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认同问题是一个历史属性的问题,它伴随着人类的发展而发展,并越来越受到人们的关注。本文结合库尔特·冯内古特代表作《五号屠场》的创作背景及前人的研究成果,在空间批评的框架之内,通过梳理冯内古特在作品中精心构建的几个空间,尝试对小说中体现出来的身份认同问题进行探讨。
关键词:冯内古特;《五号屠场》;空间批评;身份认同
作者简介:刘丽萍(1989-),女,汉族,四川自贡人,英美文学专业硕士,现执教于重庆师范大学涉外商贸学院,职称助教,研究方向:英国文学。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8)-09--02
冯内古特作为一位美国二战后的重要作家,其最受赞誉的作品《五号屠场》引起了国内外广大文学研究者的极大兴趣,众多专家学者对这部作品的主题和创作技巧进行了全面系统的分析。主题分析包括反战、死亡、人性异化、自由意志和宿命论,以及反英雄人物毕利的分析。纵观国内外对《五号屠场》研究现状,空间批评理论分析仅局限于研究文中的空间隐喻,或者空间背后的文化、历史、权力之间的逻辑关系,而鲜有关注其身份认同问题。本文试从空间批评视阈来解读《五号屠场》中主人公的身份认同问题。
一、德累斯顿与五号屠场:集体身份认同危机
《五号屠场》是冯内古特凭自身经历写的一部小说,他是一名德裔美籍作家,在德累斯顿空袭中经历了严重心理创伤和身份认同危机,其关键在于见证了135000人的死亡,还来自于作者感到自身与死于大轰炸德累斯顿平民和发动轰炸的同盟国军队有关,却又无法真正融入两者中的任一集体中。著名冯内古特研究专家罗小云说:“冯内古特在德累斯顿既是战俘又是自己空军轰炸的受害者,其双重身份的沉痛经历使他后来根本无法接受……”[1]P.176战争和死亡给作者内心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创伤,身份认同危机始终如梦魇缠绕在其左右,挥之不去。著名评论家Elizabeth Abele提到“冯的母亲无法接受儿子被杀,也无法接受他去杀德国人,因为她与德国的亲友依旧血肉相连。” [2]P.76冯从军入伍也是构成母亲自杀的重要原因,这代价实在让人无法承受。小说中作者的化身毕利没有真正地融入到自己的军队中,他产生了严重的集体身份认同危机。
首先“他那样子根本不像兵,倒像个肮脏的红鹤”,其次“他没有铁盔和大衣,也没有武器和长筒军靴”,最后“他对保全自己的性命无所作为”,[3]P.28他只是一个对敌无害,对友无益的精神分裂症患者而已,作者从作战形象,作战装备和作战能力等方面消解了毕利作为军队士兵这一身份,从而其饱受身份认同危机煎熬显而易见。在战场上,战友本是彼此依靠信任的亲人,而小说中的战友却都是自私自利,毫无集体观念。即使是被俘,也没有团结一致,而是相互挤压。连关押美国士兵的御使都说:“别指望美国士兵有友情,即使在他们兄弟之间也不会相亲相爱”德国陆军少校也指出:“众所周知,在所有战俘中,美国兵最自我怜悯,最不友爱,最肮脏。他们不能代表自己协同行动,而是鄙视他们当中的领导者,拒绝追随甚至听从他们的领导者。” [3]P.102事实上,毕利只是广大遭受集体身份认同危机的一名代表而已,集体身份认同危机已经是一种普遍性现象,小说中的许多人物都或多或少承受着这样的认同危机。
二、书店:文化身份认同危机
空间是文化的汇聚,文化经空间得以彰显。书店这一狭小的空间背后承载了社会文化现象和人们的思想意识形态,它是由政治、经济、技术等多种因素促成的结果。《五号屠场》中书店这一空间隐喻暗含二战后的美国后现代商品文化的影子,从中读者可以真切感受到后现代社会的光怪陆离。美国后现代社会,尽管物质财富丰富,经济科技发展迅速,而文化生活却极其腐朽堕落,民众精神得不到滋养,信仰严重缺失,人们思想压抑,精神异化,产生文化认同危机。后现代民众置身腐朽文化的樊篱里,被暴力和色情侵蚀着灵魂,陷入了精神困境和文化身份认同危机的枷锁中难以自拔。马尔库塞说:“‘单向人已经丧失了或正在丧失个性、自由及自我掌控个人命运的能力” [4]P.89,而生活在后现代樊篱中的人,已经成了這样的单向度的人。
