他以一种好玩的欣赏的眼光,有一次他说,你如果不想上这样的班,我找院长帮你说说,把你调到行政班。没想到小乔说这样挺好,自己的所学不会长成荒草。她倒是珍惜她的当下,这一点,胡建平觉得可贵。
本来要送小乔一个生日礼物,可是他并不知道她喜欢什么。隔了两天,他去了一趟商场,买了一只女用的钱夹,通过快递寄给了小乔。出于谨慎,他没有落上自己的真实姓名和联系方式,但小乔从快递单的字迹看到是他了,当天下午小乔就给他发来了信息,小乔说谢谢你的厚礼,太意外了,明天不来吗?他说去。小乔说我以为你明天有事呢,才叫快递来。他没有说出他的小心思,当面送她礼物,他反而觉得非常的别扭。这快递还真是一大发明,省去许多周折。
小乔是他的发现,颈椎钝痛不是那么难熬了,一天的繁忙中,他总会收到她的问候,那么自然,她说今天怎么样呢,胡建平看到她的问候的时候,心里总是暖融融的,他不回复她,就盯着代表她的那一行数字,或那一个头像,信息来的时候,他有时忙,有时他不忙,即使不忙,他也不会及时的回复她,他不是故意让她感觉受冷落,她不会有这样的感觉,他只是想在这种暖融融的感觉里浸泡一会,有时她会继续发来信息,不忙的时候做一做八缎锦,后面不忘拖着长长的尾音,要记得哦。有时候她会说,记得站起来走一走,摇摇头,摆摆尾,遇着正好闲暇的时候,胡建平就站起来,伸伸腰,转动转动脑袋,仿佛小乔就在远处看着他,她表示满意的对他点点头,她传递给他的是一种充满愉悦的好心情。有时候他会想,她到底于他有什么更深的意义呢,她是谁,他发现她区别于他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如果可以,胡建平喜欢和这样的女子谈一场恋爱,认认真真谈一场。但他知道他不能够。所以他就权当星期三的治疗是与小乔的约会,他想像中的约会,小乔用手背敲他的颈椎,力道非常适中。胡建平借这个机会与小乔聊,在小喬手机轻柔的轻音乐中,他感受她日常的生活方式,森林中的一夜,安妮的仙境,春野,初雪,日光海岸,班得瑞,他发现她很会懂得享受生活,她有时会问他,好听吗,我觉得太好听了,我非常喜欢班得瑞,她的感叹带着青春的朝气,这朝气是属于这样的年轻女孩子的。
小乔的话题与胡建平不同,由轻音乐说开去,她就会谈到电影,剧情,胡建平就会知道她关注什么了,听她这样一说,胡建平就会抽时间去看看她关注的那些内容,之后在下次见面的时候与她讨论一下。
他发现她有许多自己的时间,她在这样的时间里把生活过得活色生香,每一丝缝隙里都有自己的内容。一次他去的时候,发现了一只玻璃盒,里面装着吃剩下的几只寿司,一问,才知道是她自己做了当点心吃的,她说你尝一尝,挺好吃呢,耐不住她的坚持,胡建平就尝了,尝了之后发现真的非常好吃,他说,这几只全给我吃了吧,小乔说那可不行,胡建平说莫非是留给男友吃的?小乔说自己吃,听小乔这样说,胡建平一下子抢去了玻璃盒,他说权当你减肥,他第一次流露出了很久都没有流露的淘气的一面。小乔佯装与他来抢,终究没有抢过他,事后他都有些奇怪,即使在温丽华面前,他都是按部就班、没有波澜的人。莫非在她面前,受了她的影响,他变得年轻了?
胡建平是一个克制的人,机关多年,他不轻易流露他的情绪,他周围,也都是把情绪掩藏的很深的人,没有像小乔这样的毫不掩饰的人。随着他的变化,他发现温丽华现在也变了,这是不是韬光养晦的结果呢,某一天,他为暗自发现她的这种变化而欣喜,现在突然觉得有一种厌倦。这样的自然而然的原来是这么珍贵。
胡建平看出,小乔之所以喜欢与他聊更深入的话题,那些话题也是他喜欢的,大概看着他年长,以为他有很多的人生故事,她也许是籍以此想与他作一些交换,他会想他的人生有趣吗,年过半百,即将半百,他小心谨慎的为每一步努力着,直到现在,总有一根弦在他心中紧紧绷着,即使平淡的不能再平淡的生活,他也只能步步为营,这一点,他不想讲给小乔,现在也不想讲给温丽华了,一直不是这样吗,一直是这样,以前他喜欢与温丽华聊一聊,现在觉得没有什么意义。
常常会有一种惘然的情绪出现,特别是病痛渐渐滋生,人生的下坡路已经在即,胡建平觉得自己像到了更年期一样悲观。星期三的治疗后来变得越来越重要了,他喜欢听小乔细细碎碎的声音,连她的烦恼都是好的,她的约会,分手,各种各样的周折,总之,在他看来,她的人生还没有开始,他就在她的讲述里为她无限的遐想,在得知她继续出入在相亲的宴会上时,他向她提到了博士,他劝她去看一看博士,试着与博士异地恋一段时间,如果这个男人值得,那么她不妨请假去陪读,只要博士现在还是单身,她甚至还可以玩点小伎俩。小乔说什么伎俩呢,大哥,胡建平说这还用得着我教吗,你那么懂。小乔说那多没面子啊,胡建平说你生日他都还记得,这是一个信号啊,小乔说那我现在就微他,看他什么反应。
她发过去的是这样的一条信息:我怀孕了,你说怎么办?那边立即回过来这样的信息,什么意思呢?小乔说你要晋升为爸爸了,那边的电话立即就打过来了,小乔接起了电话,低声说现在办公室人多,不方便,晚点联系,就把电话挂断了,刚挂断,那边的电话又打过来了。小乔说我说现在不方便,对方说就两句话,你定时间,先结婚再说。挂了电话,小乔咯咯的笑了,博士怎这样呢,不知道我是在骗他,胡建平说说不定他就喜欢你赖上他,赶紧准备结婚吧。
之后小乔又收到对方发来的信息,说正在买票往回赶,等晚上就到了,让小乔等他。
小乔把信息给胡建平看,说大哥,你看看,这玩笑开大了,男人怎这样呢?胡建平说博士就是博士,多聪明啊,他倒是很明白他面前的美女是一粒钻石,闪闪发光,说明他想紧紧的把你抓在手里。
胡建平说着观察着小乔,小乔难掩一种意想不到的慌乱,她蹙着眉头,但分明又被快乐淹没,胡建平看到了这出恶作剧所导致的结果,他是希望她真的好。
【作者简介】李心丽,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29届高研班学员,山西省作家协会六届全委会委员,山西文学院第三届、第四届签约作家,近年来在《当代》《中国作家》《广州文艺》《清明》《黄河》《天津文学》《山东文学》《黄河文学》《山西文学》《都市》等刊物发表中短篇小说一百多万字,有作品被《小说月报》选载。著有中短篇小说集《棉花在棉被里盛开》《流年》。小说《流年》获“2013--2015”赵树理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