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涛
现有的文学史叙述大多把第一次文代会作为当代文学的开端,原因在于某种意义它意味着文学格局的重组,同时此次会议代表的产生也被视为利益的再分配和作家队伍的重新组织。因此学界提及50年代的文学转折和分化、当代文学的发生及其新质时,也经常以第一次文代会代表的产生作为例证。但事实上关于第一次文代会代表的产生,目前学界的研究却仍然是笼统和模糊的,已有的研究主要为个案研究,问题多指向某位作家为何没成为代表,某位代表在文代会的遭遇等等,系统的研究尚不多见,这当然和相关史料的缺失有很多关系。有关文代会代表产生的资料,除了代表产生的办法,以及相关原则的阐释之外,再就是在日记书信等个人叙述里偶有提及,但代表产生的具体过程和历史细节一直都付之阙如。笔者日前在山东中国文学艺术博物馆里看到一批第一次文代会的档案,其中不乏有关代表产生的往来公函和文件等资料,但这些资料有些杂乱,并不系统,也无法复原整个文代会代表产生的历史过程,但在一定程度上能从中窥见其中一些有意味的内容。
一
1949年2月25日,中共中央致电“华北局周扬,并告各局”“关于召开文协筹备会的通知”,筹备新的全国文协大会,召开联席会议,“由华北解放区文协和全国文协联名发起,并大致拟定参加此项会议的人数(不要多)及主要的人选,望各解放区文协准备届时派代表到北平参加会议,在尚未成立文协的解放区届时可采取某种会议的形式,产生代表。来时望将文艺运动总结及优良作品搜集带来。本次决定,望周扬提出执行计划电告”a。这是目前所见关于第一次文代会召开和代表产生的最早的正式材料。通知指出由周扬负责筹备此次会议,3月9日关于华北文协筹委人选和会议代表产生办法问题,他致电中共中央:“会议代表产生办法初步拟定,除以华北、东北、华东、西北、中原五大区文协理事及原中华全国文协及其香港、上海、北平分会理事为当然代表外,各该地区文协按会员十人推选一代表出席会议,此外得由筹委会斟酌情形,邀请各该地区以外或非文协会员的知名文艺工作者作为代表”b。3月16日,中共中央致电周扬,对于代表产生办法提出不同意见:“按会员十人选一代表则人数太多,不如仅以五大区及中华全国文协及三个市分会的理事为代表,容易召集。此外再酌情邀请。”c中共中央的意见也成为此后代表产生的基本办法。
3月22日,中华全国文艺协会在平的总会理监事及华北文协理事在北京饭店举行联席会议,决定召开中华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当场推选筹委会,并于24日举行第一次筹委会议。关于大会代表产生的问题,会议决定“华北、东北、西北、华东、中原五大解放区文协理事及中华全国文协总会及各分会理监事为代表大会当然代表,此外由筹委会酌情邀请若干文艺界人士参加代表大会”d。这是第一次对此次文代会代表产生做出的公开的规定。此外,筹委会还设立了代表资格审查委员会,主任为冯乃超,委员有冯乃超、郑振铎、史东山、闻家驷、陈白尘、吴组缃、周文、吕骥、蒋天佐、陆万美、杨晦、张致祥、马健翎、向隅、孔罗荪、时乐濛、张凌青、李广田、艾青、宋之的等人组成。
4月27日筹委会致电各解放区和野战军,商讨代表产生等事宜。
致中原、东北解放区电
全国文代大会筹备工作正积极进行中。筹委会议决:各地文协理事为大会当然代表,除当然代表外,可斟酌各地具体情况邀请代表若干人参加,盼即商量决定,即日电复,俟便约请。
中国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筹备委员会
四月廿七日
致华东解放区电
来电诵悉。关于来平出席全文代会的当然代表及邀请代表名单,希即讨论决定,电达本会,以便正式约请。你区文艺工作同志大部南下京沪,如剧团难于分身,当可免派,仍希斟酌,候复。
中国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筹备委员会
四月廿七日
致西北解放区电
来电诵悉。关于来平出席全国文代大会代表名单问题,除陕甘宁边区文协理事为当然代表外,你区所提邀请代表十八名,俟经本会商定后,即可电告。关于演出方面,则仍希望在不影响南下西安的任务原则下,选派一小型的具有特色的剧团来平,以壮盛会,如何?仍盼电复。
中国全国文學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筹备委员会
四月廿七日
5月1日筹委会正式发布了《代表资格与产生办法》,并分别函电各解放区文协、各野战军及中华全国文协:
致各解放区及野战军电
新华总社请转华北、东北、华东、西北、中原解放区及第一、二、三、四野战军各总分社及各分社,并请转各地文协,兹电告全国文代大会代表资格与产生办法如下:1. 当然代表:五大解放区(华北、东北、华东、西北、中原)文协的理事及候补理事,中华全国文艺协会总会及各地分会之正式候补理监事为当然代表。2. 聘请代表:凡具备下列条件之一者,得被聘为大会代表。A. 解放区内省、市或行署一级以上,部队兵团一级以上的文艺团体或文艺机构的主要负责干部。 B. 从事文艺工作有十年以上历史,对革命有一定劳绩者。C. 思想前进,文艺上有显著劳绩者(包括民间艺人)。3. 聘请代表产生办法 A. 由上述文协及各文艺团体或机构推荐,并经过筹委会最后决定。B. 筹委会提名聘请。大会定于六月五日在平召开,各地代表须于五月底报到,你处代表名单有无增减,照该办法并根你处具体情况,迅即斟酌拟定电复,俟作最后决定。
