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父亲

2018-04-19 01:31文一
新生代·下半月 2018年5期
关键词:收破烂种地回家

文一

不怎么联系的初中同学,发微信说碰见我的父亲了。

不用说,父亲又去收破烂啦。

父亲干收破烂这行二十五年了,他靠这个挣钱养家糊口,靠这个养大了我们两兄弟,靠这个为我们撑起了一片天。想起父亲的辛苦和劳累,我心头顿时充满了愧疚,作为儿子,我应该让他过的更好。

晚上,我拨通父亲的电话。如往常一样,没说几句,父亲便将话题转移到他的“工作”上来。

他说左家庄有户人家家里酒瓶、纸箱堆成山,主人家本来不卖,但那家人的女儿恰好回娘家,嫌酒瓶放在家里碍事,硬是让她父母把破烂卖给父亲了。我在电话里笑着说,那你运气真好。

父亲和母亲从东北回到山东老家后,父亲用自己带回来的四百块钱盖了三间土房,和爷爷奶奶分家得了一个粮食缸及玉米,一床被窝,一个竹子编织的旧凉席、一个旧木箱及两个大人用的锅碗瓢盆,开始了自己的生活。

村里除了有一家靠乞讨为生的人家外,似乎就数我们家最穷了。和父亲一起长大的一个叫吉同的朋友看不下去,就去家里劝父亲跟他做生意。

那时候,收破烂是一个新兴行业,很少有人知道这个行业里面的玄机。他朋友吉同跟父亲说,这个收破烂虽然不体面,却是挣钱的,给父亲讲了好多外人不知道的事情,收破烂本钱小,来钱快,还不会亏钱,养家糊口不成问题,更重要的是每天都能回家,比外出打工强。还说了几个靠这个发家的事例给父亲听。

父亲听了很是心动,告诉他的朋友,自己就算想干这一行,恐怕也干不成。父亲的朋友掏出两百块钱塞到父亲手里说,你明天就去镇上买辆大轮自行车,先把自行车学了。

那天之后的一个月,吉同每天都去我们家,一是看看父亲自行车学的怎么样了,二是去给父亲传授一些收破烂这行的知识和秘密。

在父亲自行车学会以后,吉同开始带父亲出去收破烂,两个人在一起干了一个星期左右,吉同告诉父亲可以各干各的了。分开之际,吉同还特意交代父亲不许把这行的门道讲给别人听,说是现在做这行的人少才挣钱,如果多了,就挣不到钱了。

父亲是个认真的人,单干刚开始那几天并没有挣到钱,有的时候甚至是空手而归。或许是穷怕了,或许是父亲那股不服输的劲在鼓励着他,在遭遇挫折后,父亲非但没有气馁,反而越发勤奋了。天不亮,父亲就出门,直到天黑的看不清人脸才回家。

我们家的吃穿问题总算不愁了,家里也开始置办起东西来,还给我和哥哥买了一张铁床,从此我们不用再和父母挤在一个炕上睡觉了。

父亲早上出门前在家吃一顿饭,直到晚上回家才吃第二顿饭,所以我们家有个习惯,父亲晚上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家就什么时候吃晚饭。早上等我们起床上学的时候,父亲早已出门多时。下午放学后,如果回到家看到父亲在家,说明那天收入还可以。

我们就能按时吃晚饭,如果天黑了仍然不见父亲回来,母亲就会带我们去村子的路口去等父亲。可是父亲回家后,并不急于洗手吃饭,而是坐在床边掏出一大把零钱,多是两块的、一块的、五毛的、两毛的、一毛的,五块的都十块的都很少,反复地数,直到他把账算清楚。

父亲没能靠着收破烂发家致富,但我们家的情况渐渐好了起来。逢年过节,哥哥和我都有了新衣服。父亲有时候还会给我们带回一些惊喜。有时候是几本图画书,有时候是些旧的玩具。随着知识的增长,我已经不满足于看图画书,于是要求父亲如果收到书刊报纸之类的就带回来给我。所以只要看到父亲的自行车在家,我都会在他的书包和装废品的袋子里翻一番。那个阶段,感觉父亲干收破烂挺好,每天都看见父亲在数钱,虽然还不知道那些钱是多少,但总算知道父亲是有钱的,何况有时还能得到一些课外书。

父亲很感激吉同教会了他收破烂,让他有了“一技之长”,所以每逢有“大活”的时候,他都会邀约吉同一起分享他的“大单”。所谓的“大活”不过是遇上有的人家要卖掉报废的农用车、坏了不能再修的机器之类的,但是像这样的大买卖,很少见,一年当中也就能碰上两三回而已,一回的收入足足可以抵半个月甚至一个月的收入。两个人一起出本钱,一起雇车把大家伙拉回家,一起拆掉,分好類,再卖到废品收购站。最后把利润平均分,通常每个人可以分到三百到五百,我们家也会因此割点肉来庆祝一下父亲的好运气。

