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时吓出病，谁担责

南国

前阵子，“女职工上班时目睹事故，诱发精神疾病”的新闻引起社会热议。

因自身胆小被吓出病，算工伤吗？如果算，会不会让原本带有隐形疾病的人效仿？如果不算，又该如何维护职工的权益？

近日，江苏省如皋市法院判决了此案。国内第一例因“被吓”导致的纠纷尘埃落定。

上班目睹工友惨剧，吓出精神疾病

2011年7月，52岁的陈兰芝应聘到盛大船舶有限公司，当行车操作工。她与公司签订了劳动合同，合同期为三年。

做这份工作之前，陈兰芝换过多个岗位，饭店勤杂、超市理货员、保洁等，常干不了多久就要辞职，原因只有一个：胆小。

平时，家里冒出蟑螂、老鼠，都能让她跳脚。在饭店工作时，让她一个人去仓儲间拿东西，她都不敢。一次，陈兰芝忙做饭，邻居突然走进来喊了她一声，吓得她刀掉在地上，把脚割伤了。那以后，丈夫陈国华包揽了大部分家务，对陈兰芝呵护有加。

行车操作虽累，但不复杂，安全系数较大，陈兰芝信心满满地跟丈夫保证：“这事我能坚持。”

2012年6月4日上午，陈兰芝正全神贯注地工作，一声凄厉的惨叫猛然直冲耳朵。定睛一看，一名工人被数吨重的牵引车碾压，身体在车轮下扭曲变形。陈兰芝手脚都软了，踉踉跄跄地从行车上下来，只觉头脑发晕，两腿打颤。同事赶紧把她扶到旁边休息。

受伤的工人抢救无效死亡，而陈兰芝这边，“车祸后遗症”远远没有结束。

随后几天，她恍恍惚惚，每次走到事故发生地，心都跳得厉害。一天，工友喊她调整一下行车操作方向，但她双手像被禁锢了，不知该怎么动。怕耽误工作，她急了，可越急越坏事，事故的场景一下跳进脑海，她吓到崩溃，脸色煞白，神神叨叨地咕哝着离开了公司。

到家后，陈兰芝一头倒在床上。等陈国华下班回来，把饭做好，喊妻子却没人答应。他掀开被子，见妻子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再细瞧，她竟然小便失禁了。

陈国华赶紧把妻子送到医院。陈兰芝情绪激动起来，哭着嚷着，完成了检查。医生说她身体没问题，建议去精神类专科医院——南通市第四人民医院诊治。第二天，陈兰芝被诊断为创伤后应激障碍，需服药治疗。

陈国华帮妻子请了两个月的假，日夜照料，陈兰芝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病假期满后，陈兰芝回去上班，可一进车间，就手脚发抖发麻，喘不过气。怕丢了工作，她只能憋着忍着，强打精神，晚上整宿失眠。很快，病复发了。

2012年9月中旬的一天，陈国华接到妻子同事的电话，让他赶紧去一趟。见妻子躲在一个钢架后面，喃喃自语，谁叫都不愿出来，陈国华又急又心疼。他慢慢靠近，耐心说话，陈兰芝才牵着他的手走出来，一边走一边大笑，之后又大哭。陈国华只能给她请了长假，专心治疗。公司也发放了部分工资补助。

花了两年时间，陈兰芝才控制住病情。医生再三强调，不能再受刺激，不然会更严重。所以接到公司下达的劳动合同顺延通知书、医疗期到期通知书，陈兰芝没去办理手续，怕回到故地，会经受不住再次发病。

等自身彻底好转，也做足了心理准备，陈兰芝才来到公司。这时，她却收到了离职手续催办通知书。

陈兰芝再三恳求：“我现在好了，也真的需要这份工作。”经理叹气：“你这情况，如果出了事，谁也担不起责任。公司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了。”陈兰芝急了：“病也是在公司吓出来的，这几年我没给你们添一点麻烦，说解雇就解雇，太不讲情面了。”