全国文代大会筹委会
五.一
“大会定于六月五日在平召开,各地代表须于五月底报到”的规定,因为文代会的一再推迟而无法实现。6月14日,筹委会召开了第五次扩大常委会,“通过了解放区、国统区的代表名单(个别代表尚需分电各地考虑,未作最后决定),代表邀请书周内即可分别寄发”e。6月27日筹备委员会主任郭沫若发表简要谈话,“筹备委员会已决定邀请的代表共有七五三人”,大会开幕后,大会代表增加至824人。郭沫若说,这些代表“包括了反对帝国主义,反对封建主义,反对官僚资本主义的文学艺术工作者各方面的代表人物”f。6月30日,文代会举行的预备式上,通过了全体代表名单。7月2日,代表资格审查委员会负责人冯乃超报告了代表资格审查情况。
以上就是第一次文代会代表产生的大致过程。从代表的分布和构成来看, 平津代表一团代表135人,平津代表二团55人,华北代表团56人,西北代表团45人,华东代表团49人,华中代表团20人,东北代表团95人,部队代表团99人,南方代表一团89人,南方代表二团181人。其中文学类304人,音乐82人,戏曲(包括新剧、旧剧、曲艺等)328人,美术106人,舞蹈4人g。代表人数虽然是824人,但据《中华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纪念文集》所刊载的报到代表统计表,报到总人数为650人h。
二
《代表资格与产生办法》的规定性条文提供了可操作的标准,但此办法显然不是决定文代会代表的产生的唯一依据。筹备委员会还有整体上的规划,譬如如何进行更大范围的团结、如何对待具有复杂历史经历的作家等等,都是需要另做考虑的。
据王林日记记载,6月30日下午在旧法使馆召开了文代会代表党员大会,周扬在报告中谈到此次文代会的代表问题:“空前盛大,包罗很广泛,代表人数779人,CP443,左146,报告者6个。大会要解决什么问题?1. 团结,广泛团结。2. 毛主席方向,教育大会。3. 解决领导问题,适当解决。”关于文代会的代表资格和构成问题,周扬说,“五大解放区,四大野战军,国统区地下工作者,新解放区,戏文、音、电影。文戏最多,艺术倾向——资产、小资、无产,新旧都有”i。
在会议召开前,周恩来也曾指出“团结”的问题:“这次文代会是会师大会,团结大会,团结的面要宽,越宽越好,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不单解放区文艺工作者和大后方文艺工作者要团结,对于过去不问政治的人要团结,甚至反对我们的人也要团结,只要他们现在不反共、不反苏,都要团结他们,不要歧视他们,更不该敌视他们,假如简又文、王平陵还不走,也要争取他们,团结的总方针是凡是愿意留下来的、爱国的、愿意为新中国工作的人都要团结,都要争取,这是一个‘闻道有先后的问题。”j可见,团结是第一次文代会代表产生的原则之一。
除国统区作家之外,旧艺人也是此次大会着重团结的对象,代表产生办法有专门的规定。7月6日下午周恩来在报告中谈到团结问题时,提及旧艺人的问题:“上海各种旧艺人五千多,北平、天津四千多(不以职业者不算在内)。旧文艺工作者比新文艺工作者多不只几十倍,这方面代表请的太不够。团结基础是新艺,演×的道路是旧艺。这次大会的团结并没有失掉原则,凡来参加者都拥护这个大会的旗帜——新民主主义。”k周扬文代会代表党员大会上的讲话则更为谨慎,他认为,“旧剧可以放宽尺度,但跳秧歌就不许随便糟蹋,不能顶革命的帽子偷卖假货。保护无产阶级思想艺术的纯洁性,最要警惕冒牌”l。
值得注意的是,团结并非没有范围,也有界限,周扬说,“但达到团结,还要党员做工作。团结的范围——太小,要犯错误,没有界限也要犯原则错误。从新民主主义总原则划界限——也是四个朋友(工、农、小资、民资)三个敌人。文学上也应有小资、民资的地位,而不能当成目标打倒”。至于团结的原则,周扬认为首要考虑的还是政治,“封建艺术,先看其政治性,而后看其艺术”。周扬还专门提到沈从文和张恨水的问题,“有的人反对无产阶级文学,但总比在‘勘乱宣言上签字要强得多。过去不论做多少坏事,只在解放前一个月做好事就不应该算旧账。如在解放后才表现好,那不算。但‘勘乱宣言中也有胁从分子,可以不问,但不能当代表。如非做代表不可,也得叫他弄清。但不一定勉強叫他写坦白书。北平要自杀的有张恨水、沈从文。跟张谈过话后才好些。张在皖南事变时最恐怖时写过挽联,写过《八十一梦》。但张家口退出后,变坏,写过反共社论(匿名)”m。
