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圣坛准格尔召

2018-04-22 01:39
老年世界 2018年11期
关键词:阿旺喇嘛白塔

黑 梅

心思有些出窍,每次去寺院都有这样的感觉。说实话,我很紧张。

因为修路,我们只好走便道,路况非常糟糕,到处是坑洼,到处是重建的痕迹。是同行的摄影师先看到塔顶的。白塔是准格尔召的标志性建筑,光灿灿的塔顶在沸沸扬扬的尘土中突围。

自元朝至民国,内蒙古先后修建了一千两百余座喇嘛教寺庙,后来被毁坏很多。据统计,截至2014年,内蒙古境内遗存下来的喇嘛教寺庙仅仅六十余座。鄂尔多斯准格尔召便在其中,虽遭受不同程度的破坏,但仍是一处具有珍贵文物价值的古建筑群。同治年间及1920年两次重修。明御赐“宝藏寺”,清循赐“宝堂寺”。关于造塔的起源可追溯至佛陀时代。

据记载,须达长者曾求取佛陀的头发等以起塔供养,佛陀圆寂后,波婆国等八国,八分佛陀舍利,各自奉归起塔供养。2004年,为纪念圆寂的准格尔召活佛,准格尔召在大独宫正后方,修建高18米、上圆下方覆钵式喇嘛塔,俗称白塔。

快接近塔时,司机却找不到通往白塔的大路,我们只好在路边下车,步行穿小路进寺院后门。我没有急于奔向准格尔塔,而是在路过的一户人家门前停下脚步。以我一个外来人的视角来看,与白塔相邻而居的这户人家,本身也是准格尔召的一处风景。

院门虚掩,推门而入。院子里挤满了各种花草,院一侧的果树上挂满了果子,树下有两只羊,果香掺和着羊膻味扑面而来。未经主人的同意,我是不会举起相机的,尽管我对这间古朴的院落那么喜欢。纯木质的窗棂,古老的图案,方正得让人心安。图案像密码,像符号,更像远古与现代的对话,是几百年的传承。

屋里一个老妇人的目光和我隔窗相遇,透过窗子,她在打量我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敲开门,为我开门的却是一位老汉,后面跟着那个老妇人。他们用蒙语向我问候,我赶紧把前些日子学的半蹲礼用上。老人喜欢得不得了,又是一串含着笑意的蒙语。

房子的格局是很传统的筒式结构,家具上镌刻着时光,旧而不破。墙上挂着的相框擦得很亮,相中人有穿长袍的,有穿婚纱的,还有骑在马上穿着旧式军装的。老人告诉我:这是在这间房子里出生的五代人。老人的眼神、微笑和他们的家,都和这座寺院那么贴合,就像被熨烫过一样平滑,朴素得好像没有任何故事。

我们聊到白塔。老人说:相传这里除去白塔之外,还有一座红塔,位置在一个现在叫红塔疙旦的地方。白塔原址并不在这里,应该是在现在小学宿舍附近,还有人在小学附近发现许多陶铸的小佛像和小佛塔,都是红颜色的。听说,这些东西不能拿回自己家里,否则家里就不会平安。后来都被庙里收回去了。还有……还有,千佛殿那个位置,过去是电影院……

老人絮叨得可爱。

白塔共有三十六个台阶,目前是准格尔召最高的建筑,两座主塔供奉有佛像,前后小塔正面刻着藏文。这里空旷无人,仿佛有佛号在风中回响。据说离天空近的地方,离神灵近。

在寺庙门前,有块开阔地,看上去很像一个小型广场,嘛呢会(一种法事活动)时喇嘛们会在这里跳神。这里也是人们在祭祀时燃放烟花爆竹的场地。

宝堂寺铁将军把门。

我拐进大殿西侧的一个小门,在这里我遇见一个正在描绘画作的外地工匠,他描绘的图案很特别,一个穿着蒙古袍的威武男人,身边卧着一只老虎。

院子中有棵木瓜树,树前是一座汉式观音庙。准格尔旗西部地势开阔,四面环山,山上松柏、油松和铁梨等枝繁叶茂,但木瓜树这样的树种并不多见。这是一棵老树,我没有找到关于它年轮的记载。百度百科中说,木瓜树耐旱耐寒性较强,对土壤的要求不高,多数土壤都能栽培。很难想象是谁把这棵树带到了这里。

树下供奉着祭品,树上挂着很多祈愿的条幅,它如佛像一样被供奉着,据说百求百应。站在它的身旁,我一时语塞,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可求的。树下堆满了刚刚粉刷过的窗棂,鲜艳的中国红,散发着呛人的油漆味,可如此鲜艳的色彩却遮盖不住年轮的痕迹。

因为正在扩建,这里既无僧人也没有香客。

我几乎一直在贴着墙走,看到从墙缝处长出的小草我会停下和它们对视。我想,每一个生长在这片土地的生命,都会有自己独特的故事。

墙,白白的,高高的,把通道挤进逼仄。在某一段,墙被门分开。

门两侧的墙壁是直接使用水泥涂刷的,未作其他处理,四根紫红色墙柱镶在墙体中,就像四个卫士。一对小石狮威武地立在卫士外侧,两根一组的石柱中间是猴和鸽子的图案,上面是“佛爷商”三个大字。