淫秽品在美国社会泛滥成灾,以性为卖点来吸人眼球的各种商业物品降低了国家社会的文化氛围与道德水平。有些书店专门以贩卖色情书刊、图片、影像来盈利。《五号屠场》中,纽约时代广场的书店正是这样后现代腐朽堕落文化汇聚的大杂烩。橱窗里全是关于色情和凶杀的书,及各种关于权力、愤怒和死亡的消息。招牌上写着只准成年人入内,屋后的西洋景可看到不穿衣服的男男女女的镜头,花两毛五可以看一分钟。还有青年裸体照出售……种种可见后现代社会已经有严重的思想道德集体滑坡的现象。毕利并没有被书店后面的黄色玩意儿迷住,他对这书店并不感兴趣,暗示他对当时腐朽的社会文化是否定批判。
所谓的 “文化认同危机”是指文化认同的矛盾和不确定,即主体与他所属的社会文化传统失去了联系 ,失去了社会文化的方向定位 ,不知道自己是谁,从而产生观念、心理和行为的冲突及焦虑体验。毕利对现实腐朽文化的抵触与对科幻小说中虚拟文化的迷恋态度形成了强烈反差,他宁愿呆在虚构的世界里,也不愿在后现代现实社会的腐朽堕落文化里随波逐流。他只乐意与落魄的科幻小说家做朋友,因为特劳特给了他志同道合感,而虚幻的小说世界给了他文化认同感。
三、狮子俱乐部:社会身份认同危机
狮子在大自然中被誉为“百兽之王”,象征着地位、尊严、和威慑力。狮子俱乐部也正如其名一样,其成员不乏各种权贵和富商,是美国阶级地位和社会身份的空间隐喻。战后的毕利荣华富贵,时常出入各种上流社会生活圈。表面虽然光鲜亮丽,内心却空虚孤独。当他被推选为狮社社长时,他不是欢欣鼓舞,而是吓呆了,认为大家弄错了,觉得他们选举了一个荒谬可笑的流浪儿。他难以融入上流社会的圈子,一进入这种圈子就手足无措,浑身不自在。毕利有“乔治亚时代风格的住宅,像克利萨斯一样富有……雇了五个配镜师在市广场商店中为他干活,每年净赚六万美元”。他是十足的上流富人,却为何感觉自己是个荒谬可笑的流浪儿?为何上流社会的毕利想起那些上门征订杂志的跛子便止不住伤心落泪?也许他认为自己也不过是跟他们一样残缺的流浪儿而已。跛子是社会最底层民众的代表,深受贫困和疾病的折磨,他们的身份和狮子俱乐部高贵成员的身份形成强烈对比。狮社的成员认为凡见跛子征订杂志,应立刻报警。对下流社会穷苦民众的冷漠残忍可见一斑。而身为狮社社长的毕利态度却与之有天壤之别,在俱乐部他总是局促不安,没有集体认同感和归属感。
他時常幻想用时间旅行的方法,将整个宇宙空间作为自己行走的舞台,一边走一边寻找自己的身份和定位——不管是二战的美国士兵、灵魂矫正师、精神分裂症患者,还是外星上供人娱乐的动物抑或拯救地球的救世者,无论哪种身份都比狮社社长更真切。他不停往返穿梭于过去、现在和未来之间,在不同的空间遭受着肉体和精神的折磨,内心发出强烈的呐喊:我是谁?毕利说他“经常像新演员一样感到怯场,因为他从不知道下一步他得表演他生活的哪一部分。”他内心是彷徨的,难以分辨自己真实的社会身份,难以找到自己身体和灵魂的栖息之所。作者生动地再现了备受身份焦虑折磨的毕利如何为拥有稳定的自我而苦苦挣扎,但他的身份却一直处于建构与被建构之中,无常感如影随形,归属感难以获得。
四、特拉法玛星球:自我身份认同的危机与建构
《五号屠场》虽深受好评但仍有不少争议,争议焦点往往集中在小说描绘的“特拉法玛”星球这一空间。“(小说中有)两重艺术空间,即冯内古特所处的现实世界,即1960年代的美国社会,和作家虚构的故事世界,也就是主人公毕利生存其中的艺术空间。而至关重要的是第三重空间即众说纷纭的特拉法玛星球。显然这一特殊空间对于深刻解读小说和作家创作意图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5]P.50身份论学者Stryker认为自我是一系列身份的集合,每一个身份都代表着特定的角色。身份可以被定义为对“我是谁”的回答。从上文的各空间中可见毕利已经产生了各种身份危机,毕利也试图挣扎着解决这些危机,为自己建构自我身份。
