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里的老师

2018-04-26 09:10冯俊意
师道(人文) 2018年4期
关键词:祠堂粉笔学堂

冯俊意

“月光光,秀才郎,骑白马,过莲塘。莲塘背,种韭菜,韭菜花,结亲家。亲家门口一口塘,蓄个鲤蟆八尺长。鲤蟆背上承灯盏,鲤蟆肚里做学堂。做个学堂四四方,掌牛赖子读文章。读得文章马又走,一走走到伯公坳。伯公坳上讨姑娘,讨个姑娘矮笃笃,煮个饭子香勃勃;讨个姑娘高天天,煮个饭子臭火烟。”

——故乡童谣 《月光光》

儿时最熟悉的童谣,莫过于这一首 《月光光》。随着时光的流逝,现今的孩子,恐怕再也不会传唱这么单调、淳朴且颇有意思的儿歌了。但这首旋律悠长的歌谣,在我心中,恰如那悠远的月光,留存至今。

一想起月光,就想起儿时年代。总想拼一幅图像:皎洁的月光洒在儿时学堂的天井中……这其实也是应有之景,只是我从未亲眼见过。因为那时候晚上从没有过什么“自修”,也就不可能在学堂里见过天井的月光了。但我喜欢做这样的想象,有时梦中亦会出现这样月凉如水的情景。因为,传唱 《月光光》的童年,正是我在村里学堂上学的年代。

小学四年级之前,我一直在村学堂念书,那时村里人管上学叫“上学堂”。学堂是旧式的祠堂,比以前的私塾要大很多。那时候好一点的学堂都有一定规模,雕梁画栋,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邑人丁日昌儿时读书的学堂就叫 “蓝田书院”,至今犹在。村里条件没那么好,学堂设在一座公共祠堂里,俗称 “五姓祠”,为村里五个姓氏共有。当然各个姓氏又有自己的宗祠,祭祀是用不着公共祠堂的。听老一辈人讲,记忆中,这里就一直是村里娃儿上学的地方。学堂本有个堂名,经过了历史的冲击,那牌匾早已没有了。

学堂虽旧倒也整洁,毕竟是读书的地方。从大门进去,中间是一个四方天井,正面有一个正厅,大,可容两个年级,我读一二年级都是在正厅里上课。厅分两半,没有墙,经常是老师上完一边年级的课,再走过来上另一年级。我们倒也不觉得怪,因为早习惯了这样的上课方式。另有两小间房作三四年级的课室,他们要 “高级”一些,可以有自己独立的课室。学堂里念书也就只能念到四年级,然后转到其他地方去读。还有两间老师的办公室,一间小厨房,当然是老师的厨房了。但是有一次,有几个同学实在难忍口渴,竟偷偷溜进厨房找水喝,校长也只是把他们赶出来就作罢,并没有责骂。

当时的条件真的很差,虽然那时已经是八十年代中期了。而学堂里留教的老师,记忆中只有三四个,他们身兼多职,教授了所有的科目。他们都是村里聘任的,现在想来应是民办教师,工资肯定不会高,而村里每到过年过节都会尽己所能宴请他们,以示感激之情。全村人也相当尊敬他们。

曾老师当时其实是负责人、老校长,但是村里人都很亲切地称他“曾老师”,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还尊称他 “曾先生”。曾老师总是笑容满面,但有些时候也不失威严。在我印象中,他很严格,我都有点怕他。

曾老师并不是本村人,家有点远,因而他常常住在学堂里。到了晚上,他就经常来家访。而我对他有点怕,因为我那时很调皮,野得很,在学堂里经常 “大闹天宫”。特别是中午的时候,我们一帮大小孩子无所事事,在学堂占地盘,大吵大闹,追逐嬉戏,而正在办公室兼卧室午睡的曾老师每次总被我们吵醒。他手里拿着用软软小竹枝做成的教鞭,一边呵斥我们,一边赶在后面用竹枝鞭打我们。我们一点都不害怕,还嬉笑着乱跑,还在桌凳之间腾跳,大有跟曾老师一起玩闹赛跑的意思。过后大家终于安静了,曾老师也没有特别生气,还是去睡他的午觉。而被小竹枝打到的同学,这时才发觉肌肉有一点点麻麻的疼痛。我也曾经被打到一两次,就像被蚂蚁咬了一下。我们回家当然不好意思跟家里提起,如若提起,便只有更严重的挨揍。