因此我们也就不难理解第一次文代会上没有沈从文的身影。据夏衍回忆,“1949年第一次文代会没有沈从文,这个事情很奇怪吧。沈从文很有名气,为什么连代表都不是?……我问周扬,怎么沈从文没有参加文代会。周扬表情很奇怪。说:‘说来话长,不谈不谈。后来我辗转打听,原来是这么回事:沈从文在1943年或1944年的时候,给当时的《战国策》杂志写过文章,陈铨他们主编的,他写过《野玫瑰》。陈铨他们公开拥护希特勒的。在这个时候,沈从文在那上面写文章,主要讲三K主义的,这个你可以查出来。聂绀弩的杂文集,宋云彬、秦似的文章有批判他的。为《战国策》写文章就是这个问题。”“沈从文的问题主要是《战国策》,这就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了。那个时候,刊物宣扬法西斯,就不得了。再加上他自杀,这就复杂了。这个问题,不单是郭沫若骂他的问题”n。周扬提到的张恨水“被邀为代表”,但因病未能出席o。此外,姚雪垠、朱光潜、萧军等人也都因为类似的原因没有出现在第一次文代会上。
戴望舒虽是代表,但中间也破费周折,“他的代表资格受到严格审查,并向更大的范围取证,后来即便通过了审查,在会议期间,仍然有人再次提出”。蒋锡金后来也回忆,在第一次文代会代表资格审查时,“他曾为戴望舒出具抗战时期毁家纾难的证明”。而据戴望舒长女戴咏素说,第一次文代会结束,父亲和他姐妹住在北平钱粮胡同,徐迟来聊天,说到XXX提出戴望舒“附敌”的问题,是茅盾讲了话,才告罢休p。
相对于代表资格与产生办法这样的明确规定,上述的关于代表产生的潜在规则在某种程度上更为深刻地影响了本次文代会代表的产生。从根本上讲,政治上的考量显然尤为重要。就像茅盾所说的,邀请代表应该包括在某一文艺部门具有代表性的人物,“必须政治上不反动者,这是不待言的”q。当然,文坛的内部纷争、人事纠葛也是不能忽视的重要因素。1988年11月《新文学史料》第6期重新发表胡风的《关于解放以来的文艺实践情况的报告》,因原文提及范泉是“南京暗探”未作改动,也未作必要的注解。范泉为此1989年3月10日致信楼适夷:
对我不加说明的重印我是“南京暗探”事,绝不是您的责任,因为您仅是挂名的顾问,无须向我道歉。我主要是不认识主编、副主编,只能通过您(因为您和我经常有书信往来),转请他们重视此事,消除影响。解放以后,由于胡凤同志等不负责任的诽谤,我被取消了第一届文代会的代表资格(是茅公向孔另境兄说的)。后来茅公到上海时,关照另境不要和我多接触,理由是“范泉的关系复杂”。另境问茅公:“范泉是中共党员,怎么会关系复杂?”茅公说:“这是人家反映的。”一直到1955年三十万言发表,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我竟是“国民党特务”,所以人家见我都是远而避之,或表面敷衍,不说心里话(解放初一直如此)。r
类似范泉的问题还有姚雪垠,按照吴永平的研究,姚雪垠无法参加第一次文代会,源于胡风对姚雪垠的批判,使其被打成“娼妓作家”、“色情作家”s。
虽然第一次文代会向来都说是团结的大会,但在吴组缃看来并非如此,“过去,每次都说是团结的大会,实际是不团结的会。我和总理的关系较好。总理就批评过郭沫若、田汉,说他们不会团结人。总理动员老舍出来支持文协,老舍起初不愿意。解放战争时期,老舍出国讲学,不愿回来,和郭沫若有矛盾。总理叫我写信给老舍,老舍才回来了”。据他回忆,第一次文代会南方代表团里有王辛笛、陈瘦竹,“有人说王辛笛是银行董事长,是资本家;陈瘦竹是《文艺先锋》杂志的作者,倾向于国民党。于是就不让他们参加会议。他们就哭兮兮地走了”t。
周恩来在报告中提到,“国统区占2/5少,党员多,450多”,“是否左了呢?解放区是热烈欢迎国统区代表的”u。国统区代表的问题也是此次文代会无法回避的话题。第一次文代会虽然强调对国统区作家的团结,但文代会前后两个群体的矛盾其实非常突出。虽然在周扬等人看来,没有“主人”、“客人”之分,但亲疏高下在他党员大会的讲话里还是能显露出来:“我们要坚持工农兵方向,影响他们,但也要向他们学习。左翼历来是优势,只是政治上的优势。北平教授不愿听‘改造,愿说是‘适应新环境。敢向人学习,是自己有了东西,否则就会跟人走下去。都是主人,不要把国统区来的非党员,看成客人。但领导力量是我们。”周扬认为要着重宣传毛主席文艺方向,“吸引他们接近工农兵方向”,“领导谁不是向谁要东西,而是给他们东西——方向。靠成绩影响人们,不要卖老资格。”v
周扬和茅盾的两个报告主题的差别也体现了解放区和国统区当时的处境,预示了新的意识形态下文学发展的未来方向。对于茅盾的报告,“原国统区作家们议论纷纷:就用这份报告来‘欢迎我们吗?”w凤子说,“当年,我们这些来自国统区的代表,虽然一直在斗争着,可那时总觉得我们矮人三分。我们觉得自己是过时的人物,需要重新学习,重庆的霧,上海的阁楼,南京的城垣和延安的窑洞相比,显得多么卑微,多么渺小”x。而绿原曾回忆参加第一次文代会时的情形,“1949年5月武汉解放,军管会通知我,7月到北平去开‘文代大会。……头天在饭店里,遇见著名诗人田间,因为前天由胡风介绍过,我便上前跟他打招呼,他仿佛不认识我,支吾着说了一句,‘今后好好学习吧。路翎听后颇不以为然,向胡风转述时,一针见血道:‘由此可见,这两拨人今后不可能在一个起跑线上。胡风笑着说,‘不至于吧。所谓的两拨人,就是在大会上被说成‘会师的解放区作家和国统区作家”y。这无疑显示了解放区和国统区代表之间复杂关系,“虽说关系十分复杂,其实也并不怎么复杂,主要是从解放区来的为一方,一直在国民党统治区的为一方,甲方自命代表工农兵方向,轻视后者;乙方认为国统区也执行毛主席文艺路线,与解放区来的作家并无轩轾;在文艺方面双方并无什么分歧,只是牵扯到个别观点与具体作品以及个人的利害关系时,表现得极为尖锐,争论不已,影响团结”z。