父亲的朋友吉同已经买了一辆手扶拖拉机,开始到更远的村寨收货,卖货也不再局限于镇上的收购点,收入翻了许多倍。拉父亲一起做,父亲不愿占这个便宜,推辞说一个人干自由些。父亲和吉同一直保持着非常好的关系,每隔几天他们就会互相串门,互相通报下收卖情况交流经验,顺便聊聊家常。

全镇只有一所初中,因为早上六点钟就要上早课,晚上八点才放学,所以绝大部分学生都是选择住校。周末才回家。一周虽然只有五天,但期间家长总还是需要送一次干粮,如果是夏天,可能还不止送一次。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慢慢认识到“收破烂”似乎并不是一份体面的工作,在同学面前也就不愿谈及父亲的职业,实在避不开的话,就说“种地的”,在农村,那个年代,没有不种地的。

同学们互相问父母职业其实是问“在靠什么赚钱”,种地只能解决吃饭的问题。有的同学不会满足于“种地的”这个答案,会接着刨根问底“那你家的花的钱不是种地来的吧”,大家都知道种地卖不了几个钱。被追问的没办法了,我就会以“收废铁废铜的”,在我认为,“收废铁废铜”似乎要比“收破烂”更高级些,自然也就体面些。有的同学很不给面子,就说“就是收破烂的嘛”,不管他说这话的时候是不是带有嘲笑的成分,我都会对此耿耿于怀好几天。

家里只有一辆自行车,还是父亲运输工具,所以父亲的自行车就比其他的自行车多了一杆秤,一个旧书包,几个装废品用的袋子和几根捆货物用的绳子,只要有点常识的人见了,就知道父亲是收破烂的。所以父亲每次骑着他那辆自行车去学校给我送干粮,我都是提了干粮就赶紧离开,生怕会有同学看到我父亲是收破烂的。

有时候周末跟父亲聊天,我就建议他做别的,父亲似乎知道我的心思,他说,他找不到比这更好的挣钱的买卖了,还说,他知足。至少没让我上不起学。我听了默然,村里有好几个孩子没有上学,这我是知道的。

后来学校开设了食堂,父亲不用再给我送干粮了,没人知道这对我来说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情。但我似乎一直很介意别人知道我的父亲是收破烂的。

和妻子刚认识交往时,妻子问我父亲是做什么的,我习惯性的说,做小生意的。收废旧金属的。在聊了一会别的之后,我补充道,我父亲是个收破烂的农民。

父亲和他的朋友吉同闹了不愉快。原因是父亲未经他允许擅自带了徒弟。吉同不到我们家里来了,父亲去找他,他也避而不见。父亲理解吉同的心情,他知道吉同的一个远方亲戚曾经多次求吉同带着一起“收破烂”,吉同因为没有答应和那个远方亲戚还断了来往。吉同的生意已经做得有点规模,已经在城里设了个收购点,平时很少回到村里,所以他去找父亲好找,父亲找他却是不好找。有半年吉同没有到我们家来。

事情是这样的,村里有个年轻人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事情做,在父亲眼里,这个年轻人自然是不错的年轻人。父亲就带他干了“收破烂”这一行。后来证明,这个年轻人真的很不错,很快就自行车换手扶拖拉机,后来又换了东风小货车,将“收破烂”干的风生水起, “收破烂”成了村里人人羡慕的好行业。这位年轻人后来帮了我们家很多忙,有些事情还多亏了他照应才得以过来。父亲和这个半师半友年轻人到现在还保持着很好的的关系。

我们那边过年有个风俗,年初一晚辈要给长辈拜年,上午给本家的长辈拜年,下午给其他长者拜年。吉同和父亲虽然是朋友,但辈分却低了一辈,所以每年这个时候,吉同都不会少了这个礼数。那个年初一,父亲本来以为吉同不会来了。但中午刚过,吉同还是早早的来了,父亲很是惊喜。

两个不爱喝酒的人,喝了一下午酒,喝了不到二两酒。临走前,吉同说,在哪也没有在这喝酒舒坦。父亲说,那就常来。吉同说,等过几年不干了,回村里住的时候天天来。

父親后来几次谢绝了跟吉同进城一起开设收购点赚大钱的机会,也拒绝了他徒弟跟他一起干的邀请。有次父亲跟他们两个开玩笑说,师傅发家当老板了,徒弟也致富了,就是中间的还是老样子。他们也打趣说父亲算是丢了“收破烂”脸了,让父亲选择以后跟着他们其中的一个干。父还是那句老话:一个人干,自由。

父亲在收破烂这一行里算不上出类拔萃,却是本分,干一行爱一行。已经不需要努力挣钱的他,还是一有时间就去收破烂,无论是春夏秋冬,只要条件允许,他都会骑着自行车外出转一圈。有时候上午下雨,下午雨停了,他也会出去,好在每天都是在天黑之前回家。不管是挣十块,还是一百块,他都十分的开心。这也是家里默许他继续干这一行的最后原因。

父亲上了年纪后,话开始多起来,他骄傲的告诉别人,他曾经骑着自行车一天串过二十个村寨,一天骑行一百多公里,载过两百公斤的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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