曾老师有些时候也赶回十几里外的家,第二天一大早我们便全都聚在学堂门口等他。那时的冬天比现在冷,我们上学起得早,经过菜地,见到叶面上还有薄薄的冻冰。可见那时候上学有多早。正当我们等得焦急的时候,曾老师骑着他那辆旧单车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了村口。他先把大门打开,等大家进去以后,才抬着他的单车进入学堂。很多时候,我跟在他的后面,看到他的汗珠正往脖颈下流,我的心忽然有所触动,当时并不明白。只是这一情景,至今仍记忆犹新。后来,我才逐渐明白,当时我的内心受到了巨大的震撼和深深的感动。

其实,曾老师并不是我的启蒙老师,我的启蒙老师是罗老师——高高的个子,脑袋光得发亮,也是个老教师,教我们拼音、识字。罗老师一讲课,大家就发笑,因为他的表情很好玩,大家一笑,他也笑了,然后就开始讲课。有些时候罗老师会做一些大家想不到的事情:同桌上课睡着了,还打着呼噜,他走到身边,不做声响,只是用手指挠挠他的腋下。同桌忽然痒醒,举手正要打,一见是罗老师,不好意思地笑了,大家哈哈大笑。然后他才回到黑板前继续上课。

我印象最深的是,罗老师用奖励粉笔的办法来激励我们一年级同学读书。那个时候粉笔也是很难得的。罗老师会根据大家的成绩奖励一些粉笔,主要是白色粉笔,成绩特别好的才有彩色粉笔。记得若是满分一百分,就奖励五根粉笔,其中有一根彩色的。九十几分就只有四根粉笔,成绩太差当然没有奖励,除非是进步很明显的。当时有粉笔奖励还是很值得高兴的事情,我总会拿回家给祖母看,说是老师发的奖品,祖母也很高兴。有了粉笔,就可以在地上墙上练字,写了字总觉得是一件很自豪的事。那时我家还住在祠堂的老屋里,祠堂稍好的墙壁,巷子人家的外墙,都有我和弟弟的涂鸦,也常常因此被爸妈训斥。

有了罗老师奖励的粉笔,我从一开始就不觉得读书是一件多辛苦的事,只觉得好玩,很有成就感。一年下来,不知道自己收获了多少粉笔,反正一直到读初中都还没用完。

后来有同学说罗老师其实也挺“恶” (方言:凶)的,但他留给我的印象始终是笑眯眯的,还有,据说他最爱吃的美味是油炸泥鳅。

黄老师是同村的一个老师,学堂里惟一的女老师。她教我们三年级语文和思想品德,也教画画。唯一不曾忘记的是一次作文课,黄老师要我们以 “石榴”为题写一篇作文。可我们那时孤陋寡闻,没有多少人见过石榴,我也没见过,根本无法下笔。后来,黄老师说她家有一盆石榴,可是已经来不及搬来给大家仔细观察了,先在黑板上画出来给大家看,然后想象着写,以后有空再到她家亲眼瞧瞧。黄老师真的把石榴很具体地画在了黑板上,尖细的叶片,五角星状的红花,圆实的石榴果。我们就着图画,第一次自由想象着写了这篇 “石榴”作文。后来看到石榴,感觉跟黄老师画的差不了多少,只不过没想到石榴应该是棵树,不该只是栽在花盆里。但毕竟,黄老师第一次明确地教会我们,作文也需要很多想象的加工,尽管还需要有更多生活的真实。

学堂里的老师永远都令我们心怀感激,不管他们有没有教过我们。那些已经有点久远的读书岁月,仍然是那么美好。

就这样,我和伙伴们在学堂里度过了三年简单但无比快乐的时光。读四年级的时候,村里的老华侨回乡捐建了新学校,我们就搬进了三层楼的新式教学楼,仿佛一切都是新的。从此,我们告别了这旧时的 “学堂”,正式开始了 “新式”学校生活。而学堂里的老师,或进了村里的新学校,或调走,或退休,总之,以后他们再也没有教过我了。现在的孩子当然不会知道,更不会在那里念书了,我们在那里度过的时光,对于他们而言,是永远不可能的了。

但我怀念它,深深地怀念!怀念我的旧学堂,我的伙伴,我的老师,我的老校长,我的彩色粉笔,怀念我在学堂读书的三年时光。这三年的日子,既像白色粉笔般简单洁白,又像彩色粉笔那么斑斓多彩。那个时候,尽管傻乎乎的,土里土气,贫穷落后,心里却并不因条件艰辛而感到苦,反倒觉得很快乐。不仅仅是因为那里有 《月光光》的童年记忆,长大后我才明白,那段经历对于我是多么的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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