解放区和国统区作家在艺术观点和表现方法上,确实“矛盾更大”,譬如“《三世仇》把死人抬上舞台,《刘胡兰》在舞台上铡活人,战争剧用炸药爆破”,国统区戏剧专家对此提出反对意见,“认为这不是现实主义的艺术,而是庸俗的自然主义表现”,但解放区的戏剧工作者“不能接受”,认为“达到了强烈的效果和艺术真实感”。6月25日文代会党组干事会上,周文就认为,国统区和解放区代表“在艺术观点和生活作风上都有隔离”,国统区的代表认为解放区的政治性太强,艺术性太低,太粗糙。解放区代表则答复,“要为工农兵服务就是这样,高深的艺术群众不能接受”@7。
三
笔者在山东中国文学艺术博物馆看到一批有关代表产生的往来公函、电报、统计表格@8,相对于上文所涉及的规则和纠葛,里面没有明显的情感色彩,但其中仍可看出筹委会和地方机构之间的复杂关系,其中也不乏利益纠葛和博弈。大致上说,文代会代表的产生是筹委会和地方机构共同决定的,一方面筹委会会向地方提名代表人选,地方机构同时向筹委会推荐代表,另一方面地方机构可以认同筹委会的提名人选,也可以提出反对意见,同时筹委会也有对推荐代表的否决权。按照规定,文协及各文艺团体或机构有权推荐,个人推荐是无效的。5月19日秘书处致“占然同志”的一封信表明了这一点:“按照代表产生办法,聘请代表系由各解放区文协或野战军提名推荐,经筹委会最后决定,方为有效,如你自行提出,颇感难于考虑。至于列席问题,现在还没有定出办法,尚请原谅。”其实代表产生的问题主要集中在聘请代表上,因此按照代表资格与产生办法,当然代表基本是确定的,但聘请代表的情况显然复杂得多。
筹委会将代表产生办法电告各解放区后,“请各按照该办法及具体情况,初步提出代表名单,汇送筹委会,俾作最后决定,以便正式邀请,这一提名工作,旬日以来正在进行中,部分地区并以电告本会,筹备委员会及有关文艺单位,亦正在提出意见”@9。文代会筹委会陆续接到推荐代表的函#0。譬如1949年5月27日中央电影管理局袁牧之致电筹委会,推荐十名代表:
呈华北文委周、沙主任
事由:为呈报所属平影厂参加全国文代大会名单事
说明:闻第一次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将于六月下旬召开,本局所属之平影厂提交下列四位为代表(此人数将于东影所推荐代表之比例平衡,东影共十人,代表约占全厂人数百分之一):
田方同志 平影厂厂长
汪洋同志 平影厂副厂长
钱筱章同志 平影厂艺术处副处长,曾为东影厂新闻片之直接负责人
徐肖冰同志 为参加解放区之第一名摄影师已十余年。
以下三人本局拟请文委转请文代会筹委会邀请以戏剧运动工作者资格参加之代表:
翟强 编剧者,曾在解放区参加戏剧工作十一年
赵伟 战斗剧社指导员,在解放区为苦干戏剧工作十一年
彭俊峰 演剧二队队副,曾在蒋管区坚持戏剧工作十一年
以下二人拟请文委转请文代筹委会以已被邀请蒋管区之代表标准邀请:
周峰 进步演员,曾参加戏剧电影工作十余年
宫质斌 电影界有声望之录音师,从事电影工作事业十余年
以上各种资格参加之代表希分别核示。
中央电影管理局推荐代表的理由基本依照代表资格与产生办法规定的条件,同样冀南区党委宣传部则推荐七人为代表,也是依照此例:
我区出席全国文代会代表经我们与各方面研究特推荐下列七人希审定并即电告。
赵起扬:曾任北方大学戏剧系主任教员,现任区党委文艺委员会副书记。
李磐文:从三九年起做剧团工作,现任冀南文工团主任兼协理员。
田辛甫:曾任一分区文教会主任,现任冀南美術社主任。
杨烈:四零年起做文教会工作,曾任四分区文教会主任,常写短篇文学作品,现任区区党委宣传部外勤编辑(即搜集材料专门创作)
庄进辉(女):三八年起担任文艺编辑,曾任新文艺月刊编辑,抗战知识半月刊文艺栏编辑,现任工农兵半月刊文艺担任编辑。
刘成名:说唱艺人,共产党员,近三年来曾根据党的政策编写了五六十段新鼓词,现任邯郸市大众艺术研会主任。
尚步尘:贫农成分,工人出身,今任秧歌班名演员,改造旧剧的积极分子,冀区民间艺人。
上述推荐代表中,彭俊峰、庄进辉等多人均未能聘为代表,可见地方的推荐并不意味着就能聘为代表。还有一个比较典型的例子:太原市委宣传部6月7日致电筹委会,“太原区出席文代会代表已报去洛林、李涛两人,现再补充魏深同志一人,魏现任太原市教育局社教科科长,从事戏剧工作十多年,此三人希都能批准,如何请复”。6月21日再次致电筹委会:“兹介绍李涛同志、赵子岳同志、魏深同志、肖锋同志等前往参加文代大会。李涛、赵子岳是你们批准参加的。魏深同志现担任太原市教育局社会教育科副科长,兼太原市各电影院总经理,六月七日我们曾去电请求准许他参加,你们未曾复电。肖锋同志是代表洛林同志前往参加的,(洛林系你们批准参加的,但他现在病着不能去),他是太原市文工团副团长。魏深、肖锋二同志希能准许他们参加。”然而,魏深最终并未成为代表,即使他已经到达北平。在后面一封电报上写有批示:魏深同志并未取得代表资格,X已来平。暂介绍至洛林处居住,应否参加大会,似应提交筹委会决定(或作为参观员出席亦可。肖锋同志未到)。
