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耀忠
黄士陵是清末篆刻巨擘,明清流派篆刻的结束者。二次南来广州,前后跨19年,在广雅书院广雅书局留下大量书迹,记录了他嬗变的轨迹。
书院碑刻,展现官学威仪
黄士陵(牧甫)1885年8月進北京国子监,问学于盛昱、王懿荣、吴大潋等金石学名家,对金石、文字学进行学习研究,成为千百年来唯一一位由皇家最高学府培养出来的文字学专家。
次年8月黄士陵奉国子监祭酒盛昱之命重摹世称石刻之祖的《石鼓文》于韩愈祠壁,未及刻竣便有广州之行。从图中《石鼓文》的详尽署款中透露出几点信息:一、充分肯定牧甫参与镌刻的劳绩。二、对其在国子监未完的工作作了周详的安排。三、吴大澂招募之迫切。国子监是清王朝的中央官学,起源于西周的太学,这是给予黄士陵稽古金石研究的最高荣誉和褒奖。可见在国子监的学习已使黄牧甫成长为在书刻方面的“大内高手”。
1887年两广总督张之洞、广东巡抚吴大澂在广州奏准朝廷,创立广雅书院和广雅书局。书院的四块巨碑(300×185cm)、以及奏折碑、奉折碑、学规碑等巨刻需要展现皇家官学的威仪风范,这是黄士陵应吴大澂之邀再次南下广州的重要原因,据邓尔疋、马国权的先后记述,书院建筑的青砖、瓦当、藏书橱玻璃上及碑额上的篆书均出自黄士陵之手。甚至署名张之洞书的《说文解字序》都极可能是黄士陵捉刀的。据戴国雄老师说:“无邢堂”东板壁原有黄士陵篆书八屏,今不存了。
广雅书院的七块巨刻到底是黄士陵亲力亲为,抑或主持凿刻,又或者仅仅是参与了部分凿刻,尚需更确切的资料证实。然而广雅书院的碑刻工作与黄士陵在广雅书局的书写校勘工作在时间上是对应吻合的。1887年他刚到广州,书院刻张之洞6月16日具奏,8月24日奉硃批“该部知道了”,由调补潮州府知府前编修杨霁书丹的《创建广雅书院奉摺》碑。这年9、10月间他为书局最初的三种刻书《史记志疑三十六卷》《汉书辨疑二十二卷》《史记天官书补目一卷》篆写了扉页。
1888年书院刻由日讲起居注官、南书房行走兼翰林侍讲学士顺德李文田书于7月的《朱子白鹿洞书院学规》巨碑,年底刻广东学政钱唐汪鸣銮11月书的《程子四箴》巨碑。这一年他为书局《后汉书辨疑十一卷》等十六种刻书篆写了扉页。
因这年书刻工作尚不繁重,他与幕友一道钤盖了吴大徵的《十六金符斋印谱》,此事王同愈有生动详尽的记述:“光绪十四年客羊城愙斋师节署,幕府清闲,师出所藏周秦古玺及汉魏官私印二千余方,属同人(余及元和陶仲平、黟县黄穆夫、诸城尹伯圜)分任印谱,各五部,而以一为酬。同人慕欲已久,惊喜承命,三阅月而卒业,装订二十六册。穆夫、伯圜皆精篆刻,自谓得此如农夫之获腴田焉。”吴大澂也赋诗记录:“蓄印十六年,积累至二千。古鈢得至宝,文字秦燔先。汉魏官私印,金玉皆精坚。同钮各从类,年代不须编。印兹二十部,裒集岂偶然。谁其任此役,穆父与伯圜。”
1889年书院碑刻的工作量最大,刻广东巡抚吴县吴大澂春正书的《郑君六艺论》巨碑,署款两广总督兼署广东巡抚南皮张之洞7月书的《许君说文解字叙》巨碑,张之洞8月22日具奏两广盐运使前编修英啟书丹的《请颁御书扁额摺》碑,五品衔翰林院修撰上书房行走广东副考官王仁堪10月书的《广雅书院教规》碑。恰巧这一年黄士陵在书局没有工作痕迹。
从七块碑刻来看,三个碑额、四块巨碑之首张之洞署款的《许君说文解字叙》等黄士陵书迹,都用于显著的位置。然与书局刻书扉页一样没有署名,很符合他虽是“大内高手”然而是一介布衣的幕客身份的。四巨碑“文革”时被糊上水泥写标语,今虽铲去水泥重新安置,惜未置于碑座之上,易受水气侵蚀,状况堪忧。
南园书迹,锻铸古今
1890年始见他大量参与书局的校对工作。此时书局已由斋舍狭窄的菊坡精舍迁至南园故址,南园是南汉帝王花园,千余年来历经兴废,诗人云集,元朝五先生,明朝后五先生,明季十二子,清末八子皆结诗社于此。张之洞修复南圜,迁来广雅书局。1889年12月21日缪荃孙下榻后记下了书局的胜景:“轩宇宏敞,水木明瑟;夹河两岸,华屋接以红桥,真胜境也。下榻东校书堂。东即三大忠祠;再东即南园,十先生祠中有抗风轩,环房八间,重碧迷离,房闼缭曲,阑外荷池十顷,假山数峰,均有幽致。”今天南园已夷为“文园”停车场了。
完成辛劳的碑刻工作转到优雅的环境,这一期间,黄士陵的书、画、印作品每见署款南园以寄思古幽情,可见校书堂的工作是令人骄傲的事情,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在此后的校书岁月里他的校对量名列全部校对者的前十名。并留下一部《黄牧甫双勾名人真迹》书稿,勾摹金农、丁敬、邓石如、伊秉绶等清人篆隶楷行书迹32种。1893年到1896年间,黄士陵为书局的丛书篆写了三十多页扉页。在这里我们看到他的篆书已经完成了将金文的结构植入小篆形体的探索,合大、小、缪三篆体为一体。有趣的是在1895年的《晋书辑本》、《晋纪辑本》《晋阳秋辑本》《汉晋春秋辑本》《卅国春秋辑本》等扉页中,他开始放弃小篆外形特点,转为缪篆般团聚。这一切早在他为广雅书局篆写的第一张扉页《史记志疑三十六卷》中已初露端倪,经过漫长的反复尝试之后,在晚年的书作中每一种篆体的特征都强化得更为浓烈酽厚。现在我们再看《古槐邻屋》《方文(宀+隽)印》这些印作的时候,能不为其超凡脱俗的一字熔众器铸百家的妙笔叹为观止吗?
摘自《收藏·拍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