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紫怡
摘要:东北方言作为一个亚文化系统,既是东北文化的一部分,又是东北文化传播的重要载体。以电影《东北往事之破马张飞》的剧本为例,参考语用学的“话语系统”理论,从意识形态、话语形式、面子体系和跨方言交际四个方面,研究东北方言言语行为的语用策略,及其在跨文化交际中可能产生的文化意义。
关键词:东北方言;话语系统;跨文化交际;《东北往事之破马张飞》
2017年,由贾乃亮和马丽主演的电影《东北往事之破马张飞》,继《煎饼侠》和《夏洛特烦恼》之后,又一次以电影为媒介,极大地传播了东北地域文化。影片讲述的是一群东北小青年爆笑智斗香港黑帮的故事,该剧本中原汁原味的东北方言不仅体现着东北方言的独特魅力,也是东北方言话语系统的典型诠释。
话语系统是一种亚文化系统。美国的罗纳德·斯考伦、苏珊·王·斯考伦著的《跨文化交际:话语分析法》一书中提到“广义的话语系统,形成了一种独立自足的交际系统,其中包括一种共享的语言或行为,包括人们为成为某特定群体的成员而学习的特定方式,包括一种特定的意识形态,也包括这些特定群体中成员间人际关系的特有形式。”[1]
简而言之,“话语系统包含四个基本要素:意识形态、社会化适应、话语形式和面子体系。”[2]在东北方言中,四个元素相互影响,构成一个相当严密而富有特色的交际、话语系统。
一、东北方言的意识形态特征
意识形态主要指历史及由这种历史产生的共同的世界观。东北位于山海关以东以北,拥有广袤无垠的黑土地和一望无际的大森林,经历了三次汉族人口迁入的高潮。这种特殊的地缘和移民历史让东北人对土地有一种特别的热爱,对家乡有一种强烈的归属感,这也是东北人强调的“本”文化。相比较于中原及南方,东北的政治、经济和文化方面都不发达,大多数人民世世代代从事农耕生产,在东北人的意识形态中土地就是本,就是根,就是赖以生存的保障。“本”文化强调“一个人无论站在什么样的高度,都不能忘了自己从何处来”,也引申为“人不能因为身份地位的变化而改变原来的品行,忘记自己的初心”。东北方言具有农业文明所具有的家园性文化因子,表现在东北人豪爽、奔放的性格特征,宽厚、洪亮的发音习惯,使东北方言生动、幽默,具有极强的表现力。例如:
(1)大舞台上,庄骄傲夸张地边跳边唱:“故乡,故乡,亲不够的故乡土,恋不够的家乡水,我要用真情和汗水,把你变成地也肥呀,水也美呀,地肥水美……”(《东北往事之破马张飞》)(下同)
(2)成立兵:“当年要不是这些老人把我们捡回来,我们早死在外面了,咱做人不能忘本哪。”
(3)老丫头爹带着自己的帮手,手里抄着家把什,火冒三丈:“谁撞我们家闺女的?敢在我们东北撒野,瞅我不削死你们!”
“本”文化是东北人达成共识的意识形态,是民族集体无意识深处的乡土情结和土地意识。例子中,庄骄傲在舞台上卖力地演唱着这首《我热恋的故乡》,她不单纯是在表演,实际上是她内心愿望的一种表达,这种情感最后演变成对老人院的坚决保护;对于孤儿成立兵来说,老人院就是自己的家,当吴良想要强行占有老人院时,成立兵勇敢地站出来保护老人院和养育过自己的老人们,不惜以生命为代价报答养育之恩,强调的就是“咱做人不能忘本啊”;老丫头爹是地方一霸,他更是把家园视为安身立命之本,所以老丫头被黑社会的车故意撞伤这件事在老丫头爹看来,这是对他的“本”的侵犯,报仇的责任感已经不仅仅是保护自家闺女,而是转化成对家乡的捍卫。
二、东北方言的面子体系
独特的意识形态会影响一个文化群体中成员之间的等级关系,形成该文化群体适应的面子体系。具体而言,面子体系可以概括为几种主要的人际关系:亲属关系、自我观念、群体内外关系。
1.亲属关系
东北平原是广袤的,但村落的构成却尤其聚集而紧凑。这种相对封闭、稳定的居住环境,“因为血缘和婚姻形成了不断绵延扩展的亲属链,形成了一种互相依赖的亲戚语场。人际关系完全是亲属化的,拟亲属化的。”[2]这种关系最明显的表现是泛亲属称谓:大爷、大妈、咱哥、咱姐、他二舅等。例如:
(4)成立兵:“有请我们的新郎新娘闪亮登场!”