再举一例,中宣部6月13日致电东北局宣传部:代表名单中,除同意所提之外,如张望、王震之、雷加、师田手、天蓝、欧阳山尊、陈明、伊明、凌风等应邀请。同时也指出,“秦友梅据闻人望不好,请重新考虑”。秦友梅未能聘为代表,但中宣部的建议名单中,雷加、师田手、天蓝、欧阳山尊、陈明、凌风成为代表,其余则未能被聘为代表。
代表名额的多寡其实也是地方利益的一种体现,而各地方为了自身的利益,必定会尽力争取更多的名额。比如南京市委6月17日致电筹委会,认为南京仅吴组缃、孔罗荪、肖亦五、江定仙、路翎五人被邀,拟再推荐黄显之、张文俊(以上美术)、陈洪、陈瘦竹、陈敏之(以上戏剧)方光焘、亚克(以上文艺诗歌)、陆地(木刻)八人,并强调,“据我们了解这些人政治上都清白、并要求进步、他们也甚耐劳动,对将来南京文艺工作开展有帮助”。对于南京的要求,电文上写有批示“电复同意”。东北代表团7月1日致电茅盾、周扬:我们研究的结果,拟增聘许可、凌风、于学伟、吕班、欧阳山尊、公木(张松如)、赵间、杨角等八同志为东北文工代表。所提八人都被聘为代表。另一方面,如果确定的代表无法出席,地方机构往往会申请替换补充,或者有人提出作代表的要求时,也会积极向筹委会申请新的代表名额,华北军区宣传部6月18日致电周扬:十九兵团蔺柳杞、沈定华、魏巍三同志因兵团西进不能前来,沙飞同志因病不能参加,我们意见改邀石少华、高帆、冉虹参加。此三人最后也被聘为代表。
冀南区党委6月13日致电筹委会:“我区出席文代会的代表究竟按我们要求的七人呢,还是按你们提议的两人呢?希速复。”可见,筹委会有向地方提名的名单。对于筹委会提名的代表,地方机构大多是同意的,但地方机构有时也会提出不同的意见,甚至提出撤销代表资格的要求。武汉6月12日致电筹委会,提出与武汉文艺界磋商拟请筹委会聘请伍禾、毕鱼午、绿原、刘露为代表,但同时也提到,“龚啸岚在汉三年,文学上颇劣绩,关系太复杂,尚在研究中,如何处理当续告”。此电上的批示写道:“同意,由武汉负责决定。”17日筹委会回复武汉市委会宣传部陈荒煤:龚啸岚请你处决定。查第一次文代会代表名单,龚啸岚未能聘为代表。还有一例,华东代表团在会议召开前夕的6月30日电除报告华东代表团名单的变动外,电文也提到,“宫达飞不够代表条件,请予撤销”。宫达飞最后未能成为代表。值得注意的是,有时反对未必奏效,比如山东分局宣传部5月23日致电筹委会,“董均伦在山东未做什么工作且各方印象不好,难以推为代表”,但最终董均伦还是当选为代表。
筹委会虽是名单的最终确定者,但对于个别人选尤其是不了解的人选,也会征求相关地方的意见,譬如关于王士菁及南通文协代表的问题。周扬、沙可夫6月22致电华东局宣传部:“文代筹委会讨论增请皖北的戴岳、江枫为代表,华东代表团团委会亦已同意,请作决定,电复。又无锡苏南日报王士菁来信要求聘为代表,亦请决定”。文代筹委会6月19日致电上海市委宣传部夏衍:“顷接南通文艺协会来函,请求推派代表一人来平出席。来函并称,南通惨案发生,该会牺牲失踪达数人,文艺工作仍坚持不辍,惟该会情况此间不甚熟悉,请就近调查,如所称属实,自可同意他们选派一人出席,该会通讯处为江湾国权路嘉陵村一号。”最终南通是否有代表参会,未能查到相关信息。
地方与筹委会的关系虽然大致可以描述,但绝不会如此简单、清晰,更为隐蔽的决策和沟通过程我们不得而知。筹委会同意还是反对推荐代表,地方推荐或者反对提名代表等一系列问题,其间决策的过程,虽然可参照代表资格和产生办法作为依据,但此资格和办法显然不足以解释清楚,譬如有关代表资格的规定具有很大的解释的空间,“文艺上有显著劳绩者”,如何判定显然见仁见智。人事关系的作用也是需要考虑的,譬如下文有关筹委推荐代表的问题上,尤能显示这个问题。
四
按照《代表资格与产生办法》,筹委会可以直接邀请代表。山东的陆侃如、冯沅君,还有王统照,都是周扬等人直接邀请的。
济南山东省政府康生主席:
陆侃如、冯沅君现在青岛,文代大会拟邀请他们来平出席,请设法通知,并请给予旅途上的方便。
周扬
山东省政府康生主席:
王统照先生现住青岛观海二路四十九号,请你力邀他来平出席文代大会,并请设法使他顺利来平。
郭沫若、茅盾、周扬
王统照6月30日由青岛致电北京饭店转郑振铎:“七三由此赴平统照”,此电文上另写有一段话:“此位王先生系山东康生同志特地要他来的,听说身体很坏,需要派人去接,并希望最好能住六国饭店,如何,盼你们决定。”#1
除了筹委会的直接邀请外,还有筹委个人提名邀请的情况。筹委会曾两次向筹委发出征求国统区名单意见的通知,并收到了筹委的意见反馈,其中就有筹委的提名人选。
冯乃超同志:
兹送上全国文代大会代表资格与产生办法草案及国统区代表名单一份,您对该项名单有无意见或有无修正或补充之处,请参考该资格与产生办法草案,于名单上注明,并请于四日前寄回本会,以便斟酌X出为请。
此致
敬礼!
