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这枚樱桃种进月亮里

2018-04-19 01:31孙福
新生代·下半月 2018年5期
关键词:肩膀背影老爸

孙福

老爸,大红樱桃与他即将在月亮里发芽。

那天典型中邪,去闺蜜家,遇上他。他从一楼开始,扛着钢管一层一层地往上爬,我莫名其妙地跟在他后面数台阶,当然,他不知道我跟着。我的脚步跟裙子一起飘,云彩一样轻。他走路的声音咚咚响,似乎能感觉到楼道的抗议,吭哧吭哧地,就像耕地的老黄牛那样又粗又重。

这时候,突然就想起老爸,扛着一口袋黄豆,晃晃悠悠往仓库走去的背影。提到口袋,就又想起,麻袋,嘿嘿!那两样装粮食的笨家伙跟现在的轻便袋子相比较,感觉那就是石杵与石碾子隔世离空的辈分关系,就这两样笨家伙,压在爸的肩上好多年,佝偻成的大问号,现在还咳喘在记忆里,无缘由的疼,时常让夜无梦。

尤其老爸的肩膀经常被硌得红一块紫一块的,跟现在我们吃的那種又红又紫的大樱桃颜色一样,鲜艳得扎眼又扎心,尤其汗水一腌,爸一激灵一激灵的样子特揪心。那时就恨自个真的不是小子身,看着老爸脸上淌着汗弓着腰严重吃累的样子,眼泪就围着眼圈转。

想着,跟着,那个肩膀和背影让我异常着魔,中邪一样跟着他爬。爬着爬着就懵了,因为他,我忘了爬几层,似乎错过了闰蜜家。直觉得腿肚子突然像绑了沙袋,抬不动。

盯着他背影眼睛发直,扛那么重东西依然保持原来的爬梯节奏,真牛。此刻,蓦然想起老爸扛着一捆蚂蚱腿子爬山的背影,他比老爸的肩膀瓷实白净,他胳膊上的肌肉块,清晰绽放,是常年抓举或扛重物练出来的那种自然美肌,不像老爸那样嶙峋,那时总爱诅咒山风比刀子阴毒,切刮着爸的骨头,让爸越来越瘦弱,以至于让老爸身上的衣服总是空荡荡地鼓起来,又如泄气的皮球那样,粘在爸的脊梁上,老爸这时必须要趔趄几步才能稳住。

而眼前的他脚步依然瓷实,大概是因为年龄的缘故,只是头比原来更低了些,我看不到他的脸,后背紧贴着背心,像从水里拖出来的藏獒或是刚从泥藻中冲出来的牦牛那样,湿漉漉的,威猛与狼狈同在。转过楼道平台时,光线直射,他肩膀上有一道很深的血口子,大概刚划破的吧?

血液很新鲜,也很扎眼。看不到他表情,只看到肩膀不停地激灵,因为汗液不停地流入伤口。我忍不住咬了一下自己手指,连牙印都没有,却钻心地疼。那是对他的感觉,很邪门,来自灵魂的那种。

我紧爬两步,腿在那一瞬间,轻盈了,就像当年跟爸扛着蚂蚱腿子,最后一趟站在山顶看太阳那种感觉。那时的天空着火一样红,太阳窜着火苗,在蓝宝石一样的天空中蹦跶着,猫到对面的山后,甚至藏于我脚下。

那时,除了有马上回家的欣喜还有一半说不明白的痴迷,那时总爱盯着天空发呆,看云彩不停地变幻,有野蛮泼辣的猩红,炫紫,深蓝,青绿还有因霞光变得七彩闪烁的山泉,带子一样,缠上红彤彤的火球,同时也伴着终于又熬过一天的感想,甚至祈祷,明天的太阳还是不要出来吧,那种渴望是非常强烈的,因为太劳累。就算现在也感觉太阳运转的频率太快,常常因跟不上它的节奏而叹息。

此时,我已闯进包裹他的光圈里,粗野地拦下他,将面巾纸按在他伤口处。他愣了几秒,脸突然红了,连淌着的汗一起闪烁,想作势绕过我。我蓦然又看到老爸那个红紫相间的肩膀,手哆嗦一下,感觉有液体冲击我的眼睛,我努力关闭闸门,很自觉地把路让开。

他冲我笑,哦!那牙齿很白,嘴唇很红,不像老爸那口牙齿被蛤蟆烟熏得又黄又黑,我突然又想起红樱桃,白白的核,红红的肉,于是哧哧地又笑了。

也许我的笑让他觉得不自在,他转过身继续爬楼梯,并加快了节奏。我望着他背影发呆,这时敲击钢管的声音刺入耳膜,我急忙捂住耳朵,转身往楼下奔,心想,再多呆一会儿,耳朵会出问题。何况老爸、红樱桃、家乡、大山、天空与他,没理由地杂糅一起,甚至没一点关联。这思路我得好好捋捋。

跑到楼下时,顿觉茫然,来干啥?他是谁?我咋就莫名其妙地丢了魂?深回头,楼梯空荡荡的,刺耳的敲打声执拗地追过来,我堵上耳朵。

忽然又想起他还有他的伙伴,就在这声音里,于是放下手,突发奇想,期待他们能有第三只手来捂耳朵。想着想着突然眼前旋转起他笑时的红嘴唇,那是男人很少见的红色,熟透的感觉,魅力十足,特像老爸抿酒时的样子。

老爸的嘴唇一碰到酒盅,日子里的劳累很快就被吞进肚子里,压在眉头上那座山,会在那一刻,泛起红光,那时全家就都跟着喜悦一阵子。

这样想着,就有点迷糊,迷糊中看到一棵大樱桃树,满枝满树熟透的红在风中舞动,确切地说更像红嘴唇,温润得就快滴水,在空气里亲着,碰撞着,诱惑着,还有咧着嘴露出白白果核的,觉得应该是樱桃树的牙齿,嗑掉山里人日子上的蛆虫,而护住出日子里的完美与干净。

对,护住日子里的完美与干净,这种感觉很强烈,尤其俺山里人,宁愿累得浑身退层皮,也不让脸上烧一阵的淳朴与倔强,已经烙在骨头里。爸肩膀上的血砂印,一直烙在我念想中。

尤其庄稼进场的日子,爸不想落在任何一家的后面,即便是一帮女孩,帮他的力量几乎是零,但他不气馁,起早贪黑地干,最终,我家的稻谷不比别人家得进仓晚,只是爸肩膀上的血砂印又增加很多。

就像满树的樱桃红,红越来越耀目。此时一种潜意识从朦胧变得清晰,有一种无法克制的冲动,像经车上的绳子,越绕越紧,让心没了空隙。依稀中,他的唇碰触到老爸酒盅,烈烈的味道,冲得他站不稳,我也丢了魂。

于是,我跑出去,买了一袋红红的大樱桃。再回来时,他坐在楼下一堆钢管上抽烟。他吸烟的姿势有点怪,眉峰紧锁,超孤独那种,一口又一口的烟圈,在他眉宇间雾一样散开,眼睛穿过烟雾透出狼一样的光。不像老爸,深蹲在地上卷旱烟时那样放松自在,虽然眼角被岁月抓伤的条纹很深,却时不时地翘起来,没有孤独之气,因为老爸有我们这帮丫头片子闹腾着。

看到我,他站起来,冲我笑着说刚才谢谢。哦!这声音很熟悉,我努力搜刮记忆没说话,把一袋红樱桃伸到他面前,眼睛是不容他拒绝的坚定。他倒也爽快,直接拿过去,擦都不擦,抓出几粒扔进嘴里,回手又扔给我两枚,我接住,看都没看,随手也丢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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