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刊诗选

2018-04-25 07:05
诗选刊 2018年1期
关键词:祖母石头

傅天琳的诗 傅天琳

给母亲过生日

母亲,你早已不在世上

我跪在钟表的废墟上给你过生日

时针甩开它的小蹄子一路疯跑

你知不知道今天你都一百岁了呀

你把黑夜深深吸进自己眼瞳

留给我们的永远是丽日蓝天

你早已凌驾于风之上霹雳之上

一切屈辱之上。但是有了今天

时空就是一种可触摸的亲切物质

就是你重孙子手里这块酥软的蛋糕

87岁的四姑这样说

我是被我的三哥和十弟用电话喊回去的

被家乡的炊烟一缕接一缕拽回去的

由我的60岁老儿子牵着扶着抱着背着

我们坐了15小时火车,3小时汽车

20分钟过河船

清明节去看望我的亲人

我的父母、兄弟、姐妹

现在他们是一堆土包

热热闹闹、济济一堂住在沱江边上

紧挨着曾经种满桃花梅花的傅家院子

我要去为我的亲人送些鞭炮送些热闹

送些香腊纸钱

坟山的路太滑太陡

我紧紧压在我的孝顺儿子背上

老儿子一步一叩首

我一步一倾盆

晚辈们连声说

四姑啊四姑婆啊不要激动不要激动

我说不激动不激动

我妈来这儿住时都95岁了圆满了

可是我哥才30多岁啊

他把一张年轻的脸永远留在墓碑上

我还是忍不住要激动,要为他哭一场

算起来我有60多年没回过家了

我要把几十年家乡的月光一件一件

穿在身上。一直穿到一百岁去

大佛

此时我坐在你的足趾上仰望你

你缓缓降落的目光柔软如棉

一个心绪不宁,灵魂游荡的老孩子

等待救赎。我要怎样

才能获得你的眷顾和期许

于雾中,空气中,虚无中

似有一个

飘渺而又异常清晰的声音传来

任何容器不能装得盆满钵满

敲碎它,让它流走一半

船上

这不是一条普通的船

除了吃水线很深

还吃着很豪华很会议的饭

一船灯火辉煌,一船文章锦绣

两岸峭壁如削,不种庄稼

只种诗词歌赋

广播在叫同志们快去吃夜宵了

晚宴结束不到两小时

一个诗人,显然有些惊讶有些激动

船不小心觸到他眼中的礁石

他说他想起了白天看见的

那些悬梯,栈道,背篓

那些赤脚爬过险滩的纤夫

这一顿要吃掉岸边几大片薄田啊

他摇头。他感叹。他拒绝。他凝视窗外

船模仿鱼,把家筑在水中

在梦里也紧紧攥住微微发颤的大江

一群山峰在夜幕下继续奔跑

会议继续行驶在预定的意义中

许多年后,我忘了会上都发了些什么言

只记住其中一个普通的诗人

在这样一条不普通的船上

我忘了

我忘了这是感动重庆

现场直播。聚光灯对着我

我忘了我是来给一个女孩儿颁奖的

忘了把奖杯、鲜花献给她

忘了这个坐轮椅的女孩儿

她易碎的骨头里藏着金子和火焰

她内心的光明有如花朵

忘了她还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字

叫榜样、人物和青年志愿者

我紧紧拥抱她。我甚至忘了

读得溜熟的只有几句的颁奖词

忘了镜头、麦克风和千人演播厅

时间在静静等待

20秒、30秒、40秒

我抱着这个用云朵捏成的孩子

小小的软软的我的孩子,说不出话来

我只想这样抱着她,亲她的额头

像她的养父母,20年前从长江边的

寒风里,抱走一个弃婴一样,现在

我只想从浪潮般涌来的掌声中抱走她

(选自《川江》诗刊创刊号)

