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晨阳
东南亚与中国山水相连,交往历史源远流长。冷战结束后,中国与东南亚各国关系进入了一个新的历史阶段,中国与东盟的整体关系、中国与中南半岛和南洋群岛两大板块的关系、中国与东南亚11国的双边关系都有不同程度的发展。当下,处于中国“一带一路”建设核心区域的东南亚是中国周边外交的最优先方向,中国—中南半岛经济走廊、澜湄合作、中缅经济走廊、中老经济走廊等合作机制以及雅加达—万隆高铁、中泰高铁等合作项目虽然都在推动,但是进展不一。中国与东南亚合作项目难以齐头并进的原因很多,其中宗教是一个非常重要但又未引起足够重视的因素。
东南亚是宗教的万花筒,不仅佛教、伊斯兰教和天主教等世界主要宗教在东南亚地区拥有众多信徒,印度教(婆罗门教)、耆那教、锡克教等印度宗教以及原始宗教在东南亚地区也有深厚的影响,越南还有高台教、和好教等本土宗教。其中,泰国、缅甸、老挝和柬埔寨是以信仰上座部佛教为主的国家,与斯里兰卡以及中国云南的西双版纳、德宏等地区共同构成了上座部佛教文化圈;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和文莱是以信仰伊斯兰教为主的国家,与泰国南部四府、菲律宾棉兰老岛等地构成了东南亚地区的伊斯兰教文化圈;菲律宾和东帝汶是以信仰天主教为主的国家,越南、新加坡是大乘佛教、道教以及新教、天主教都有的多元宗教国家。东南亚宗教有两个突出的特点:一是东南亚11国都是多元民族和多元宗教的国家,没有单一宗教国家;二是东南亚地区主要的宗教都是外来的,与该宗教的诞生地有密切的联系,但在长期的传播和演化过程中已经“东南亚化”了。
东南亚国家的宗教形态对各国对外政策产生了较大的影响。比如,泰老缅柬等国对同样信仰佛教国家政府和民众的认可度相对高一些,日本人在二战期间一度被认为是这些国家佛教的拯救者,华人在这几个国家中与当地人的关系要好于印度、巴基斯坦和孟加拉后裔。主要由泰老缅柬斯日中等国高僧组成的世界佛教徒联谊会在维护世界和平方面发挥着较大的作用。2002年12月5日,针对9.11事件和美国的反恐行动,来自16个国家和地区的将近2000名佛教领袖在柬埔寨金边召开佛教峰会,谴责宗教狂热,呼吁结束恐怖主义和冤冤相报的恶性循环。针对美国在阿富汗和伊拉克的“反恐战争”,印尼、马来西亚的穆斯林多次举行大规模反美示威游行,导致印尼、马来西亚政府不敢把自己捆绑在美国的反恐战车上。与此同时,美国国务院长期利用发布年度“世界宗教自由报告”的机会干涉缅甸、越南、老挝、柬埔寨等国的内政。对于缅甸的“罗兴亚人”问题,东盟中以信仰佛教为主的国家与印尼、马来西亚等国的态度也有微妙差别,印尼、马来西亚明确反对缅甸政府处理“罗兴亚人”问题的做法,其中马来西亚总理纳吉布公开谴责缅甸政府,并支持本国民众在缅甸驻马来西亚大使馆外举行反缅政府的大游行,从而导致马缅两国交恶。
东南亚是“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核心区域。中国与东盟关系经历了2003年至2013年的“黄金十年”之后,已迈入“钻石十年”,并按照“2+7合作框架”共商共建海上丝绸之路。但是中国—东盟合作的深化也面臨着众多挑战,其中最突出的一个问题是相互之间的了解不够,尤其是东盟国家民众对华观感存在不少的负面认知。对于笃信宗教的东南亚各国民众而言,宗教文化交流是推动“民相亲”的重要路径,可以夯实“国之交”的民意基础。
宗教也是一种软实力,尤其是中国的多元宗教具有理性平和、和谐共存的特点,可以推进中国与东南亚相关国家的理解与合作。比如,共同的佛教信仰是中缅关系的重要基石和润滑剂。2011年缅甸政府更替之后,中国政府加大了与缅甸佛教界的交流,广泛邀请包括僧王在内的缅甸高僧来华访问。2017年以来中缅关系之所以出现明显的转机,尤其是缅甸人对中国的观感明显改善,缅甸佛教界对中国的认可是重要原因之一。缅甸国家领导人每次来华访问,最感兴趣的是北京灵光寺的佛牙舍利,几乎每次都要去参拜,并且主动要求中方安排。灵光寺的佛牙舍利曾于1955年、1994年、1996年和2011年四次巡礼缅甸,每次短则30天,长则90天,所到之处都是万人空巷,祭拜者多达数千万人次。缅甸政府为此在仰光和曼德勒各建了一座佛牙塔,供奉着仿制的佛牙舍利。近几年缅甸国家领导人不仅去北京灵光寺瞻仰佛牙,还去参观乐山大佛、西安法门寺、洛阳白马寺等中国著名佛教圣地。与此同时,缅甸的玉佛像遍布中国各大名寺,中国佛协也多次派遣学僧到缅甸留学。佛教圣物的交流也是中泰之间的盛事:1994年中国西安法门寺佛指舍利曾应邀赴泰供奉,2002年至2003年北京灵光寺佛牙舍利在泰国接受了长达76天的供奉,以庆祝泰国国王普密蓬·阿杜德75岁寿辰。中泰其他方面的佛教文化交流也非常频繁,比如2000年1月在泰国首都曼谷举行了首届“中国佛教文化艺术展”,吸引了数以万计的参观者,媒体报道十分踊跃。
