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一达
独具慧眼的玩家郑怀忠
奇石的收藏在中国有上千年的历史了。奇石的种类繁多,但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观赏石,另一类就是篆刻用的石料。
篆刻用的石料一般硬度不能超过2.5度,篆刻用的名石除了寿山石中的田黄外,就要说昌化的鸡血石、巴林右旗的巴林石、福建的芙蓉石了。
郑怀忠先生认为:鸡血石的颜色一定要红、要浓,色儿要正,要有刚宰的鸡流出的血那种感觉,鲜艳、夺目,而且面积越大越好。
巴林石的开发时间不长,以红、黄、白色调为主,其质地特点与寿山石比较接近。它的缺憾是没有二次生成的“籽儿料”,都是“洞”产,所以结构比较松。
福建的芙蓉石,因产自福建月洋山,山上有芙蓉峰而得名,但这种石料上品的颜色也像白芙蓉,其质地温润,而且油性大,用行家的话说:“其光泽之细腻,其油润之感,令羊脂玉俯首称臣。”因此,有些人把芙蓉石当成了羊脂玉。自然,芙蓉石再好也卖不过羊脂玉呀!
石头的种类繁多,即便是同类的石料,您没有点儿真功夫,也会打眼。
20世纪70年代末,北京友谊商店刚开张不久,搞来一批库存的寿山石老料,让当时在“萃文阁”工作的郑怀忠和几位篆刻师参观。
郑先生眼“毒”,在一堆石料中,突然发现一块石头与众不同。拿起来一看,石头的色泽温润,质地又非常纯净,他眼前不由得一亮。
玩石头的人讲究“石缘”,郑先生心中暗自赞叹:这真是难得一见的田黄呀!
可是他再看这块石料的标签,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原来上面清清楚楚标着寿山石,而且标价只有70块钱(外汇券)。
北京友谊商店在当时是专为外国人服务的,算得上是全国最大的对外服务“窗口”,因为是对外服务,北京人想进去,俩字:没门儿。当然真让您进去也没用,因为那会儿,在友谊商店购物都得使外汇券。一般的北京人,上哪儿找外汇券去?
正因为如此,友谊商店进的货都非常挑剔。寿山石属工艺品部,进货都有专家掌眼,显然,把这么好的田黄按一般寿山石標价,是看走眼了。
那个年代还没有“捡漏”一说,而且郑怀忠身为国企职工,压根儿就没有赶紧掏钱,把这么喜欢又这么便宜的东西买回家的念头。
他悄悄地走到商店负责人旁边,用平静的口吻说:“这块石头可不是一般的寿山石。”
“那是什么石头?”负责人听了一愣。
“是一块非常不错的田黄。”郑怀忠告诉他。
“真的!”负责人当然知道田黄的价值。
他知道郑怀忠有辨石的慧眼后,赶紧劳郑怀忠的大驾,再帮忙看看有没有别的石料标(看)错了。
郑怀忠又发现一方齐白石的印章(边上有齐白石的款),让他们标漏了。齐白石的印章能跟普通人的印章一样的价值吗?
郑怀忠的这两“眼”,让在场的人暗挑大拇指。
大约过了一年,友谊商店的那位负责人非要请郑怀忠吃饭。饭桌上,他才知道,那块他看上眼的田黄,卖了20多万人民币。要知道这是在40多年前,20万元是了不得的大数。
石料跟玉料本来同源,郑怀忠有玩寿山石的底子,玩玉石料当然会得心应手。不过,郑怀忠可不是先玩石头后玩玉的,说起玩玉来,还要追溯到30多年前。
当时,他在“萃文阁”的收购部工作,由于“萃文阁”与北京文物商店相邻,他们收购上来的印章,上面的字不认识,便找郑怀忠帮忙掌眼,这些印章有的是古玉,一来二去的,他对玉产生了兴趣。
从郑先生描述的籽儿料的开采情况看,能淘换到一块真正的籽儿料确实很难
后来,他跟琢玉大师李博生成了朋友,两人经常探讨玉料的选择和琢玉之术,逐渐就迷上了玉器。
据郑怀忠介绍,玉器在中国所有艺术门类里,历史是最悠久的,它起源于新石器时代的中晚期,到现在有七八千年的历史了。
古玉可大致分为:史前文化的玉,战国时期和汉以后的玉,明清以后的玉,这三个阶段。
战国和汉以后的玉,主要是为宫廷服务的。这时开始注重雕工,有的琢玉人为琢一块玉,甚至要耗费一生的心血。
郑先生对我说,这些玉器原来主要是帝王佩戴和玩赏的,后来,许多精美的玉件随帝王进了坟墓。我们现在能见到的这一时期的古玉,很大部分都是出土的。历代都有盗墓者,所以许多原来帝王戴的、玩的玉器,沉积在民间。