诗五首 周瑟瑟

去桃源看昌耀

他死了多年

我们几个人驾车

去桃源看他

从酒店出来

我看了看天

今天湖南太阳闪亮

雨水停止在前两天

想必他的墓地

草木转绿

生机勃勃

一个人死后

回到故乡无所事事

怀抱一堆黄土

众鸟飞过头顶

白云悠然自得

来的人也只是看看

看看就走了

我们赶在天黑之前

要返回长沙

昌耀留在故乡

继续无所事事

桃源县

路口一丛翠竹

拦住了我们的出路

此前我们顺利

绕过了池塘

在乡村田埂上走过

前面是丘陵

灌木低伏

高的杂树也只是

高过我们的头

这一带散发

浓重的青气

口吃的昌耀

在青海飞身一跃

桃源向他打开了

另一条路

绿色铺满了大地

每一步踩着了

松软的泥土

不要惊醒了死者

他正沿着灌木

爬上了高高的翠竹

昌耀还好

从青海到湖南

他经历了什么

我大致了解

从湖南到朝鲜

一个少年出湖的故事

他生前多有讲述

上一代人的悲伤

正在我们中间传递

又迅速消失

我们不会停留在

历史的苦难里

所有的事情

都化成了一根草

化成了一缕烟

化成了一只鸟

化成了一块石碑

一行字了此一生

与父母在一起

骨灰也是一团火

回到故乡

这是最后的安慰

昌耀还好

他平静地躺在田地之上

那么小

那么胆怯

像一个没有经历过

挣扎的少年

昌耀与张枣

今天早晨的太阳

就是昨天傍晚

在后视镜里

我偶然瞥见的

那一颗滚烫的

桔黄色的夕阳

它一直跟踪我们

从桃源昌耀的墓地

一路跟到了长沙

它依依不舍的样子

像昌耀倔强的头颅

夜晚我疲惫地睡着了

而它还在黑暗的天庭

滚滚向前

现在太阳又焕然一新

紧紧跟着我们

我们去长沙张枣的墓地

它也跟着去

湖南的太阳

照耀昌耀又照耀张枣

它每天升起又落下

这伟大的生命

细腻又日常

鹤的少年

鹤的寿命有多长

在长沙

一个48岁的老少年

把鹤埋在湘江边

鹤的鸣叫

从丰满的胸部

滑过弯曲的脖子

吐了出来

咳血的鹤

就一口

已经足够

我们爬上金陵墓园

雅园的山巅

去看鹤

看鹤向对岸的

岳麓山飞去

就一声鹤鸣

仿佛你举起的杯子

久久没有落下来

(选自《桃花源诗季》2017年夏季刊)

致路遥(外一首) 龚伟

每天都在走路

或长 或短

一会儿屋里 一会儿屋外

自以为走了很长的路

其实竖起来

只是一个饭桌的高度

迈来 迈去

迈过中年的门槛

历数自己走过的路

在高山 没有《平凡的世界》

在平原 没有《人生》的境界

同样的身高 同样的年龄

我在惭愧的同时

理解了路遥的意义

一个平凡 另一个非凡

全指向同一个方向

跳高与跳远

有两次运动生涯的失败

记忆犹新

一次跳远

一次跳高

都取得了比赛中的最后一名

捧起书

才发现了内心的持久

在短暂的世界里

跳远

在低庸的世界里

跳高

从此徜徉

从此沉醉

再一次站在标杆下

不蹦也高

再一次站在起跳线上

不蹦也远

(选自《五月》2017年3期)

地平线(外二首) 曾涵

为了写地平线

我去了趟郊外

走了很远

实在走不动了

回来在纸上写下

没有地平线

镜子

镜中人

为什么我在白天唤你

你却总在

梦里出现

大寒

没说

就来了

好像比风快一点

比雪还烫手

成千上万的小飞镖

飞过哪里

哪里就封上

或者裂開

(选自《马兰花》诗刊2017年4期)

