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依静
老张头准备扔掉他的猫,这事儿他已经考虑很久了。
老张头今年八十一岁了,除了偶尔腰疼,身子骨还算硬朗。
老张头和他的猫一起租住在一个一居室里。猫今年八岁了,八岁的猫已经算得上是一只老猫了。如今老张头尽量给猫吃绵软的东西,馍要亲自嚼过再喂,因为猫的牙和肠胃都有些不行了。
老张头的老伴儿死得早,房子卖掉了,钱留给一双儿女。儿子在本地上班,女儿嫁到了外县,都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倒也都孝顺。春节女儿回来的时候,说刚买了房子,要爸来这儿一起住。老张头想了想答应了。
但猫突然病了。
老张头发现猫的毛越来越没有光泽,尾巴总是垂着,眼睛老是眯着,还开始变懒了,一睡就是一天,食欲也不如以前了。后来干脆一点饭都不吃,整天蜷成一个球窝在床上。老张头有点慌了,猫是不是要死了?因为他听说猫在死之前总要把自己藏起来,然后偷偷地走。
老张头抱着猫坐了一宿。他想起死去十多年的老伴和他去世的挚友们。他见过的死亡还不够多吗,临死还要再经历一次吗?
深思熟虑之后,他决定把这只朝夕相伴的猫放掉,他想,猫死在外面他也不知道,这样就能一直告诉自己猫在外面活得很好。
老张头把猫装在布袋里抱了出去。走到天快黑了,看见了一座空房,墙角有个洞能通到空房里面,他在四周探查了一番,安慰自己说,能避雨,四周还有人家,猫应该淋不到,饿不着。老张头摸一下猫头,一狠心扭身走了。
回到家躺到床上的老张头脑子乱成一锅粥,想的都是猫,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睡了。半夜手不自觉地去摸猫,却什么也没摸到。
老张头再也没睡着。
第二天一大早老张头带着馍和水又来到了昨天丢猫的地方,猫不见了,他小声叫猫,没动静。老张头把馍嚼好,把食盘和水碗放在门洞里。他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还是没看见猫出来。女儿又打电话来催老张头动身,他知道不能等了。
妻子去了,房子卖了,孩子们也各自成了家;他退休了,当年下棋的人,凑不齐了。老张头用一辈子编织的那张生活的网已经快要瓦解了,一个个结点消失,密致的网渐渐只剩下一条线,一头是他,一头是猫,现在也断了。
行李都收拾好了,老张头拿着烧饼和牛奶,又去了那个洞边。所有的食物都没有动,有些发霉了,他把新的替换上去就转身走了,走了两步忽然转身回来,用尽力气朝门里叫猫,苍老的声音因为颤抖被拉得极长。
“猫——噢——猫——噢。”他完全顾不上旁人的眼神,他只管叫他的猫,“猫——噢——”。
在院子的角落里,那只猫蹿了出来,跳进空房,钻进洞,蹲在洞口觑着他。老张头双手颤抖地抓住猫,把它抱了出来,猫瘦了,但是精神好了些。猫一下一下蹭着老张头的腿,老张头鼻子一酸,弯腰把猫抱了起来,搂到怀里,猫发出惬意的呼噜声。
许多人的目光投过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抱着一只“野猫”,一边走一边流泪,确实是很引人注目的事情。老人扶着墙站了会儿,他把腰哭疼了。
老张头打开门,把猫放下,他愣愣地坐在打好的包袱旁边,看着猫喝水吃食。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拨通了女儿的电话:“喂,囡囡啊……爸想过些日子再去……要不,爸就不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