郭沫若 茅盾 周扬
五.一#2
XXX先生:
送上国统区文代大会名单一份(此项目单已经最近一次筹委会通过),另外尚有提请考虑者,亦附上名单一份,如有意见,并请于最近三日内送交秘书处,以便汇交常务会作最后决定。
此致
敬礼
六.三
提请考虑者:
一、邵力子、张恨水。二、方然、冀滂、巴波(文学)。三、陈秋草、朱鸣岗、秦宣夫、黄显之(美术界)。四、 李紫贵、曹慕髠(旧剧界)。五、连阔如(北平曲艺界)。六、周峰(电影演员)。七、宫质斌(录音师)。
据筹委会的记录,胡风提请考虑方然、冀汸,赵沨提请考虑岳野(香港中国歌舞剧艺社)、林瑜(中原剧社),丁聪提请考虑金山、朱鸣岗、陈秋草。胡风在日记、书信中也多次提到提名的问题,其中有很多信息可解读。在1949年5月10日记里胡风记载:“艾青来,一定要拖去开文协筹委会”,“提出亦门和绿原为代表,但觉得无聊,临时撤回提议,但他们还是通过了一定要邀请”#3。5月19日致路翎的信中说:“代表事已决定了似的。但要六月底开。邀请时当会发电,要南京当局照料一切来此的。此会并无意思,但可借此走一走老解放区,接触一些人,学一些东西。暂时不必作为谈助告人。梅兄、原兄也决定了似的。也许下次还要添上然兄汸兄的——暂时等着罢”。5月30日致路翎的信中说:“梅兄大概可能被邀来开会,然、汸是否可能还不能说。大概十天左右要有最后决定。这些,先不要说出去。”#46月6日胡风致信陈守梅说:“你和路兄、原兄,已决定请来开会。然、汸系第二次提出,要在两三天内决定。”#5胡风其实并非对提名问题“感到无聊”,从几封信中均能看到他对代表提名问题还是很看重的,尤其是关于方然、冀汸的代表资格问题,胡风显然是很用心的。
筹委会曾统计了筹委个人对被提名者的意见,以及新提请考虑者、个别筹委请考虑不拟聘请者、国统区前任各地分会理事须考虑者等内容:
1. 个别筹委同意聘为文代代表者
2. 国统区各方新提考虑之代表名单
3. 个别筹委请考虑不拟聘请者
4. 国统区前任各地分会理事须考虑者
5. 各方新提者,宜详加研究考慮者
以下是港沪代表团提名,并已电夏衍、荒煤、荃麟征询意见:
洪谟、朱瑞钧、郑小秋、龚啸岚、王若愚、付心一、吴仞之、陆洁、桑弧、石挥、xx、xx、上官云珠、沙粒、关德兴、马师曾、薛觉先、孟君谦#6
对于新提名名单,筹委会6月10日分别致函夏衍、陈荒煤、邵荃麟,请他们“缜密研究考虑”:
上海市委宣传部夏衍同志:
此间有人提名洪谟、朱端军、郑小秋、龚啸岚、王若愚、吴仞之、陆洁、桑弦、石挥、张伐、董天民、上官云珠、莎莉、孙瑜、王人美、费牧、王云阶、刘雪厂、潘孑农、魏金枝、许幸之、施蛰存、冯亦代、彭慧、穆木天、罗稷南、郑伯张友良等为出席文代大会代表,用否聘请,请分别加以缜密研究考虑,迅速电复为盼。
文代筹委会
十日
香港新华分社荃麟同志:
此间有人提名关德兴、马师曾、薛觉先、戴芸、卢敦、张瑛、梅绮、谭友六、马国亮等为出席文代大会代表,应否聘请,请分别加以缜密研究考虑,迅速电复为盼。
文代筹委会
十日
武汉市委宣传部荒煤同志:
此间有人提名汉剧界傅心一为出席文代大会代表,应否聘请,请速研究考虑电复。
文代筹委会
十日
6月15日,筹委会再次致电夏衍回复关于提名代表的情况:
一、大会决定于六月卅日在平揭幕,二十五日开始报到。二、十日电所提名单中,冯亦代、彭慧、穆木天、董天民、孙瑜、王人美、王云阶、陈秋草等,筹委会决议邀请,请即转达。费牧、刘雪厂、潘孑农、郑小秋、施蛰存、郑伯奇、张友良七人,此间决定不予邀请,至于其他人士,仍请你处分别研究考虑决定电复。三、司徒慧敏、吕恩、牧野,筹委会同意邀请,请速转达。四、魏金枝、许幸之、柳倩、罗稷南、秦宣夫、黄显之、师陀、孟君谦、方然、冀滂诸人请考虑决定电复。五、以上邀请之代表,如已去港,则请转电荃麟转邀。上海方面(包括演、剧X) 影剧资料,请即日整理运来,以便展览。
同一天筹委会就代表问题致电香港新华分社转荃麟:
一、大会决定六月卅日在平揭幕,二十五日开始报到。二、十日电计达,粤影方面,此间同意邀请卢敦、张瑛、梅绮三人来平出席,粤剧方面最好请其自选一位出席,可不多邀。三、闻白澄如、徐嘉瑞(以上昆明理事)、陈闲、曹伯辑、刘建菴(以上桂林理事)均在香港,请邀出席。如彭慧、穆木天、石兆棠、吕恩等已抵港,亦请邀约。
关于解放区的代表名单,筹委会也曾发出征求意见的通知。比如六月六日征求对平、津、张、石地区的代表名单的意见:
前曾召集各文艺团体负责同志,根据各方面提出名单,开过一个小会,初步研究并确定了解放区平、津、张、石地区代表名单,兹印就分送华北文协各理事,审阅考虑后,作为决定,用华北文协名义提交文代会筹委会,以便正式发出邀请证。对于上述名单,如有意见,请于三日内回复,否则,即作为同意。
6月9日蔡若虹回复了“对平津石张的代表名单的意见”:1.荒煤同志已离津,代表名义是否可以取消。2.何其芳同志是否不算平津代表?如果是代表,应该添上。3.金浪同志从事美工多年,应该列入北平代表。4.石家庄的美术工作者颇不乏人,是否应将孟化风同志列入(他从事美工也要有十年以上),以照顾石庄的工作。之后蔡若虹有增加“意见补遗”:邹雅——在晋冀鲁豫作美术工作多年(总的来说亦在十年以上),要有一定的劳绩,现在出版委员会工作,此次平津美术代表方面,xx过去在晋冀鲁豫的较少,应该将邹雅补上。
江丰也提出“对于华北区代表名单的意见”:1.代表太多,我以为可以减少四分之一。2.如果不能减少,美术方面望加上金浪、邹雅、萧肃、陈因(搞拉洋片很有战绩)、石少华(摄影),这些同志无论在从事文艺工作的历史和成绩方面,都并不比名单中的某些同志差。(注:美术代表在名单中仅占十分之一)。3.与文藝无甚关系或已改行从事其他工作者,如袁勃、张颖等可以不必邀请为代表。4.请加上力扬。
此外,筹委会也对“解放区请考虑增加者”做过统计:
这些统计不可能是全部,譬如陈明在《我与丁玲五十年》中提到,他成为代表的是沙可夫的提议:“丁玲到了北京,文代会筹委会主任沙可夫同志提议,要我也作为代表参加文代会,6月下旬我随后也到了北京。”#7当然,被提名者的命运也各不相同,虽然大多都被聘请为代表,但也有的未能如愿,譬如解放区的沙新、魏静生、花淑兰、张桂林等。当然更值得去思考的问题是,提名和推荐的依据是什么?从上面的表格也可以看出一些端倪,是否在同一区域、是否同在一个艺术门类的区分、筹委个人对提名代表是否熟悉和理解都有不同程度的影响。