有关大雁塔(外一首) 高宏标

有塔,有喷泉,有卖佛像的小贩

没有大雁,大雁是留下的一个名字

大门紧闭,铜环像一只只眼睛

我本凡人,望不透摩揭陀国的秘密

白居易,十七人中最少年

三十年前,我入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天宝十一年,祖先高适赋五言长诗

1265年后登塔,心犹在,诗忘言

大雁塔,比取经的故事接地气

少看《西游记》,多看《大唐西域记》

博格达峰

水向下流,雪向上涨

博格达峰顶,比雪莲还高两千米

怒号的是风,吹过的雪

也能发出声音,甚至会,手舞足蹈

雪豹想乘乱而入

哈萨克人用诗歌,筑起自己的家园

再冷,天池也容得下博格达的雪

再高,博格达也会戴上白色的哈达

那片雪,离我很近,像屋后的云

那片云,离我很远,像奔驰的骏马

我渴望博格达的雪,落在叇云寺上

祈祷,像雪一样,毫无私心杂念

(选自《大西北诗人》2017年8期:

祖母的故事 龙险峰

布袜

我看见这片土地上的脚印

黄昏下摇摆的树是光着脚行走的神

他们来自遥远的地方

天空飘来飘去的云

是神们脱掉的布袜

这布袜是祖母用麻丝织成的

祖母活了一百零一岁

总共织了两千六百双布袜

全都是送给神的

祖母将织好的布袜送给神的方式很神奇

选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祖母架起天梯

天梯立在空旷处

祖母坐在天梯的影子下

唱着古老的歌谣

歌谣里有大鸟飞过

当夕阳圈住了天梯

大鸟就站在木梯的顶上

这时祖母便将织好的布袜挂在天梯上

祖母对着大鸟问神收到了没

大鸟便爽快地答道收到了

随即大鸟将一片片七彩斑斓的羽毛

飘进夕阳的闪光处……

英雄

终于我看见了

一群扛着木梯登天的人

他们在腊尔山上奔跑

为的是找到祖母古歌里唱到的九级崖

崖上有仙人

仙人手上绣彩虹

我终于在春天的傍晚时分

看见这群脚穿山峦之鞋

身披紫色之云的英雄

他们在这腊尔山上已经奔走上千年

之前我之所以没看见他们

是因为他们谦卑得如我们耕种的土地……

木箱

山板栗炸开的时候

祖母的木箱在晌午的院坝中央唱歌

内容包括鱼儿游上鸟巢 蝴蝶刺绣了兰草

凤枕在红绸上做梦 石头在烤火

祖母的木箱神奇无比

它是祖母的宝贝

祖母用这只木箱锁住了星星 糖

还有鞋

鞋上绣着一朵水莲花

花上睡着一条鱼

木椅

木椅靠着太阳

木椅靠着太阳

金色的火光

镀红了木椅下面的土地

祖母坐在木椅上

木椅有了铁的硬度

祖母从小就知道

一个善良的人

一生用善念坐一张木椅

这木椅就是太阳凤鸟的王座

火光朗照

木椅温暖人的一生

山雨

每年最好的山雨

是春雨

它直接从泥土深处爬上树

然后在天上开花

熟透在空中

最后化在坛里

成了最好喝的酸汤

这,是祖母给我讲的

(选自《梵净山》2017年5期)