(5)成立兵:“静茹啊,一场误会,别往心里去啊!”
静茹:“立兵哥,那,你要是真和她有啥关系,我也没事,我真没事。”说完她又笑着看向吴良:“是吧,吴良哥?”
(6)吴良在庄骄傲对面坐下来,问道:“找我啥事啊?”
庄骄傲给吴良倒了一杯酒,说:“吴良,咱姐俩儿好好聊聊吧!”
例子(4)中,新郎和新娘是两个独立的个体,成立兵在新郎新娘前面加了一句“我们的”,就把个体拉入了带有亲戚关系的集体中,增加了亲切感。例子(5)和(6)中,成立兵、李静茹、吴良、庄骄傲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个人,却以兄妹姐弟相称,在他们眼里,人们之间似乎只有亲属关系。这种亲戚语场通行于熟识的近亲乡邻之间,他们长期比邻而居,形成了相互依赖、不分彼此的亲属化的人际关系。亲属称谓方式是极具东北特色的交际策略。
2.自我观念
自我观念涉及个人如何看待自我在群体中的位置。东北方言是一种以集体主义为主的语场,在这种语场里,个人首先得是某团体或某家族的成员,然后才是他自己。
(7)庄骄傲:“爸,你让我嫁给老啪叽,我真做不到啊。”
庄院长:“做不到你就别结啊!”
庄骄傲:“不是你一直逼着我结的吗?”
庄院长:“我逼你结的,你倒是结啊。你这是悔婚啊?你这是砸我的老脸,踢我的老牙啊!”
(7)中,庄院长责备庄骄傲,因为庄骄傲明明答应跟老啪叽结婚,却在婚礼上公开说愿意嫁给成立兵为妻,导致恼羞成怒的老啪叽对成立兵大打出手,搅黄了婚礼。在这个小地方,庄院长作为老人院的院長,自我观念中认为自己在这个群体里还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而女儿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他丢了脸面,这是让他难以接受的。
3.群体内外的关系
群体内外的关系讨论的是关于如何建立不同群体成员之间的关系问题。“个人主义文化和集体主义文化差别的后果之一便是导致了本群体内的成员与其他群体的成员说话时的差别”[1]。在东北方言中,这种关系主要表现在礼貌等级不同,对外人说话比较客气,对集团内的人说话时比较随意。例如:
(8)庄院长:“我代表老人院,感谢吴良投资改建老人院,也得感谢立兵啊,你的全力投入,特别是街道呢,派来了代表李小璐同志,参加我们的投票。”
在这里,庄院长对成立兵、吴良、李小璐的称呼呈递进式:成立兵是从小就在老人院长大的孩子,自然是内部成员,只称呼名字而不带姓表明没有距离感;吴良虽然是老人院的孩子,但是从小被香港人领养,处于团体的边缘地带,连名带姓一起称呼,显得正式;而李小璐是街道代表,明显不是同一团体,因此称呼“同志”表示尊重。亲疏远近,是否是彼此团体内部成员关系一目了然。
其次,东北人的面子是建立在外人的确认和评价之上的,只要在外人面前给足了面子,其他一切都好商量。
(9)成立兵:“给我成立兵一个面子,十五天之内,一定把钱还给你,行不?”
老丫头爹:“我去,你兜比脸干净诶,你拿什么钱还我啊?”
