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资格鄙视链

杨扬

霍金去世了，一堆人發布了文采斐然、铿锵有力的悼念：“人类之光”“时代远去”“伟大头脑归于星辰”。另外一堆人气呼呼地谴责：“《时间简史》看懂了吗你就来悼念？”还有一些人独辟蹊径：“霍金也不怎么样，他都没得诺贝尔奖。”此时，终极大佬出现：“你们懂个屁！霍金没得奖是因为……”有知识的群众气死了，霍金曾是他们的私藏，这会子阿猫阿狗都来染指——你们也配悼念他？霍金不能来抗议，我替他打你！

这种鄙视格外多。2013年，南非前总统曼德拉去世时，网络上也是一片“战火硝烟”。这边刚有人哀悼“圣人远去”“他是上帝给南非的礼物”，转头就有人叉着腰鄙视：“你知道他执政后南非经济出现严重倒退吗？”“呸！我不懂，你懂？他带给人类那么伟大的精神指引！”这时，有人疑惑地问：“曼德拉不是早死了吗？”立即引来新一轮鄙视：“无知！上一个死的是他儿子！”好了，不懂国际政治的围观群众不敢发言了，连懂国际政治的也蒙圈了。

悼念名人，为啥还有“资格”一说呢？我替跳出来的人补完台词吧：“这些乌合之众，就知道一窝蜂地赶时髦，生怕被落下——浅薄！”

“鄙视链”真不是时髦货，有人的地方，就有其存在。比如电视剧鄙视链：英剧>美剧>日剧>韩剧>港剧>台剧>内地剧>泰剧;朋友圈鄙视链：不发朋友圈的>晒书>晒娃>晒修图自拍>微商>鸡汤。钱锺书在《围城》里也说：“在大学里，理科学生瞧不起文科学生，外国语文学系学生瞧不起中国文学系学生，中国文学系学生瞧不起哲学系学生，哲学系学生瞧不起社会学系学生，社会学系学生瞧不起教育系学生，教育系学生没有谁可以给他们瞧不起了，只能瞧不起本系的先生。”这种恶习还传染给了来华的外国人，网上有个段子：“一上海老外对我说，他打心眼里瞧不起北京老外。”

占据鄙视链顶端的人，同样站在食物链顶端吗？非也。比如“悼念资格鄙视链”，其实是学界鄙视链的低配版。“不懂物理就不配悼念霍金”，说白了，不过是拉着知识作大旗。一群自我感觉良好的人，心比天高，技比纸薄，通过鄙视别人，忘掉自己知识量和生存技能同样稀薄的事实，获得些微的上升感。

习惯拉鄙视链的人，通常眼界和心胸同样狭窄，不明白两个道理。

第一，鄙视链不是食物链，拉鄙视链的人像土匪，而城头永远变换大王旗。鄙视链中没有永恒的赢家，比如拿爱马仕的人固然可以鄙视拎帆布包的人穷，拎帆布包的人还可以鄙视拿爱马仕的人蠢;看英剧的人嘲笑看国产剧的土，看国产剧的人还可以鄙视看英剧的人装。

第二，鄙视链上挂得久了，会错过发展的节点。鄙视外行的人，往往固守自己的知识边界，但现在专业领域的边界已模糊，到别人的领域“探头探脑”无可厚非。拿着点小玩意儿就排斥别人，好比庄子笔下的鸱（音同吃）。鹓（音同鸳）雏去北海，不是梧桐树不栖，不是竹子的果实不吃，不是甜美的泉水不喝。它在路上遇到一只正要吃臭老鼠的鸱，鸱竟然疑心它也想吃一块儿臭老鼠，对着它大声说：“吓！”

哎？罪过罪过，我也借庄子，拉了一条鄙视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