为什么把明清跟前朝断开呢?郑怀忠认为,主要是明以前,和田玉没有大量引入中原,从明以前的古玉样本中可以发现,和田玉非常少。明以后,新疆地区跟中原地区的商品贸易往来增多了,和田玉向内地的流动也开始增多。
不过,由于新疆地处边塞,比较偏远,加上当时的生产力落后,采玉十分艰难,所以内地想得到和田玉,尤其是籽儿料,很不容易,这也造成了从明代开始和田玉就价码儿高的原因。明代的陈兴在《玉记》这本书里,详细地记录了许多新疆地区采玉的故事。
我们在北京昌平“十三陵”的定陵展览的出土玉器里,发现有不少和田玉,但质地都不很高,没有一件籽玉。
到了清康熙年间,康熙收回新疆以后,运到内地的和田玉多了起来。到乾隆时期,和田玉器达到高峰,我们在故宫参观时,这一点看得很分明,乾隆前跟乾隆后的玉器的料明显不同。
故宫博物院的清代档案里,详细记录了官员到新疆选玉料,新疆官吏向朝廷进贡玉料的情况。其中有皇上派到新疆选玉料的官员,看到好的玉料起了贪心,与当地商人私下交易占为己有,最后东窗事发,皇上龙颜震怒,让他们就地脑袋搬家的事儿。
在这些档案里,还有记录下当时玉料的价钱,那会儿的皇家收的籽料已经非常昂贵了。
在中国的“四大名玉”里,新疆的和田玉排在了第一位,在和田玉里又数籽玉最佳。
现在,很多卖玉的商家,都在销售的和田白玉上标着籽玉。有些朋友手里的白玉件,也号称是籽儿料。而郑怀忠先生说,和田玉的籽儿料早在清代就价值千金。难道籽料现在多了?
郑怀忠先生曾多次去过新疆和田,对籽儿料原石的出产历史和现状了如指掌,他对我详细地讲述了籽儿玉和山料的区别。
首先说,玉料都属矿物质,是地壳运动的产物,从这一点来说,籽儿料和山料是一体的,只不过经过大自然的“洗礼”之后,改变了自己的身份。换句话说,籽儿料来源于山料。
通常矿物质在生成时的情况是不一样的,内部分子排列有的紧,有的松,透闪石的比例也不一样,所以山料本身就是良莠不齐的。
籽儿料属于次生矿,是从生长的矿体上脱落下来,在大自然的变动中掉到山涧,随着亿万年的冲刷,被冲到下游的平原。
籽儿料在平原的河滩里,经过不停的淘练,使原来的内部结构发生了变化,原来透闪石松的部分被分化掉了,而紧密的部分被保留下来。换句话说,经过大自然亿万年的淘洗,原有的毛病都淘汰掉了,精彩的部分被保留下来。
籽儿料的硬度在7度左右,特别是玉料的温润感和油润感,是其他玉种所不具备的。您想,经过几亿年淘洗出来的籽儿料能不金贵吗?
郑怀忠先生告诉我,我们通常说的籽儿料,其实在新疆和田地区,主要产自一条河,即玉龙喀什河。
出玉的河道大约有1000米宽,40多公里长,从古代就开始对这条河的籽儿料进行开采,到现在可以说已经采得差不多了。另外两条河,卡拉喀什河(墨玉河)和叶尔羌河(绿玉河)的产量很少。
和田玉的籽儿料早在清代就價值千金
郑怀忠曾先后去过两次玉龙河,站在岸边,看到浩浩荡荡的采玉大军,那场面让他感到异常震撼。
在河谷地带有三四千台挖掘机在作业,机械的轰鸣震耳欲聋,挖出的鹅卵石有三四层楼高,真是对河道彻底的大翻膛。
郑怀忠先生与当地人聊天得知,这种大规模的开采,始于20世纪90年代。近30年,开采量几乎占到了储存量的80%。现代化的机械已经挖到了原始的河床,直至见到了石头。
当地的一位玉石商人对他说,目前,玉龙河没有开采的玉石储量只剩下10%左右了。挖的人主要是扬州、上海、西安以及当地人。
当然他们要与当地政府有开采协议,开采一年要交多少钱,其实这里有风险,也有机遇。因为这里是籽儿料原产地,只要发现一块就有赚头。
阿克苏收藏家协会的负责人对郑怀忠说,一个籽儿料要上万元。2015年,挖出的一个18克的籽儿料,拿到内地,卖了180万元。
从目前公布的市场行情看:
1980年,一级和田籽儿料是一千克100元;
1990年,一级和田籽儿料是一千克1500元到2000元;
1995年,一级和田籽儿料是一千克6000元;
2000年,一级和田籽儿料是一千克1到1.2万元;
2005年,一级和田籽儿料是一千克10万元;
2009年,一级和田籽儿料是一千克100万元;
2011年,一块20克特等带枣红皮的小籽儿料200万元成交,平均1克10万元。
在这样的利益驱动下,自然会出现疯狂的开采。不过,80%的好东西已经让人给挖走了,再怎么玩命挖,也挖不出太多的好东西了,平均下来,开挖一吨两吨的石料,能找到一两克籽儿料就算万幸了。
您可看清楚,不是一两个,而是一两克!
