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秋分时节,天气早晚有点冷了。鸭估佬一大清早就醒了过来。他听到他睡觉的湖边的鸭棚外边,响起了鸭群嘎嘎的叫声。鸭子们圈在竹篱笆里,早就已经醒过来了,不住地拍打着翅膀,拿嘴在地上的水洼里乱撮,似乎是急切要主人带它们出去觅食了呢。鸭群里散发出来的浓烈的臭味,充满着竹篾搭成的窄窄的拱形鸭棚,但里面却很暖和。鸭估佬起了身,不慌不忙开始穿衣。这个时节,他上身就裹着一件破棉袄,胳肢窝下早就像被老虎抓过一样,露出一块块肮脏的棉絮。领口,袖口和胸前呢,油光光一片,就像待诏师傅荡剃刀的那亮晃晃的布片子。他套上了单裤,两个膝上,都打上了补丁。但这会儿,又新添了个蛤蟆口——几天前在湖边急急忙忙地走,不小心挂在一个枯树杈上,右边的补丁又给撕破了。还有那屁股上,也不晓得是几时勾出了个洞。他靸上没了后跟的黑灯芯绒面布鞋,站起身,低头看了看那口子,又用手摸摸屁股上的破洞,虽说不大,但终归破得不是个好地方。他叹口气,在几块木板拼成的床头,拿了毛圈脱尽的看不出本色的手巾,走出鸭棚。鸭子们见了主人,都一齐朝他的方向涌了过来,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一阵嘎嘎的叫声。
天空阴沉沉的,但东方的云团间隙里,还透过了几束明亮的金色阳光。没有一点点风。湖墈上的木子树,叶子都红通通的,沾满了沉重的露水,枝条都低桠着。鸭估佬下到湖边的一个木头搭的码头上,开始洗脸,湖水冰冷。湖面靠近岸边的树下,泛起一股股白色的雾气。他洗过脸,胡子拉碴的脸颊和鼻头都冻得鲜红。他嘴里呼出热气,站在那湖墈上,望着那几束阳光照耀下的村子,正从雾气里隐隐约约地显露出来——还没有炊烟从那里升起。
他在鸭棚口开始生火做饭。早饭就是昨天的现饭炒一炒,就一碗吃了几天的酱萝卜。但今天他多吃了一碗饭。他要赶鸭群交到集上酱鸭厂去。路可远呢,空手空脚走,也得一天到,何况还赶群鸭子去。他打算用一天加一个上午在路上走,以前也是如此。
要出门,天气看来并不是太好。俗话说“晴带雨伞,饱带饥粮”,两样他都备着。伞和炒面都斜背在背上,他打开竹篱笆门,把鸭子放出来。鸭群叫着挤着围在他身边,他挥挥手中那根长长的放鸭铲。他和鸭群就上路了。他把鸭群赶在一块块收割后的水稻田里,让鸭子一边觅食一边前进。有时候会经过一片堰塘,鸭群会纷纷下塘喝水戏水。他用放鸭铲一端的小铲子挖泥抛到远处,收回打算跑散的鸭子。放鸭铲另一端呢,绑块脏不拉几的红布条,用来在后边驱赶懒懒散散慢慢吞吞跟不上群的鸭子。他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赶着鸭群走着。他得让鸭群到集市上时都吃饱喝足,都有点分量才行。他不急于一下就赶到那里,让鸭子饿着累着可不妥当。
傍晚,他到了一个村子。今晚他得讨歇。他往常和一个老单身汉挤在他那村西头小茅草棚里,但这回情况变了。老单身汉听说是死了,那茅草棚呢,也就被人拆了。这是他料不到的。他把鸭子湾在那堰塘里,望着几根快落光叶的水杨树,一时不知怎么办好。收割的稻田间,扎好的稻草把一个个散在那里,有晒干了的,已经被人码成一摞摞的,堆在田墈上头。他想是不是就在草垛里熬一夜呢?他正在望到草垛出神时,又一个背着一把锹从田里回家的人从他身边经过。他还跟他打招呼,认出了他来。他说鸭估佬啊,又来了啊,又要交鸭子了啊。鸭估佬说是啊,是啊。老单身汉几时死的?我都没听见音信呢。那个人就笑。他站在鸭估佬身边,放下扛在肩上的锹。他说今天要打算哪里过夜啊鸭估佬?露天地里夜间冷啊。再说露水也重,再说今儿好像要落雨呢。鸭估佬摇摇头,苦笑着。那个人凑近他,脸上有种神神秘秘的表情,他笑嘻嘻的告诉鸭估佬说他知道有个地方,包管鸭估佬能讨个歇。鸭估佬问是哪里,那人就说新近东头有个女人,才成了寡妇,你到她那去不好么!鸭估佬听了他的,就赶鸭群到村里另一边去。