毕利是一个经过确诊具有典型症状且有过住院治疗史的精神分裂症患者,不难看出毕利其实是战争创伤、荒诞生活的受害者,是“被巨大力量耍弄得无精打采的玩物”。毕利的首要难题是在经历战争破坏、心灵创伤、人性异化之后,如何在疾病吞噬理智的同时保持一点清醒,以维持生存的基本常态。他对于过去、现在、将来都无能为力,对自己的身份也是十分困惑,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通过非凡的自我想象,实现自我精神的救赎。战场上的毕利是一个对敌无害,对友无益的精神分裂症患者,他对保全自己的性命无所作为,只会连累战友,更别提冲锋杀敌,对此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士兵。在狮子俱乐部和验光配镜公司的毕利,缺乏领导者的品质和风范,并且善良的天性让其难以真正融入上流社会的圈子,对此他不是一个称职的领导人。在家里的毕利,缺乏真正的爱情和亲情,没有美貌的妻子和孝顺的儿女,对自己的妻儿也漠不关心,对此他不是一个成功的丈夫和慈爱的父亲。毕利把自己隔离在友情、亲情、爱情、宗教及整个社会之外,成了一个疏远的现代人。现实中的这些种种身份认同危机,他统统无法自如应对。于是他虚构了特拉法玛星球,“这个艺术想象的产物只存在于毕利精神分裂的意识深处,是他精心构筑的美妙的幻想空间,藉以对抗噩梦般的记忆和现实中的恐惧、庸常与无奈。” [5]P.51在特拉法玛星球,他不再是个战士,因为那里永远只有和平,没有战争。他还企图学习那里居民和平生活的奥秘,以求带回去拯救地球。他想像耶稣一样拯救世人,而这是他重构自我身份,实现自我价值的绝佳良方。在大众星的动物园里,毕利有一个美丽性感的伴侣,他们就像伊甸园里的亚当和夏娃,无忧无虑生活在一起;他终于可以做一个感受美妙爱情和甜蜜婚姻生活的丈夫,至此现实生活中婚姻的缺陷终于通过幻想得到满足。然而特拉法玛星球毕竟无法使他实现彻底的精神康复,在咄咄逼人的残酷现实面前,它最多只能充当一副暂时缓解痛苦的精神止痛剂。原因很简单,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地球人,毕利无法真正进入空间化的时间模式,获得他所预想的平和安宁和身份认同。
五、结论
本文从以上几个空间分析了人物因战争创伤和荒诞社会而造成的身份认同危机,并且这一危机现象已经呈现出全球化的趋势。如果人类袖手旁观,不对这一现象和趋势加以制止,那越来越多的现代人也许会像小说中的主人公一样在经历创伤后面临探寻自我身份的困境。而作者以文学叙事见证创伤以及身份建构,其意在肩负作家的责任和使命,修复已经被战争破坏的精神世界,并为处于身份认同困境中的现代人类敲响警钟。冯内古特通过回忆和艺术创作塑造了毕利这个缓冲器终于成功地将历史一吐为快,想必通过《五号屠场》,深陷身份认同问题的现代人能够试图去寻找身份建构之路。
参考文献:
[1]罗小云.拼贴未来的文学——美国后现代作家冯尼格特研究[M].重庆:重庆出版社,2006:176
[2]Elizabeth, Abele. The Journey Home in Kurt Vonneguts World War II Novels [J]. 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 2009:76
[3]Vonnegut, Kurt. Slaughterhouse Five. [M]. New York: Dell Publishing Co., 1968.
[4]Marcuse, Herbert. One Dimensional Man[M].1964:89
[5]尚晓进. 现实与虚构的三重空间[J].广东外语外贸小学学报,2003,6:50-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