成立兵揽下还钱的事却没有能力还钱,可是他又确实想为老人院做点事让大家肯定自己,所以他非常希望老丫头爹能在大家面前暂时维护他的面子,谁知老丫头爹并没有给成立兵这个台阶,反而直接挖苦他一顿。
《东北方言的话语模式研究》中提到“‘面子首先是一种文化符号,具有较强的社会规约性。在东北方言的批评言语行为内部,也表现为策略的有目的调整和选择,是否给对方留面子取决于双方的社会距离及對听话人面子的认可度”[2](老丫头爹对成立兵的面子就是不认可的)。
三、东北方言的话语形式
要从文化角度理解特定话语系统的言语形式,就要了解该文化群体语言的基本功能。语言学家认为不同的语言有许多特定的功能,但是任何交际中都存在信息功能与关系功能。东北方言作为一种话语系统,是比较重视信息交流还是比较重视关系交流呢?我们来看两个例子:
(10)庄骄傲和成立兵并肩坐在舞台旁边,她举起小酒壶仰头喝了一口酒,看着成立兵刚挨完打还塞着卫生纸的鼻子,说:“立兵,最近火挺大啊?”
成立兵马上一副讨好庄骄傲的神情:“一天听不到你吱哇,我就上火。不愧是东北小黄鹂,”说着他夸张地拉长声音,“天籁之音,如痴如醉啊!”
庄骄傲手里握着小酒壶:“别废话,说正事。”
成立兵马上一本正经地说:“老人院欠菜场两万多菜钱,你看看……”
(11)成立兵:“要不这样,那天来要钱的是老丫头他爹,你跟你未来老丈人说说,让他宽限两天。”
小地主:“宽限啥两天哪,宽限两天。”
例子(10)中,成立兵来到排练场想管庄骄傲借钱,这应该是目的非常明确的信息交流行为,可成立兵却无视此行的具体目的,一再奉承庄骄傲的歌唱得好。其实成立兵并不喜欢听庄骄傲唱歌,显然他是在拉近双方的情感距离以期盼庄骄傲能借给他钱。(11)还是关于还菜钱的事,成立兵让小地主跟老丫头爹攀亲戚关系,用以表现“我们不是外人”这样的心里印迹。一旦双方的关系得到确认,什么事情都好办了。这种言语模式表明:东北方言文化更强调关系和感情的微妙交流,而相对不重视信息的交流。
四、东北方言与跨方言交际
近年来随着东北方言影视剧和小品迅速走红全国,东北方言话语系统不可避免走上了跨语言交际的舞台。正像《东北往事之破马张飞》的主题曲《全世界都在说东北话》的歌词所写:“全世界都在说东北话,东北人的话,越来越国际化。”
成立兵会在自己反对吴良改造老人院时说:“我,NO”;还会在带着彭总躲避吴良的追赶时说出:“Go go go,lets go,come on!”东北方言话语系统和英语话语系统的碰撞充分体现了现代东北人话语中的时尚气息。
(12)外国乞丐:“Go away!”
小地主:“You……I……啊呀妈呀,不是,爷们,你别跟我说英文,你跟我说东北话,OK?”
外国乞丐:“OK,OK,sleep!”
这是小地主和老啪叽流落香港街头时,与外国乞丐的对话。这个例子在产生“笑果”的同时,更深刻地反映了东北文化与世界大文化相碰撞时产生的诸种尴尬。
五、结语
《东北往事之破马张飞》运用“电影”这种传媒手段,体现了东北方言独特的语用策略,同时与四川方言、粤语甚至英语等多种话语系统相结合,使得东北方言走出地域的限制,穿行在多话语系统之间,将东北方言融入整个中华大文化之中。同时,有效地宣传、保护了东北方言,并在多种话语系统的碰撞中树立了东北人的文化自信心。
参考文献:
[1]罗纳德·斯考伦,苏珊·王·斯考伦.跨文化交际:话语分析法[M].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116,164.
[2]秦海燕,曹凤霞.东北方言的话语模式研究[M].齐鲁书社,2008,203,215,134.
(作者单位:牡丹江师范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