云南旅途随记 胡亮平

金沙江

从云贵高原一路北上

到传说中川滇藏交界的地方

盘山公路长满白蘑菇一样的云朵

旅游大巴一路扭着秧歌

时不时把游客的心脏

开到嗓子眼

腾云驾雾之间

俯视大地

俯视那像金子一样颜色的金沙江

金沙水拍云崖暖

大渡桥横铁索寒

此刻意念中

永远奔腾不息

永远咆哮着的金沙江

就像一条金黄色的丝带

平静地蜿蜒

匍匐在高山峡谷之间

温情脉脉地流动

楚楚动人

散发着金黄色迷人的鳞光

塌方

山路越来越陡峭

刚刚还叽叽喳喳欢呼雀跃的孩童

或许因为高原反应

一转头就进入梦乡

前边,猝然出现一处塌方

乱石成堆

巨大的岩石滚落在公路两边

成吨重的岩石上新鲜滑落的痕迹

清晰可见

客车上的人们一阵惊呼

原来巨大的危险

与半山间蘑菇般美麗飘逸的白云

如影随形

旅游大巴放慢了速度

一辆辆继续向前

向前

向下一个目的地

——被称为高原明珠的泸沽湖

前进

每一个人在心里

都早已把诗和远方

刻在呼吸之中

都打算把泸沽湖那一池清澈见底的湖水

打包带回家乡

带向这个辽阔的国度

每一个角落

然后神州大地

山河永固 河清海晏

每一个村落都变成大理丽江

每一处军营都变成朱日和

今晚,我住在泸沽湖

泸沽湖名声很大

大得就像泸沽湖里的一种水草

在它清澈见底的偌大湖面上

漂浮着大片大片白色的小花

总能撩起并装下

怀春少女的一江春水

随湖水微澜起伏

——其实那就是水藻花

在泸沽湖被称作水性杨花

有一道菜就叫爆炒水性杨花

或者偶遇水性扬花

反正都是令男士们怦然心动的那一种

荡舟湖面

体验摩梭渔村生活

感受一种被称为天堂明珠的浪漫

其实船是那种古老的小船

船体上面窄小

船底是宽大的木板拼接而成

一眼望去 瞬间想起儿时

或者今日农家的猪槽——

是的,它就叫猪槽船

是居住在泸沽湖畔的摩梭人

至今还乘坐它打鱼或往来湖岸

今夜,我住在泸沽湖

今夜我不想念姐姐或者亲人了

我只庆幸今天乘坐猪槽船

泛舟泸沽湖风平浪静

只庆幸自己和家人已平安上岸

(选自《江南作家》2017年8月27日)

太行英談村的清代古寨(外一首) 晏晴

绿色顺着风 整饰的石头街道

开始摇曳,流畅成一曲曲赋比兴

让血管和呼吸分外舒畅

让石头有了生命

我们倾诉的语言也开始理顺

不慌乱。雕花窗格造型的月光

落到地面山是山,水是水

四四方方石头垒起的坚固

可抗击风雨,遮挡骄阳

把一个村600多年共一个姓氏扎下根去

风水祥瑞,面目端庄,气度非凡

鸟声和悦,花开似锦

轻易把你引入村居的深处

弯弯的田畦满足当年进山的那个人

揣着银元变幻良田美宅的富足豪气

它早已不姓“路”,实实在在地宅了

方正周严,严丝密缝

石头有了银子的叮当响声

土地有了粮仓的丰腴坚实

这一步不歇垒到房子顶部的石头

该是怎样的一鼓作气,所向披靡

令人一望之下热血沸腾

然后,火种一样延宕开去

取出生命的火,古寨里的火

你作旗子,太行山上呼啦啦地吹

让大唐的江山换了主人

让太行山的人民激情如注

转眼击溃了日寇

谱一曲红旗颂

传唱成现代版的风雅颂

当红色成为一种标志

这时候你才发现石头是红色的

你自然联想到这块土地生来有红的血脉

也顺理成章地认为它本应是红色的

认为红色是种天启,和昭示

并因这一向胜利的红色扬眉吐气

喜上眉梢,腰杆笔直

那么多石头抱着石头

它们团结得精诚一致

攻关坚守,银粮丰裕,德操如一

从首富到首富,稳打稳算

从德和堂,到贵和堂,汝霖堂,中和堂

到今日的英谈千树万树的梨、枣、桃、苹果

石头在说话,生命在开花

那么多红色抱着红色

一块生命暖着另一块生命

一片火焰燃起另一片火焰

作革命的大后方,增粮增产

源源输出,火红的石头是火红的种子

从百团大战到晋察冀边区战争

红旗一挥,太行山的天空染成红色

鲜血一淌,石头也感动得泣血

镀上金辉,有了佛性

(选自《诗中国》2017年30期)