您说现在的籽儿料有多金贵?
这只是原料,还没算雕琢的钱呢!现如今,上海一个大师级的雕工,雕琢一块籽儿料的“牌子”(挂坠)工钱要50万到100万元。
所以,和田玉的籽儿料可不是随便拿起就说的。郑怀忠先生对我说,他经常给人相玉,拿给他掌眼的玉件,说是羊脂玉,实际上很少有够得上籽儿料的级别。
我问他,让他看10件,能不能有一件是籽儿料?他欲言又止,不置可否地笑了,显然连这个比例都达不到。
不过,从郑先生描述的籽儿料的开采情况看,能淘换到一块真正的籽儿料确实很难。
玩和田玉的都知道“山流水”这个词。所谓“山流水”,就是山料和籽儿料过渡的料,不是产在山上,也不是产在下游的河流、河滩,而是产在大山的山涧里。
郑先生对我说,“山流水”的“风化”年代短,而且跟籽儿料“风化”条件也有所不同,所以它的成色虽然优于山料,但跟籽儿料并不在一个档次上。
不过,“山流水”玉料的表面也很莹润饱满,密度也不低,很多人常常把它跟籽儿料相混,商家也常常拿“山流水”充籽儿料,但如果仔细观察,二者之间的差别还是很明显的。
其最大的差别就是,籽儿料所具有的油性,是“山流水”所没有的,而且“山流水”的密度也比籽儿料略低。
现在很多商家不是把“山流水”冒充籽儿料,而是把山料冒充“山流水”。山料的质量也是有差别的,好一点儿的山料,看上去很像是“山流水”,所以,很容易被仿冒,而许多人看不出两者之间的区别,很容易上当。
郑怀忠先生说,其实“山流水”的玉料,比籽儿料还难找。籽儿料是在玉龙喀什河的河谷里,它的上游是黑山,海拔4500米到5000米,终年积雪,上山采玉是非常艰难的。人们只有等每年的春夏,积雪融化,夏季的山洪,大水裹挟着泥石流,流到下游,待大水退去,在河床里寻找。您想,找到点儿“山流水”容易吗?
直接上山找“山流水”非常难。郑怀忠对我说,有一年,中央电视台要拍《重走玉石路》,寻找“山流水”的专题片,他想跟着摄影组一起进山。
导演对他说,您这身子骨受不了。他们第一次进山,准备了至少一个星期的干粮,雇当地的马帮驮着,风餐露宿,白天爬悬崖,夜里睡帐篷。山上缺氧,风沙袭人,走了3天,还不到一半的路,因为天气实在太恶劣,摄制组有1/3的人馬,因为身体不支退下了山。
这些摄制人员都是二三十岁的小伙子,年轻体壮。由此可知进山采玉的艰难。
从郑先生描述的籽料的开采情况看,能淘换到一块真正的籽料确实很难
因为郑怀忠先生多次深入产地,对和田玉的情况了解得比一般人要多,所以,他深知现在真正的和田玉,尤其是籽儿料,包括“山流水”的原玉,基本上接近于枯竭。许多人拿着所谓的籽儿料或“山流水”,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和田玉,更不是籽儿料和“山流水”,而是普通的玉石。
由于玉石作假的技术现在已经登峰造极,所以,许多籽儿料和“山流水”都是由玉石粉加进一些化学成分人工合成的。
郑怀忠先生拿出两块玉件对我说:“这是两块所谓的‘山流水,有一块是假的。试试你的眼力吧,看看哪块是假的?”
这两块玉洁白无瑕,柔和温润,冷不丁一看,还真是分不出哪是真,哪是假,而且手头儿(手感)轻重也差不多。
郑怀忠先生笑了笑,拿出一个高倍放大镜,让我看看两块玉的内部结构。
郑怀忠的印章
我用放大镜仔细一看,才发现其中的端倪,原来凡是玉石都有结晶的絮状,行话也叫“透闪状”,其中的一块玉,这种结构看得清清楚楚。
而另一块却看不到这种絮状,分子排列得整整齐齐,甚至、没有一点儿沙粒状,显然这是人工合成的。
“怎么样?一目了然了吧?”郑先生对我笑道。
(编辑·宋冰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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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怀忠的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