工伤申请超时，吓出的病谁负责？

与公司争执不下，陈兰芝来到如皋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提出工伤认定申请。遗憾的是，其申请已超过一年的有效期。

没办法，陈兰芝又去找盛大公司交涉，毕竟她长期服药，需要不菲的经济支持。公司的意见是：“胆小是个人性格，不是加班或超负荷工作导致，公司不负责，绝不能开这个先河。”

陈兰芝不得不讨个说法。这天下班时间，她和丈夫来到公司门口，把经理堵住了。面对质问，经理反讥：“下次咱们招人，还得问一下是不是胆大呢。”见妻子闷声哭，陈国华心疼地把她拦到身后：“你们一点责任都没有吗？那么多人目睹了事故，心里都留下了阴影。公司是不是该心理干预？如果有专业医生开导我妻子，她也许不会生这么重的病。”对于这点，围观工友大多比较认同，至今，那场事故说起来都令人胆战心惊。

此后，陈兰芝找到磨头法律服务所的马广忠律师，请求帮助。2015年6月，陈兰芝将盛大公司告到如皋市人民法院。法庭上，马律师认为：陈兰芝在事故发生前，没有任何精神疾病，后来其患病，是在上班场所、上班过程中发生的。且事故发生时，双方仍处于劳动关系存续期，故要求公司赔偿医疗费等，共29万余元。

公司方的代理律师再次提到性格问题，马律师反驳：“她如此生活了几十年，这种性格并未给她造成影响。那场事故才是诱因，再加上事后，她多次接触事故发生地，才导致发病。”

法院认为，双方都没有过错，可根据实际情况，由双方分担民事责任。最后判决如下：认定陈兰芝损失医疗费、营养费……合计37667.93元，由盛大公司赔偿55%。陈兰芝主张的后续治疗费，因未提供任何证据，不予认可。

单位担半责，劳动合同是护身符

陈兰芝不服结果，当即向南通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上诉。

2017年6月，此案再次开庭审理。法官认为：陈兰芝为事故间接受害人，由此引发疾病，与事故并无法律上的因果关系。此外，就一般经验而言，目睹事故造成神经症并非常态，陈兰芝一事不具可预见性，公司并无过错。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侵权责任法》第二十四条的规定：“受害人和行为人对损害的发生都没有过错的，可以根据实际情况，由双方分担损失。”公司作为用人单位，从陈兰芝的劳动中获得了相应利益，而且，其承担风险、分散风险的能力较劳动者个人更强，陈兰芝的损害又与工作有间接关联，一审判决并无不当。故维持原判。

案子结束了，相关争论依然不止，归纳了一下，主要有四个疑问。

如果没有超过工伤认定申请时效，陈兰芝的情况能不能认定为工伤？

陈兰芝还未康复，需要继续治疗，后续费用公司是否还应承担？

导致陈兰芝精神损害的肇事司机是否应该担责？

如果是某路人，和公司不存在雇佣关系，在公司内，因目睹事故或其他原因导致疾病，公司需不需担责？

为此，笔者采访了知名律师胡正权。

胡正权（北京信凯律师事务所执行主任律师）认为，工伤认定必须满足“三工”条件，即在工作时间、工作场所、工作原因导致受伤害。陈兰芝的病不是工作原因造成的，公司有一定的间接责任，但不构成法律上的工伤条件，所以，工伤认定有较大困难。

关于后续费用，要根据陈兰芝与公司的劳动关系判定。截止目前，陈兰芝还未办理离职手续，所以得酌情处理。一般情况下，法庭会调解解决，公司会适当分担。

肇事司机的直接伤害对象不是陈兰芝，法律上不构成因果关系。陈兰芝可以上诉，但赔偿可能性不大。

如果间接受害者与公司不具备劳动关系，公司又非故意，发生此种情况就基本不用担责。这里有个前提，就是事故对一般人不会有如此大的伤害。若不存在这个前提，即事故会对任何人都产生重大伤害，那另当别论。

（为保护当事人隐私，主人公和盛大公司为化名。）

编辑 赵莹 zhaoyingno.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