随月色一起还乡(外一首) 止语

随月色一起还乡

所有的庄稼都说着方言

草儿轻唤我的乳名

吸一口泥土的清香

无须探问,多情的风

已提前透露丰收的喜讯

满地的庄稼,正在窃窃私语

企图密谋一场暴动

等季节一声令下

月亮的镰刀

收割目光里殷切的期盼

我钟情于这片土地

每天在上面耕种,播撒,收获

它是内心最后的净土

伸手抚摸庄稼

如抚摸,父亲隆起的脊背

总有无法化解的寒霜

和深埋的伤口

布谷鸟的叫声抵达村庄

我先于一只布谷鸟的叫声抵达村庄

以一个圣徒般的虔诚

比晨光更早,读懂

一地庄稼的悲喜

风在暮春

为满地的麦子准备了一场

声势浩大的婚礼

他们在大地的婚床上扬花、灌浆

夏天只懂坐享其成

一株低到尘埃里的草

最能品味出

收获背后汗珠的咸腥

泥土中那些挥汗如雨的动词

总在季节的拐弯处

压弯父辈的脊梁

很多亲人已先于我融入这片泥土

季节在田野

设下盛大的祭坛

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让他们的魂灵弥漫

谷物的清香

(选自《陕西文学》2016年2期)

雨后(外三首) 高君

雨后的事情,超出了

你的想象

那些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事物

譬如路旁的树木,不远处的几幢高楼

在积水的背面

显示出了鲜为人知的另一面——

极强的表现欲,自以为是

和沾沾自喜

这不得不让你想到了

所熟悉的某些人,某些事

这一面面镜子

是尘世间,永远也躲不开的

一部分

即景

夕阳像暮归的羊群

被步履匆匆的人们赶入更深的暮色

时间仿佛又矮了半个身子

矮到遮不住法桐树的影子

以至于一对觅食归来的鸟儿的歌声

溢出小小的巢

甜蜜是慷慨的,洒向树下的两个老人

他们相互依偎

似睡非睡

风吹月夜

风吹来的方向

是乳白色的。沿着窗楣

流入。在赤子的身体里

喊出莲花

月色铺就的路尽头

不知道风能不能吹得上去

伏前的骄阳胜过千万猎豹

会不会把她灼伤

趁着夜色的黑

回到尘世

有时她不得不感谢风

就像我,有时

也要感谢一些坏人

与雷平阳参观蒲松龄故居

进入了一道门

就离开人间,踏进

另一个世界

傍晚,浅灰色的天空中

游走着蒲翁的魂魄

我们小心翼翼,唯恐

声音大了,会惊扰狐仙们

几百年的怨

在这个世界里

负心的书生太多,而我们

多么无辜

我们兄弟三人中

雷平阳是离蒲翁最近的人

他总想把老先生

高人一等的茶,喝个够

流浪(外一首)

我说,我有寂寞和忧愁

谁怕谁?走就走

你说,要请佛剪去光阴的枷锁

我说,这尘世禁止喧嚣

干脆用手势来说话

你说,我们停下来喝一口

我用月光为你斟上半杯

你用孤独自己满上

出路

枯藤缠绕古树

血管遍布荒野

暴晒、爆裂、死亡

接踵而至

我打算恋上一百个男人

每个都有你1%血统

眼睛、耳朵、臭脚丫……

甚至你孤傲的脾气

这或许是

我爱你的出路

(选自香港《流派》2017年3期)