为了彰显佛教文化在外交中的影响力,中国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主动作为,采取了一系列的交流活动。比如,与汉传佛教不同,缅泰老柬等东南亚国家的佛经大都刻写在贝叶上,从而形成了充满浓郁澜沧江—湄公河流域特色的贝叶文化。2001年西双版纳州政府决定编译出版《中国贝叶经全集》100卷,并在2010年6月完成了这一浩大工程,受到了国际佛教界尤其是缅泰老柬等国的赞许。2016年2月和2017年4月,在国家宗教局和中国社科院世界宗教研究所的支持下,云南省佛教协会在西双版纳和德宏举行了两届“南传佛教高峰论坛”,上百名来自缅泰老柬斯等十多个国家和地区的高僧大德共聚一堂,还有上百名专家学者共同探讨南传上座部佛教与文化交流、社会发展的关系以及南传佛教教义和理论、南传佛教传播与教育等议题,从而促进了中国与南传上座部佛教国家之间的文化认同。
中国与印尼、马来西亚等国之间既有历史上的宗教传承渊源,当下的交流也十分频繁。印尼、马来西亚公认作为穆斯林的郑和在数次下西洋过程中推动了伊斯兰教在这两个国家的传播,时至今日印尼的三宝垄、马来西亚的马六甲等地还存有“三宝庙”“三宝井”等遗迹。中国改革开放以来,不少中马两国的穆斯林在吉隆坡、广州、义乌之间从事中医、清真食品、纺织品及其他行业和产品的经营,中国西北地区的回族前往马来西亚留学的人员也日渐增加,一些来自中国的阿訇因拥有语言和中国文化上的优势,受聘为马来西亚的华人穆斯林服务。为了方便马来穆斯林,中国有些地区还成立了穆斯林旅游服务公司。为了庆祝中马建交40周年,2014年7月中马两国联合在马来西亚首都吉隆坡举行了“中国·马来西亚伊斯兰文化交流会暨中国伊斯兰文化展”,促进了两国伊斯兰教界的合作和中马伊斯兰文化交流与发展,也有利于两国在政治、经济、安全领域的深度合作。
经过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传承,不少宗教理念已经内化为东南亚各国人民的政治、生活信条,并融入了广大信众的日常生活中,有时很难区分政治理念与宗教信仰。因此,对于中国与东南亚关系而言,宗教文化交流是一把双刃剑。操作得当,正面影响十分可观,因为宗教文化层面的理解和尊重是最深层次的;操作失当,宗教因素就可能成为中国与东南亚在“一带一路”框架下合作的羁绊和障碍。为了避免宗教因素成为中国—东南亚关系的负资产和短板,我们需要注意以下几个问题。
第一,树立合理的交流目标。我们开展与东南亚国家的宗教文化交流,不能以说服对方接受我们的价值观和发展理念为目标,而是要通过对话、沟通和交流来增进相互之间的理解,实现共存共荣,推动共同发展。
第二,切实理解和尊重对方的宗教习俗。从事与东南亚各国交流与合作的官员、商人、学者乃至游客要真正了解东南亚相关国家的宗教要义,尤其是要知晓其宗教禁忌,并要体现在行动上。比如,在缅泰老柬等国进行商业合作的中国公民就要避免大规模购买并宰杀狗、蛇等动物;中国出口到印尼、马来西亚等国的清真食品要符合要求。
第三,妥善处理宗教敏感问题。东南亚是一个多样性十分突出的地区,各国的宗教信仰差异很大,因而要尽量避免与部分国家的宗教交流刺激到其他国家。比如,中国在应对缅甸的“罗兴亚人”问题时,既要考虑缅甸政府和佛教徒的感受,也不能忽略印尼、马来西亚、文莱等国的态度,要做到不偏不倚,体现大国的担当和能力。在与马来西亚政府交涉遣返潜逃到该国的新疆维吾尔族人时,方式方法要得当。要严厉打击中国的假和尚到东南亚国家乞讨行骗的行为,以免损害中国形象。
第四,要筑牢抵御宗教渗透和宗教极端思想的防线。我们开展与东南亚各国的宗教文化交流,一方面不强推我们的理念和宗教管理政策,另一方面也不能任由西方以东南亚国家为基地对我国实行宗教渗透,尤其是要防止宗教极端思想和恐怖主义在我国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