五
在某种程度上,代表资格是权利、利益和地位之争,如周扬所说,“人民解放军的胜利,使文艺工作者更想靠近我们。上海争着来,甚至于要磕头,还是相当有名的,感到来是一种光荣。过去不大好的更要求来,一来就定了政治地位,好像乡村里定成份”#8。因此,文代会代表的产生看似有据可依,但具体实施起来,问题显然要复杂得多,尤其是地方机构的推选代表的问题,其间的利益纠葛更为严重。
6月21日,华东局统战部在逸园设午宴欢送出席文代会的上海代表团成员。周而复代表文代会筹委会报告筹备经过:文代会是今年春天开始筹备的。由于当时军事、政治等条件,代表人产生未能普遍征求在国民党统治区文艺工作者各方面的意见。上海解放不久,匆促组成上海代表团,遗漏的一定不少。肯定有许多应该邀请出席而未邀请的。今年秋天还可以组织作家访问团到北平参观#9。
但上海代表的产生远不是如此简单,据夏衍回忆,华东和上海两个代表团的代表人选问题最棘手,“‘团结面越宽越好,不要使‘一人向隅,这是党的政策,但碰到具体人选,就不那么容易了:一是解放区和蒋管区的新文艺工作者,‘鸳鸯蝴蝶派以及所谓旧艺人之间要适当安排,二是各行各业代表名额要有一个适当的比例。加上八年的抗战和解放战争,即使同在爱国、民主阵营内部,人与人之间也还有不少一时难以解开的思想上、情感上的疙瘩,甚至还听到过‘假如某人参加,我就不参加之类的意见。我把这些情况向陈毅和舒同汇报之后,他们一直认为除了文代会筹备会提出的各界有代表性的人必须邀请外,其他可以广泛地征求党外人士意见,强调团结的必要,做仔细的思想工作。我和于伶、黄源分别和文学、戏剧、音乐、电影、美术各方面的代表人物洽商,结果很好,大家都同意了‘少纠缠过去,寄希望于未来的方针”$0。
蒋锡金的经历也颇能说明地方文代会代表推荐中的问题。据吴景明教授在《蒋锡金与中国现代文艺运动》中的研究,蒋锡金看到第一次文代会的消息后,向所在的东北师范大学校长张如心提出参加这盛会的申请。张如心说:“代表资格要经过校方审查后才能产生,请你回去耐心等待,有消息我会通知你的。”但过后校方却指定吴伯萧和张松如两人去参加。在回上海探亲的路上,蒋锡金顺道先到了北京,当时文代会正在北京举行,蒋锡金就住在文代会东北代表团的宿舍中,并得到了一张第五号的来宾证。蒋锡金曾找时任中共中央东北局宣传部秘书长、文委书记、副部长的刘芝明询问自己不能出席大会的原因,得到的答复是:“参加文代会的东北代表团必须由党员组成,由于你的组织关系尚未恢复,所以没有资格参加。”但蒋锡金并不同意刘芝明这样的解释,“因为报纸上发表的条例中无此规定,而且其他区的代表团审核代表资格时也无此项要求,不仅如此,因为党的目的还在于团结更多的民主党派和无党派人士的文艺工作者参加大会,建立广泛繁荣文艺战线,所以这样做并不符合党的文艺方针政策”$1。蒋锡金的质疑是有根据的,无论刘芝明的解释是否属实,都表明地方在推荐代表时不可避免的纠纷。
关于地方推荐代表的问题,相关资料披露的较少,但我们可以从第四次文代会代表的产生推测出大致情况。第四次文代会前茅盾给中国文联和作协筹备组组长林默涵写信说:“我认为代表的产生,可以采取选举的办法,但也应辅之以特邀,使所有的老作家、老艺术家、老艺人不漏掉一个,都能参加。”$2据康濯回忆,第四次文代会选代表“都是差额和尽可能民主,但在选举之前,也难免私下里就选谁不选谁有所议论、担心和酝酿”$3。陈登科的日记记载了安徽省产生第四次文代会代表的经过。1979年5月10日,“我将全国文联的电报,及文联党组提出的全国文代会协商名单念了一下”,“下午将协商名单告知各协会,由各协会召开常务理事扩大会,选举产生代表”$4。沈从文1979年8月21日致沈虎雏的信中也提到了北京通过民主选举产生文代会代表的状况,“十月将开文代会,北京出席的分配八十来人,因多争持,后来决定试一回真正民主投票,……艾青居第一位,我居第四”$5。
从上面的这些材料里可以看到,与以往不同的是,地方省市在确定第四次文代会代表时进行了民主选举。据张光年回忆,第四次文代会前他同广东省文联的同志交换意见,他们提出“在选举制度上要改革。不要像过去那样,上边先提候选人名单,党内保证,然后大家画圈圈。选举要自上而下地提名,再综合平衡,无记名投票”$6。因此我们可以基本确定第一次文代会代表产生办法不是依靠投票产生的,彼时复杂的政治、文学环境并不具备“民主”的条件。茅盾在文代会前就说过,“大会代表的产生办法,最好自然是由各地会员开会选举。但是目前,这样的各地开会员大会来选举,还有困难,还办不到。解放区的困难是会员们或在农村或在部队,都有工作,集中开会,势必费时费事。解放区以外,尚在国民党反动派统治下的地方,会员们为要集中开会,那困难就更加多了,而且有被国民党反动派藉词迫害的危险”$7。因此地方选举代表,地方领导发挥的作用很大。据冯雪峰的交代材料,上海代表的产生夏衍起着关键的作用:“我带队是代表团动身的前一天,由上海军管会指定的(副团长是陈白尘);代表产生的事情我没有参与,因此怎么产生的具体经过我不了解。但夏衍是当时上海军管会中文教方面的主要负责人;当时参加第一次文代会的上海代表人选,大概是有夏衍提出和北京筹委会(周扬负责的)联系后决定的。”$8夏衍在《懒寻旧梦录》里面曾回忆,1949年5月间,他与周扬会面,主要谈当时还在大后方和香港的文艺工作者的情况,“因为周恩来同志已经决定,要尽快召开一次全国文艺工作者的会师大会(即后来在7月间召开的第一次文代大会),所以他要我开一张能出席这次大会的大后方文艺工作者的名单”$9。在之后周恩来召集的会议上,周扬和沙可夫汇报了文代会的筹备经过,夏衍也把周扬要他开的一张当时还在香港、上海和西南一带的文艺家名单交给了周恩来%0。