村东头也有一口堰塘,边上也有户人家,是不大不小的两间加一偏的瓦房。阶沿有一步多高,有点宽,边上齐整的码着青石。一个小伢坐在门槛上,拖着蛋青样的鼻涕,正在专注的捏着泥巴呢。鸭估佬问小伢,你家爸爸妈妈呢?就你一个人么。小伢望望他,拿袖口抹一抹鼻涕,就朝屋里喊姆妈。寡妇走了出来,一脸好奇地望着他。鸭估佬问她可不可以在她这里讨个歇。寡妇一口就回绝了。寡妇说大哥我不是不让你讨歇,只是我家里没个男人,不大方便呢。鸭估佬说能想得通,既然这样他不打算进屋,他只在这阶沿上铺些稻草将就一夜,总能遮点露气。最主要是恐怕夜间落雨,阶沿下也能遮点风挡点雨啊。寡妇听他这么说,不好再拒绝他,也只好答应了。鸭估佬把鸭群聚在屋旁的竹林里边,自己就抱了几捆田间的干稻草,铺在寡妇家阶沿上。
夜里很冷,真安静。没有月亮,也真黑。鸭估佬呢,躺在稻草堆里,鼻孔里满是晒干的稻草的香味,他撑开伞,遮在头上,嚼着炒面,却一点不想睡。他听到屋里寡妇唱着模模糊糊的歌呢,那是寡妇在哄小伢儿睡觉呢。墙上的窗户蒙着的玻璃纸,透出黄黄的亮光,是油灯还在点着,没有吹熄呢。后来大概是小伢儿睡着了。歌声停了,灯也熄了。鸭估佬的耳边响起了堰塘边风吹树枝和竹叶的窸窣声。一只猫凄切的叫声,这畜牲叫得真哀伤啊,好像它在这世间也有无限的不如意似的。
雨说落下来就落下来了。雨真大啊。一点一点,又密又重地打在地上,屋瓦上,啪啪响。屋檐上的水开始一点一滴地滴下来;接着,是细细的时断时续地流下来,像个老人在屙尿;接着,大了,像牛马屙尿了;再接着——鸭估佬看见窗口亮起了黄黄的油灯灯光。他撑起雨伞,从稻草堆里爬起身,他犹犹豫豫地敲了敲窗上蒙着的玻璃纸。他轻声问里面的寡妇,问她可不可以放他到堂屋里去歇脚,外面实在是没有一块干一点的地方了。他在撑着雨伞呢。寡妇好像忘了他在外边似的,她急忙打开门,叫他进屋。这时鸭估佬才知道屋里也比外面强不了多少。外面在落大雨,屋里面在落小雨。寡妇端着一盏罩着玻璃罩子的油灯,拿盆,拿桶,拿陶钵,拿茶缸接漏。鸭估佬说他可以把屋上的瓦戳一戳看看,寡妇给他持着亮,鸭估佬拿他那长长的放鸭铲朝那些漏水的檩条上的瓦稍微戳一戳,叫瓦稍微平顺一些,水就流过去了,就不漏了。寡妇说这里也帮忙戳一戳看,还有那里,也是一直漏,也叫他戳一戳看,戳一戳看。要轻一点,鸭估佬,要轻一点。这里也戳一戳看,那里也戳一戳看。那些叮叮咚咚作响的盆啊桶啊,渐渐地不响了。渐渐地安静了。还是有几个漏止不住。还是有叮啊咚啊作响的盆和桶。怎么戳也戳不好。寡妇叹息着,好几年没有请检漏的匠人师傅了。那些家客啊黄鼠狼啊野猫啊一阵阵跑过屋脊,穿过一条条瓦垄,追赶啊,撕咬啊,打斗声嘶嘶的。快把屋顶都要掀翻了。把原本牢靠的屋瓦都踩松了。是要请个把匠人师傅了。鸭估佬说他给好多人都检过漏。鸭估佬自告奋勇说等过几天天气晴了,他就有时间,他就可以帮忙来检漏。寡妇说你不会有事么,鸭估佬说他交了鸭了,还能有什么事呢。要是她要检漏,他愿意来帮帮忙。寡妇又说,这一阵子手里紧得很,谷啊棉花啊都还没卖出去,手里头紧得很。