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伟锋
林老太这次住院,是因为对窗的两只猫。
两只小猫,通体雪白,相互依偎,趴卧在对面六楼的窗沿上。林老太揉揉眼睛,没错儿,是两只小猫,猫耳朵支棱着,像是在倾听楼下的什么动静。会是什么动静呢?以至于它们那么认真专注,又有耐心。几个小时过去,它们依然趴在窗沿上,一动不动。
这让林老太感到好奇。她费劲儿打开纱窗,两只手支撑住身子,试探着,努力往楼下张望。楼下除了散乱的进进出出的人和车,什么也没有。
林老太是在客厅里看电视的时候,偶然望见这两只小猫的。电视是儿子孝敬的。说是在看,其实跟听电视也不差多少。林老太守寡多年,将儿子拉扯大,自是吃了不少苦。长年累月地操劳,加上走投无路时深夜里的悲泣,林老太的眼睛,早就沤“瞎”了,看东西总像隔了层什么。
隔了层什么呢?林老太想想,幽自己一默说:我与这个世界,只是隔着一层毛玻璃的距离。幽默归幽默,去掉虚幻的毛玻璃,世界依然是坚硬的现实。
对林老太来说,现实的问题就是,儿子还没女朋友呢。儿子不是没谈过,有次还把女孩子带回家里来,林老太一激动,就包了一個大大的红包给她。但那女孩子与她似乎只有一个红包的缘分,之后彼此再未谋面。
恋爱可以有一千种开始,但结局只能有一个。这是林老太的儿子在第N次失恋之后,醉醺醺地躺倒在沙发上,抱着手机时的喃喃自语。林老太听了,觉得字字如冷箭,嗖嗖嗖地飞来,且接连击中要害,箭箭见血。林老太心肝碎裂开来,任凭泪水在脸上肆意滂沱。她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儿子。
中午,外面起风了。风很大,在楼宇间往来穿梭,发出低沉或尖利的呜呜声。林老太一惊,赶紧去阳台收拾衣物,又一个接一个把窗子关严实。
这么大的风,两只小猫怎么样了?林老太不时朝对窗张望。两只小猫仍然待在窗沿上,几乎半个身子探出来。万一,风把猫刮下楼──虽说猫有九命,林老太心里还是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她甚至听到了猫的叫声,凄然迷离,又无助,一声一声,如百爪挠心,挠得林老太站起来又坐下去。她终于忍不住了,决定给儿子打个电话。儿子中午一般不回家吃饭。儿子孝顺,早餐做好后,顺便把中餐也准备了,林老太只需热一热就行。
电话接通,儿子警觉地问她什么事。她不能让儿子担心,就装作很随意的样子,说起了对窗的两只猫。几番对话下来,儿子终于释然,说什么猫啊狗的,我一上午忙得够呛,资料还没整理完呢。儿子再三追问,老妈,除了猫的事──还有没有什么人的事?
林老太默然无语,边在心里嗔怪儿子,边挂断了电话。她暗自埋怨,这是瞎操的什么心。但她偏是个藏不住事儿的人,越是想放下,心里越是放不下。林老太打开防盗门,得想办法提醒一下对窗。
就在下楼时,林老太不慎滑倒,顺着楼梯滚落下去……
好在伤得不重,右腿和左臂轻度骨折,需要住院治疗。儿子赶到医院,林老太已经打上了厚厚的石膏,躺在病床上轻声呻吟。
护士打针的动作很娴熟,林老太却疼在心里。不过,发现年轻护士姣好的身材,虽然隔层口罩看不清容颜,但林老太还是为之一振,让儿子请假来陪护,说不定和哪个小护士就谈上了。林老太心头的阴云消散了许多。
林老太也没高兴糊涂,她坚持要儿子回去一趟,提醒对窗人家。
儿子拗不过,只好照办。先是打车回家,取了母亲住院所需的衣物,然后气喘吁吁爬上对面的六楼,敲响了厚重的防盗门。
很长时间,不见开门。对门儿倒是有人睡眼惺忪地出来,狐疑地打量他良久。搞清事情原委,那人慢慢回忆说,里面好像住着一位老人,有些日子了吧,没见老人出来过。
几经周折,老人的电话始终打不通,亲友又都在外地,虽万分焦急,但确实一时难以赶来。那就报警。警察找来了开锁公司的人。
打开门进去,众人这才发现,老人赤身裸体,倒在卫生间里。他的身子半弓,如一只趴卧的大猫。白瓷砖上,是一摊暗红的血迹。人已经昏迷,所幸尚有呼吸。众人七手八脚,齐心协力将老人抬上救护车。之后,儿子恍然记起两只猫的事,赶紧再次飞身冲上六楼阳台看。
哪里是两只猫,分明是一双雪白的鞋子。包着卫生纸的鞋帮高高竖起,可不就像猫的两只耳朵嘛!
已是夜半时分,林老太正闭着眼睛假寐,儿子轻手轻脚走过来,替她掖了下被角。林老太忽地睁开眼睛,盯着儿子。儿子将手机伸到林老太跟前,打开按键,给她看。屏幕上,是两只雪猫在沙发上嬉戏,亲密无间,一个赛一个漂亮。
林老太满意地笑了。她眨了眨眼睛,顿觉困意袭来,遂暂时忘却身上的疼痛,打了个大哈欠,接着很快便响起了均匀的鼾声。
选自《品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