可以说,程序虽有不同,但文代会最终的决定权是一致的。第四次文代会前,陈登科认为在平衡不同艺术门类利益的时候,也觉得“很难办”,“只有待各协会全部选出来,再请示省委,由省委定”%1。省委是最终的决定者,文艺的领导权是确定无疑的。当然,本文的阐释无法发掘更多的不确定的内容,关于第一次文代会代表产生的过程以及所牵扯的人与事必定要复杂得多。
【注释】
①《中共中央关于召开文协筹备会的通知》,《中共党史资料》(第84辑),中共党史出版社2002年版,第1页。
b《周扬关于华北文协筹委人选问题致中央及陆定一电》,《中共党史资料》(第84辑),中共党史出版社2002年版,第4页。
c 《中央关于文协筹委会名单等致周扬电》,《中共党史资料》(第84辑),中共党史出版社2002年版,第6页。
d《重建全国文艺组织 将召开全国文艺界代表大会 推选郭沫若等为筹备委员》,《人民日报》1949年3月25日。
e许悦:《文代会筹委会近讯》,《文艺报》1949年第7期。
f《大会筹备经过》,《中华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會纪念文集》,新华书店1950年版,第126页。
g《各代表团人数一览表》,《中华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纪念文集》,新华书店1950年版,第556页。
h 《报到代表统计表》,《中华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纪念文集》,新华书店1950年版,第558页。有代表因病未出席,旅大文协7月1日致电文代会“铁耕因病不能出席”,张恨水也因病未能出席,还有萧三等人开幕之后才报到。
iklmuv#8王林:《第一次文代会期间日记》,《新文学史料》2011年第4期。
j$0$9%0夏衍:《懒寻旧梦录》,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年版,第394页、412页、391页、394页。
n李辉:《与夏衍谈周扬》,《往事苍老》,花城出版社1998年版,第240-241页。沈从文为何没参加第一次文代会,可参考袁洪权:《沈从文缺席1949年文代会考》,《现代中国文化与文学》(第13辑),巴蜀书社2014年版。
o张伍:《我的父亲张恨水》,团结出版社2006年版,第245页。
p王文彬:《论戴望舒晚年的创作思想》,《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1年第2期。
q茅盾:《一些零碎的想法》,《文艺报》1949年5月第1期。
r范泉:《范泉晚年书简》,大象出版社2008年版,第109页。在5月29日致楼适夷的信中,范泉再次提到此事:“怀疑我是‘南京暗探的,还有林淡秋、叶以群、许广平等,许广平原来跟我很好,常来我家,后来疏远了,甚至明显怀疑我。林淡秋怀疑我,证明人是祁崇孝(笔名司马蓝火,党员),他在前年来信告诉我的。”
s吴永平:《胡风清算姚雪垠始末》,《炎黄春秋》2003年第5期。
t杨希之:《书林拾萃》,重庆出版社2015年版,第52页。
w绿原:《试扣命运之门——关于三十万言书的回忆与思考》,《绿原文集》(第3卷),武汉出版社2007年版,第274页。
x李辉:《胡风集团冤案始末》,湖北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7页。
y绿原:《我记得的路翎——为他逝世十周年而写》,《绿原文集》(第3卷),武汉出版社2007年版,第128页。
z周而复:《雄鸡一声天下白》,《往事回首录》,中国工人出版社2004年版,第229页。
@7参见冯毅之6月24日日记,冯毅之:《冯毅之六十年作品选》,山东文艺出版社1990年版,第462页。
@8下文所引材料未标明出处者均来自山东中国文学艺术博物馆。
@9《文代会筹委会消息》,《文艺报》1949年第1期。
#0此类推荐代表的信函、电报很多,但内容基本类似,此处只举其中的部分。
#1此批注有署名,但难以辨认。
#2此函标注:“此件油印四十份,限今天发出 五·一”。
#3胡风:《胡风全集》(第10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63页。
#4胡风:《致路翎书信全编》,大象出版社2004年版,第60页。
#5阿垅、胡风:《阿垅致胡风书信全编》,中华书局2014年版,第245页。
#6以上所列名单中,斜体黑体字部分是原稿中被笔化掉的,标☆、o符号是原文所有。XX系无法辨认者。下一表格同。
#7陈明:《我与丁玲五十年》,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10年版,第119页。
#9周而复:《往事回首录之一》,中国工人出版社2004年版,第317页。
$1吴景明:《蒋锡金与中国现代文艺运动》,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270-273页。
$2茅盾:《茅盾全集》(第37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330页。
$3康濯:《哀念黄起衰》,《往事·今朝》,重庆出版社1992年版,第208页。
$4%1陈登科:《陈登科文集》(第8卷),北京燕山出版社2003年版,第394页、394页。
$5沈从文:《沈从文全集》(第20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372页。
$6张光年:《惜春文谈》,上海文艺出版社1993年版,第12页。
$7茅盾:《一些零碎的想法》,《文艺报》1949年5月第1期。
$8冯雪峰:《关于第一次全国文代会时上海的代表团》,《冯雪峰全集》(第9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20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