参观道德村(外一首) 彭桐

参观已成借口

我们冲着你的名字而来

道德是骨子里不能缺的营养

你刻在石头上的名字

是乡村最成熟的果实

悬在村口 悬成一种诱惑

就在村边的石栏一角

我们用手机竞相拍摄全村最美的景色

那两只摇尾黄牛 像是帝王夫妻

独拥一片绿草宫殿

绿树清风蓝天白云 都成宫殿的装饰

我们把它们都当背景

仿佛这些才是珍贵的

又担心转瞬间会失去

还渴望转世就成牛郎伴织女

我们不停地说笑 不停地拍照

把心捧给自然

把各自倩影和对道德的理解

装进没有灰尘的记忆

百年灯塔

身藏屋宇后树木间 如隐士

每临夜晚,高昂而起的塔顶

闪烁着月华星辉 指引着方向

成为生活的一个隐喻

塔和灯都是优秀的存在

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从当初牵手,到历经百年风雨

仍坚守存留一处的秘密

眺望已成唯一的姿势

可咸涩的海风 至今

没有带来什么消息

如果终有你的航船经过

我自然守望成这片海的灯塔

那青春的塔 不锈的灯

就是我的肉身和灵魂

(选自《齐鲁文学》2017年冬之卷)

旱田记(外二首) 杨梓林

一定是怕惯了。怕雨

似前朝的一张褶皱的宣纸

一番笔走龙蛇之后

像一方干瘪的山水

一行行步履蹒跚

遗弃的脚印

一行行仲夏撒在烈日炎炎下的泪花

一定是怕惯了。怕风

仅存的水分。仅存的故事

你还要咋样?

就让我弯曲的脊梁

托起你沉甸甸的不幸

或者,托起你隐形翅膀上的福分

一坡旱田。一坡仰望——

也有看花眼的时候吧

那就以俯瞰之姿

俯瞰你卑微的前世今生

俯瞰你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天下

我。一个很容易知足的人

四时行焉

有水或无水

一望无际的旱田。系着一家人的命

祖父以他不破不立的一盤赌注

押上了全部家当

一定是怕惯了。接力棒

像烫手的山芋滚落地上

我,被捅开的马蜂

纷争的江湖,一时竞无所适从……

黄河壶口瀑布

落单的,莫过于那只鹰了

壶口溅飞的一朵浪花

它先是盘旋,尔后

无奈归隐云中

两岸的猿声,勉强啼得住

群山在松手的一刹那

神壶破碎。弯臂

本能地一挟

那些静止的,蠕动的

动能和势能不断转换的

各路神仙,像抓地的草根

挤跑了风。瓜分眼前这阵阵狮吼

而位于下游的一座桥

苍老得像个摆渡的

我一次次往返调停:

快请让黄河母亲

安静、安顿、安歇一次吧——

或许,隆冬的错觉即涛声

浇树记

一过清明,乍暖的春阳

还兜售着百里外的苍凉

泛绿的初心,让我重返乡间林地

白杨葳蕤,树龄十二三年了

不再是纤纤细步

看舒展的腰身和历久的静寂

多像家有妙女,窈窕而温文

渠成水到,定然是牧馬澜湾的琴音

跟着长年管护的表哥徒步

到“23+7”踏查水势

上游近水楼台,下游水中捞月

盼水昼夜不歇,各筑各的围沿

引水漫灌,涤荡一日三蹿的疯长。三十须臾

置身这泛绿的春潮:风,刮而若歇,树

正大口大口汲取养分。我半躺树下

像早年被病虫害烂掉的一棵

不远气吁吁的一把铁锹

嘴啄、腹馁,多像

一只失宠的啄木鸟

(选自《红山诗刊》2017年9月号)

我欠母亲一个墓碑(外一首) 谢永仲

母亲!那块贫瘠的地

您种下过庄稼和蔬菜

也为儿女们

种下了你自己

你的心在儿女身上

儿女的心,在一块石头上

儿女的心,在一块石头上

一字一字,刻得再深一点

石头也懂得母亲的恩情

温热的脸贴在冰凉的石头上

石头也流出了一滴眼泪

这是你十三年后的祭日

我抱着一块石头

伪装成你最爱的土豆来看你

豆角,包谷、荞麦

——这些您生前的穷亲戚

都还埋在土里,离你那么近

说说这棵树吧

说说这棵白果树吧

这是一棵乡下的树

长在穷人的地里

像无人问津的草民

就在一夜之间

它突然有了荣耀的先祖

有了高寿的年龄

有人把它供起来

有人合影、写传记

它现在的名字,叫银杏

身份牌挂在脖子上

故事还在发展——

根据翔实的考证

栽树的人是张飞

李白为它写过诗

杜甫在树下歇过凉

树根上系过范仲淹的战马……

树冠下,设过孔圣人的讲坛

说法还有很多

树长在村子里

村子世世代代都生长些草民

一棵树的荣耀

就由它去吧!

