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妮
我和前夫高中同班,读的也是同一所大学。从穿着校服的天真少年,到身着婚服的浓情伴侣,我以为,我们会像彼此在婚礼上许下的承诺一样——一辈子,不分离。
女儿3岁那年夏天,闺密直言不讳地对我说:“昨天我在一家饭店碰到你家老陈了,跟一个年轻的女孩,彼此那眼神,关系绝对不一般。”我笑得差点岔气,对闺密说:“我和老陈从高一开始谈恋爱,十年过去了,他就是在外面吃了个板栗,回家我都闻得出味来。他如果有外遇,那第一个知道的人,肯定是我。”
那天晚上,我一边洗漱,一边把闺密的话当笑话说给老陈听:“有人说你有外遇了,你说,跟我说这事的人,是不是对咱俩羡慕嫉妒恨呀?”我说得眉飞色舞,却没注意到老陈变得严肃。“她说得没错。”老陈抬起头又低下头,“我一直想跟你说,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他说得理直气壮,一如当年,他在校园的白杨树下,对我说:“我喜欢上你了,不管以后会遇到多少障碍,我都要成为你的男朋友。”
我第一次感到诚实也会如此残忍。他说:“正因为我们跟别的夫妻不一样,所以,我不想欺骗你,我觉得欺骗才是对我们感情最大的侮辱。”
顺理成章地恋爱、结婚,毫无留恋地离婚。他去意已决,在35岁时开始了另外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他将房子、为数不多的存款和女儿都给了我。我们用一周的时间,心平气和地解除了婚姻关系。
所有人都认为,我们是草率的。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我们彼此太过了解,所以不需要非得百转千回,闹得面目全非后再离开。
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作为被辜负、背叛的那一个,我都是人前欢笑,暗夜里落泪。是的,我什么都没有做错,却在承担后果。所有人都对我说:他只是一时糊涂,不出一年,感情退潮,然后发现,你和女儿才是他的心头肉。我笑笑,转过脸去,不自觉已是满脸泪。
每个周五的晚上,他都会来接女儿,牵着那个女孩。我站在阳台上看着他和她。从他的表情和背影里,从他的谈吐和衣着里,我看到了他的改变。是的,他正在欣欣向荣——拼命地加班出差,升职加薪,养成了健身的好习惯,八块腹肌已经隐约可现。他过得越蒸蒸日上,我的内心也就越发失衡。
我成全他有多大度,我伤自己也就有多深。失眠、内分泌失调、子宫肌瘤,最后,在单位集体体检中,医生在我的肝区发现三个暗影,需要进一步确诊。其实,无需确诊,我自己都知道所谓急火攻心、慢火熬肝。我将体检报告撕得粉碎,听天由命。甚至想,等到那一天,我猝然离去,把永远的内疚留给他。
我倒计时般过着日子,为自己列了一个遗愿清单,才发现内心还有那么多美好的愿望:带女儿去一趟日本的迪斯尼乐园,拥有一间带天窗的阁楼,读完莎士比亚所有的作品……
迪斯尼迅速成行后,我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卖掉房子,买了一间带阁楼的新房。夜晚,女儿玩玩具,我在阁楼上看星星,读莎士比亚的作品……
又是周末,当老陈来接女儿时,我恰好跟女儿在小区里玩。看着老陈和他牵着的那个女孩,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像一个旁观者般,觉得他们很般配。突然一个孩子骑着自行车,失控般地冲了过来,摔在草丛里。那个女孩迅速扑了过去,查看孩子的身体,一脸的焦急担心。
这时,女儿扑向爸爸,那么自然地站在他们中间,分别牵起他们的手,对我说:“妈妈再见。”
我不禁泪流满面,在心里对自己说:“再见,我的小宝,倘有一天,我离开,相信你也会被温柔以待。”
我对老陈不再敌视,不再怨恨,对他的女朋友,也可以发自内心地微笑。我发现,当我放下这些后,整个身体都无比轻盈。偶尔,我还会邀请老陈和他的女朋友到阁楼坐坐。三个人,竟也可以像朋友一样,聊彼此的见闻。
被我撕碎的体检报告被临时来家里的母亲像拼图一样拼了出来。她哭着喊着要带我去北京做检查。我在北京的医院做了全面体检,居然只是三个脂肪瘤。我和母亲一高兴,在北京玩了一周。
回到大连,一下飞机,看到手持鮮花的父亲、女儿以及老陈和他的女朋友。还不等女儿向我跑来,老陈冲过栅栏,向我奔来,一把拥我入怀,泪如雨下。他的女朋友更是哭成泪人。
我走过去,和她拥抱,就像抱住那个曾经内心失衡的自己。
相处多年,我与老陈或许已经没有了爱情,但亲情、友情却那么健康地生长着。我放下了所有的恨与不甘,只觉得一切都是失而复得。婚姻结束了,但我们都没有因此变得不堪与阴暗。相反,我们在这场情变里,化劫为缘。
如今的我,如恋爱一般地工作,也像热恋一样地生活,觉得日子每天都是新的。重要的是,对感情,我重新有了盼望与信念。我希望遇到一个对的人,一起在阁楼看星星,一起读莎士比亚。
你,在吗?
编辑 张秀格 gegepretty@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