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书芳
20世纪70年代初,在那段特殊的岁月里,中央直属艺术院校和文艺团体有过一段特殊的经历。按照上级的指示,中央工艺美院全体师生集体下放到驻扎在河北省获鹿县的某部队接受军管再教育。当时部队在李村有一个上万亩地的大农场,位于滹沱河畔。从此,全院师生老老少少在这里度过了三年时光,期间留下了许多鲜活动人、意味深远的故事……
一部以“文革”为背景的作品,却巧妙地避开了“文革”的话题。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的《沃野寻芳——中央工艺美院在河北李村》,以艺术家永不停歇的艺术生命为主线,生动地诠释了“生活是创作的唯一源泉”的真理。从这个独特的视角,作家不仅写出了一段鲜活的历史,更赋予作品极其丰富的内涵,令其焕发出与众不同的生命光彩。
可以说,这部长篇纪实文学,有许多值得称赞的地方。比如,在结构上采用了类似电影的“分镜头”写法,使各个艺术家的生活交错展现,又相互融合,避免了行文的沉闷而显得潇洒自如;又比如,书中有许多关于人物、情节、心理活动等生动细节的描绘,使人如临其境、如闻其声、如见其人;再比如,在记实的过程中,作者似置身其中,对事件配以贴切而真实的评述和议论,使其可读、可信、可亲;更可贵的是,记实中不仅讲述经历,还配有当年的作品,贯穿始终的艺术家们的精品力作,为全书提升了艺术表达的空间;等等。但我认为,本篇纪实文学的最成功之处,是选择了独特的视角。
作家从平视的角度,为我们讲述了特殊年代里这个特殊群体的故事,揭开了一部四十五年来未有人触及的历史。所谓平视,即不是仰视(盲目地吹棒与夸大其词),也不是俯瞰(任意贬斥),而是实事求是地让我们面对面地看清一段历史,一群人,并非经过化妆的人。由此,书中的人物和事件得以恢复原本的面貌,我们得以近距离地体验当年一些真实的生存过往。在这个事件中,吴冠中、祝大年、吴劳、常沙娜等一批艺术家被动地深入生活,却主动地深入体验生活,虽身处逆境,却心怀对祖国、对人民、对土地的炽热情感,在李村这片温情的土地上,创作出了国际国内公认的不朽精品。
在与百姓朝夕相处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艺术家们收获了真情和感动。虽然清苦,却得以接触大自然、亲近大自然,他们尽情地享用着这难得的机遇,在扬场、耙地、播种、收割、驾辕拉车的劳动体验中,在与当地老百姓密切地接触中,他们感受到了大自然所赋予的独特灵性,感受到了农村所蕴藏的丰富的创作源泉,感受到了劳动人民丰富的创造力和超常的想象力。这些完全不同于大学课堂的另一种诱惑,让他们有了全新而深切的感受,进而迸发出艺术创作的无限活力。愈是在苦难中发现的生命底色,愈饱含着艺术家对祖国土地的热爱、对人间美好的向往、对艺术生命的敬畏。在那样一个精神和肉体都承受着重压的年代,艺术家们对祖国、对人民、对土地仍充满着炽热的情感。人性的美与善在这里尽情地交汇,没有功利,没有叹息,他们深深地走入了自然生命无人涉足的天地。
古人讲“师法自然”,指的是要以大自然为师。艺术家们在李村创作的一幅幅精美画作,不仅为我们展现了异彩纷呈的自然盛宴,更为我们阐释了艺术家永不泯灭的艺术生命。在李村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艺术家们时刻感受着浸透在这片土地上的美和善的熏染,从而对“生活是创作的唯一源泉”这句“老生常谈”的经典之语进行了一次次的深刻验证。据吴冠中最亲近的学生说,吴先生每次谈到他的艺术生涯,都把在李村那一段生活称为幸运。
确实,吴冠中在李村画的那一批油画是他一生中的经典之作,在中国美术界弥足珍贵,充满了吴冠中为艺术而亡的情感,和对祖国、对人民、对李村那块土地的眷恋。书中有吴冠中的一幅水墨画《石榴》,并题诗《忆李村》:“假日偷闲调丹青,背粪筐,当画箱,村前村后画高粱。老乡家,石榴花,石榴结果再开花,安度春秋莫想家。终有一日人散尽,各奔前程,天南地北忆李村。”可见,在那个特殊的时期,李村给艺术家们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
应该说,书写生活在农村的艺术家们和他们的艺术生命,绝非任意一个文学创作者所能够完成的事情。曾经创作《当家的女人》《当家的男人》系列作品的河北籍作家周喜俊,有着十多年在农村生活的劳动经历,有着三十多年的文学创作经验,而创作《沃野寻芳》,正是作家作为家人在寻找亲人的故事,作为故土儿女在寻找故土的奇迹,作为文学家在告白文学艺术产生的缘由。见证本书出版全程的吴冠中文化艺术中心主任、当年经历过李村生活的清华美院教授刘巨德说:“这事(指创作本书),只有周喜俊能做。”
《沃野寻芳》——在李村这片沃土,找寻艺术和艺术生命的芳迹。这部记录“文革”期间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师生在李村的纪实文学,绝非伤痕文学,而是一部耐人寻味、带有温度的作品。让我们感受着这份淳朴和真切,陪这些艺术家、作家一起,游走在艺术和岁月的光影里,并融入每一个场景,随每一场命运交迭而起伏,依每個人的悲欢而喜忧,折服于艺术大师们苦难中勃发的艺术生命,更感慨于这久经沉淀的炙热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