(选自《梨花》2017年6期)

除夕之夜 啸鹰

父亲 你知道我忙

你等我放假

却不等自己过年

一辈子了 就耍了一次小聪明

——用一个熟睡的样子

骗过了我的眼睛

父亲今夜就是除夕

我半夜起来

点亮两支蜡烛

一支照亮你回家的路

另一支也照亮你回家的路

我点燃两炷信香

一炷通知你故去的老友

另外一炷通知天堂

我会给你烧一叠纸钱

一些你用在路上打点关口

还有一些你用来做路上的盘缠

我还会带着儿子侄儿们给你磕头

我们以额触地 给你以逝者的尊贵

也给我们最贴地气的释怀

过年了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家里

父亲 你如果也累了

就来和你的儿子睡一起

就像我小的时候

(选自《梨花》2017年6期)

我在一片荒野上奔跑(外一首) 静默

我的马儿和我一样

开始跛脚

从朝阳的光芒里

骑着它,哒哒哒,走向幽暗的黄昏

脚底的土地里,踩不出闪光的金子

和妖艳的女人

陌生的风撩起我的长袍

吹落我瘦小马儿的毛

能留下的我不需要带走

马儿呀饿了也不啃食你的一棵青草

听人说,翻过山,远方依旧是远方

我的跛脚马儿驮不出我的迷茫

我的马儿和我一样跛脚

在我无垠的荒野上奔跑

它不嘲笑我

我不嘲笑它

我们踟蹰

又奔跑

渴望一次奔跑

像草原上追赶猎物的狼

有稳健的步伐

有自信的速度

也有丰满的激情

奔跑、奔跑、奔跑

可我,又不像狼

我渴望跑得淋漓尽致

跑得自由自在

我不一定得追赶猎物

我可以追赶我的爱情

追赶我的自由和梦想

奔跑、奔跑、奔跑

可我不能奔跑

奔跑是夜丑陋的幻想

是饱受折磨的惆怅

奔跑、奔跑、奔跑

可我,不能奔跑……

(选自《梨花》2017年6期)

老电影(外一首) 舒杨

一曲黄梅戏,夫妻双双把家还

恩爱前世今生

一部歌剧,卡门

激昂纯情善良

质朴与华丽的邂逅

说唱的总关情

我和你都在电影外守候

一台留声机,被遗忘的时光

深情缓缓流淌

一把马头琴,科尔沁家乡

悠远细腻绵长

精致与粗犷的碰撞

弹唱的都关爱

我和你都在电影里延续

老电影,怀念的

如秋意,填满宇宙

如雨丝,勾拨琴弦

播放一幕幕人间悲欢离合

深埋一段段日月万古沧桑

鸿雁

多年前的一个秋天

看到天空成字的鸟飞过

哀哀之声划碎了云朵,风被分割成片段

天空的颜色湛蓝

一望无际的土地傲然迎着银霜

草场上还有一对放牛的小娃

现在又是秋叶落黄

踯躅只见夕阳沉去西山

鳞次栉比有楼宇,四野茫茫水泥金刚

在汉书里看鸿雁传书

在唐诗宋词里听鸿雁悲情万丈

在涂满欲望的秋色里

忆归去来兮的许诺

许诺一生的蓝,许诺一世的红

许诺你我的春夏秋冬

(选自《鸿雁》2017年冬季卷)

猜你喜欢
祖母石头
桂花
别小瞧了石头
石头里的鱼
坐井观天石头国
The Negative Transfer of Shaanxi Dialects on Students’ English Pronunciation
卖猪
移不走的石头
我可以向它扔石头吗
轻轻转一下水杯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