佛爷商是供活佛休息、给病人看病的地方。不足40平方米的门脸,竟然包含了汉、藏、印度等多种风格建筑元素,与其把它称作门,不如把它看成是一次历史大融合。

院子四周是矮矮的房子。

从房檐的石雕工艺上能看出这些房子有些年头了。院子空处和与白塔相邻的那户人家一样,也长满了各种花草,阳光下盛开的它们别具美感,像水墨画。这里虽与修建工地仅一墙之隔,却那般清宁。

在佛爷商,我见到了准格尔召的住持阿旺席热活佛。我是顺着院子里的空调散热器找到他的。这个出生在青海省化隆县金源乡恰加村一个藏族农民家庭的70后,俗名李加东智,法号阿旺席热。11岁开始在土哇寺学习藏文,16岁在化隆县赛智寺白日光活佛足下剃度出家。2001年,在赵祝千·洛藏久美丹贝嘉措上师的邀请下,到准格尔与上师共同担任寺院维修工作,学习医学医术。他因昨夜在附近给村民治病,清晨才回,略显疲惫。他拿来一些寺院的史料和喇嘛饼的包装盒给我看,准格尔召的喇嘛饼是远近闻名的,我来的时候正是扩建时期,所以只有看到包装盒的缘分。

我常常觉得喇嘛是多情的,如仓央嘉措。一个活佛,每到黄昏便从座前溜走,逃出布达拉宫,逃开神圣的位分,把自己还原成年轻热情的男人去和心爱的女子相见。看着阿旺席热忙里忙外的身影,我突然想到仓央嘉措的诗句:“在布达拉宫,我是持明仓央嘉措,流浪在拉萨街头,我是浪子宕桑旺波。”

阿旺席热活佛给我找来了做向导的老喇嘛。我忘了问他名字。老喇嘛说藏语,山托布的赤色喇嘛服长至脚跟,有几分隆重,层层叠叠的和长裙很相似。他并不像我平时见过的喇嘛那样手持念珠,他拎着一长串钥匙走在我们前面,左腿看上去有些瘸。他一直在小声叨念,虽听不懂说什么但我知道他是在念经,喇嘛生活的许多时刻,都在信仰里。

老喇嘛打开宝堂寺的第二道锁,为我们打开了准格尔召的神秘世界。我按照藏传佛教顺时针旋转的法则,从门的左边进入。

摄影师们的镜头一直对准大殿的顶部,他们记得阿旺席热活佛叮嘱的“你们好好看看大殿的顶部”。

顶部有明显的汉式建筑特点,全部用黄、绿两色琉璃瓦覆盖,对拼的各式图案花纹,极为绚丽。前殿是喇嘛集会诵经的场所,这里每根柱子上都包着金黄色的织有龙形图案的壁毯,并挂满幡旗。五颜六色的幡旗很漂亮,是用各色布拼缝的,这别具风格的画种叫堆绣,是藏民族特有的艺术,很像开在佛前的布花。此外,还有的幡旗上镶嵌着色彩绚丽的唐卡,微微晃动,如飘在空中的一句句无字经文。浓烈的色彩与幽暗的光线形成强烈对比,更突出了殿堂的神秘和喇嘛教的庄严。

后殿是木结构建筑,据说没有用过一颗铁钉,均为纯木块相楔。历经390年的岁月,它仍然完好无损地屹立着。

中殿经座的摆放位置也很考究,中间最高位置是活佛专用的法座,接下来随着位置的高低分别是锡连大喇嘛、大喇嘛等位置,向南方的高一些的位置是领经大喇嘛的。每逢喇嘛集会诵经时,必有一位喇嘛坐在此处领念经文。喇嘛座位前均设有小桌子,上面摆放着喇嘛念经时所用的乐器和法器。我曾在一处寺院听过几百名喇嘛一起诵经,被摄人心魄的声音折服。此时,我站在这里,被低沉的诵经声震得耳骨发麻,而大殿里,只有我自己。

据《准格尔召志》记载:明朝天启三年(1623年),鄂尔多斯左翼前旗(今准格尔旗前身)的远祖班札喇·卫征(1528~?)的长子多尔济·达尔罕·宰桑,曾立下信愿要建一座寺庙。他的儿子明爱·岱青信奉佛教,也一心想为众生创建一座举世无双的寺庙。他先后从西藏请来赵祝千活佛,又从内地请来风水先生,为他选择庙址。两人都在准格尔旗西部的乌力吉图山,选了同一个地方,即现在的准格尔召。

公元1623年,明爱·岱青用五千两自捐白银和别人捐赠的银两,从沙圪堵城招来铁匠、木匠,明文规定了有关修建大堂、大殿、院墙等各类工程的负责人及工钱的级别。同年,准备好了木料、石料、砖瓦、栋梁等一干用料,并从西藏请来一位大活佛主持庙务。据《伊克昭盟盟志》记载:从明清以来三百多年间,经过不断的修缮,准格尔召规模日趋可观,先后建立大经堂49间,正殿16间,配殿两座各为三间,还有札仓(学部)经堂35间,札仓正殿10间……准格尔召又在修缮中,第二年春,将以新貌示人。

离开时,我的眼前反复出现两口被搁置的大钟。这两口钟是我前文没有提及的。一口破旧,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另一口崭新。破旧的那口铸造年代不详,新钟上面有阿旺席热活佛的名字。我在心里和它们一一惜别,白塔、老人、花草、神树,还有活佛、老喇嘛以及小广场上空的风马旗和那个喇嘛饼包装盒。

回来的路上,我收到一个朋友的短信,他问:准格尔召之行是否圆满?我答:其实,缺,才是常态。

有了缺,就有了对下一次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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