连给小伢儿买个糖果都没钱呢。鸭估佬说没事没事。他不是检漏的匠人师傅,他不收她的钱的,他叫她放心,她供他几餐饭吃就行。寡妇又说她们的生活很差,怕没有办法待客,一個月她们娘俩都没见荤腥了,天天就是咸菜青菜,小伢嘴叼,老不吃饭,都喂得不好呢。鸭估佬叹口气说生活呢,大人倒不要紧,但是小伢要长身体的,有时候不能太紧。他呢,有青菜萝卜就很不错了。但他有个缺点。寡妇问他是什么缺点,鸭估佬咧嘴笑了,他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他说就是他会吃饭,一餐能吃个三大海碗,菜还不上算。寡妇也笑了,她的眉毛弯弯的,眼里流露出揶揄,她哦了一声,说不能吃的男人有什么用?能吃自然就能干,是不是?那么他一定很能干咯。鸭估佬听她称赞他能干,咧着嘴,他想说什么,像一时记不起来。他还在戳一个漏水的地方,寡妇站在他身旁,灯光照亮她的整张脸,圆满得像个月亮。他闻到一股从她身上散发的味儿,是一股奶香,暖洋洋的。她难道还在给那四岁的小伢喂奶不成?寡妇又说,饭她倒不缺吃的,假设他不嫌弃她生活太差,那她真希望他能来帮帮她呢。鸭估佬会计较她的?鸭估佬当然不会计较她的,他答应她雨住天晴了就一定来。他们两个都像在赶一群鸭子,都在朝一个方向赶,渐渐看见鸭子真的都像朝那里游去了。
戳得差不多了。寡妇打了个哈欠,还在端着油灯,她的手臂大概酸了,她换一只手端着灯。她望到鸭估佬。鸭估佬呢,手里握着长长的放鸭铲,站在她面前,胡子拉碴的。两眼里放出炯炯的光亮,也盯着她看。灯光照亮她的整张脸,圆满得像个月亮。寡妇好像打了个冷战。确实有点冷。那么,现在,他们听着那单调的叮啊咚啊作响的盆和桶,默默地像等待什么事情发生一样。
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除了寡妇又打了一个呵欠。那么,现在,他们听着那单调的叮啊咚啊作响的盆和桶,他们像打算一直要等到天明的样子。鸭估佬搔搔后脑勺,他把长长的放鸭铲竖起靠在肩头,问寡妇他可不可以在她的灶屋堆柴火的地方躺一夜呢。寡妇犹豫不决,说那地方太冷了吧,先前又漏了雨,柴火也湿了,怎么办才好呢?寡妇带他到灶屋里,把油灯放在灶沿上面。她揭开木锅盖,往锅里加水。寡妇说你就烧点热水洗个手脸吧。我那不还有间空房,不还有个空床铺?我铺好你就在那歇一晚。鸭估佬就坐在灶口点火添柴。寡妇靠在灶沿上,手里还握着木瓢,眼睛有时盯着鸭估佬,有时盯着木瓢。她说她日子过得不如意。她的男子汉不幸丢下他们母子两个人去了,夫家娘家,都没有靠得住的亲戚。伢儿又小,自个又是个女人,家里的事还好,田间地里,好多事有时候就要求人。她一桩桩数给他听,他一面应着,一面出神地望着灶孔里熊熊燃烧的火焰。他仔细聆听着她站在那里诉苦,不吱一声。他时时点头,表示他在关切她说的一切,表示他很同情她的处境。后来,他听到她悲苦的声音,他看到她脸上流下的泪水。他恨不得走过去搂住她,安慰她。但他只是泛泛地空洞地点着头说以后她会好过的,日子还长呢,小伢只會一天天长大,她的福分还在后头呢。寡妇听他这样说也像相信了他的话,她抹掉眼泪,叹口气,又提到了她的小伢,说他如何如何的乖,现在就懂得心疼娘呢。鸭估佬仰着脸盯着她听她絮絮叨叨,脸上一直微微笑着,他见她脸上也明亮起来。灯光照亮她的整张脸,圆满得像个月亮。最后,她似乎咕哝着,说水热了那么多,他都可以洗个澡了。寡妇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惊叫说他可以洗个澡,她那里还有套他男人的衣裳,可以给他换。不过他放心,那都是新做的,那死鬼还没来得及上身就……唉,说起这事她又显得悲伤起来。鸭估佬呢,当然是一定要推辞。寡妇当机立断地说服了他——她家已经没人可以穿这身衣裳了,假使他并不嫌弃的话,他可以穿试试合不合身。鸭估老要推辞也推辞不了了,寡妇兴冲冲自作主张端了灯去翻箱倒柜的找衣裳。鸭估佬一个人在黑暗的灶屋里坐在红光闪烁的灶口,他听到屋外的雨萧萧不停地落着,鸭群栖息在屋旁的竹林里,安安静静的。它们一定都把头扭着插在翅膀下面睡着了吧。是谁家的猫啊,叫得那么凄凄切切的。他好像也打了一个冷战。
寡妇真找来一套新衣裤,还拿来脚盆,毛巾,她给他打好水,催他快洗。她又去给他铺床。鸭估佬忸忸怩怩起来。在黑暗中,他脱下那破棉袄,光着上身,正要脱那破裤子时,寡妇端着油灯进来了。她把油灯放在灶沿上,盯了他光光的脊梁一眼,就出去了。油灯灯光在玻璃罩子里摇晃着,并不明亮。灶屋里影影绰绰的,像许多鸟儿在阳光下纷纷飞过,投下纷乱的奇怪的影子。鸭估佬把衣裳搭在椅背上,坐在满是热水的脚盆里,仔仔细细擦洗着身子。水花飞溅,哗哗作响。椅子的阴影拉长了,缩短了,油灯在椅子后滋滋做响,光线似乎一下子暗淡了许多。
鸭估佬擦干身子,穿上那崭新的衣裳。一股压箱底的衣服染上的樟脑味儿扑鼻而来。他觉得神清气爽。寡妇进来了,望望他,笑脸上满是得意。她说很合身嘛,就跟专门跟他做的一样嘛。她叫鸭估佬转身让她看看,她拿手帮他理平背上的折痕。像掸去灰尘那样掸着他的背。问他感觉如何。那样殷勤,就像他们早就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了。鸭估佬连连说很好啊,很好啊,很好。
寡妇替他倒了水,端了灯盏,领他到另一个小房间。大概是因为不常通风吧,这房间里面有股霉味儿,有股腌鱼腊肉味儿。还有股酱菜味儿。在墙角是一张没挂蚊帐的床,现在铺上了床单,抱来了新棉被。床前呢,是一个五斗柜,柜上是些养水酱菜坛子,都擦得干干净净的,放着幽暗的光亮呢。
鸭估佬坐在床沿上,望到寡妇。寡妇把油灯放在床前柜上,靠柜站着,也望到他。两个望到对方,不言不语的。最后寡妇说我给你把衣裳补补吧。单身汉也真遭孽啊,破衣乱衫的,头发胡子一大把,也不叫个待诏剃一剃,弄得像个罪人。鸭估佬就笑了,说天下没有比大姐更好的人了。应该是没有比大姐更亲的人了吧,鸭估佬?大概还是那只猫从房间外面走过,风雨声间隙里,听得到它发出凄切的叫声。这猫子不是叫春吧?瞎说!这灯芯结了两个大灯花呢,两个大大的像红色灵芝一样的灯花。灯花一结,灯光就暗淡了下来。结灯花是有喜事,有客来。不是来客了?来客了,是来客了,家客。寡妇笑嘻嘻的,是来了个会打洞的会偷嘴的家客。
寡妇忘记了瞌睡,搬来一把椅子,提来针线笸箩,里面有顶针啦,线团啦,碎布片啦,鞋样啦,未纳完的鞋底啦,剪刀啦。她翻出针线,给鸭估佬把那破棉袄的胳肢窝下破乱的地方补好,棉花看不见了。又把他裤子膝盖上的口子缝上,屁股上的破洞补好。她忙完这些,才住了手。鸭估佬一直坐在床沿上,看她忙活,跟她聊他如何从小成了个孤儿,如何东一家西一家的寄人篱下过活。后来大了就在湖边搭个鸭棚,每年赶几群鸭子度日。寡妇不时地叹息着念叨,唉,遭孽的!唉,遭孽的!灯光照亮她的整张脸,圆满得像个月亮。寡妇说不早啦,早点歇着吧。但是她坐在那里不动身。她望到鸭估佬。鸭估佬呢,也应着,嗯,不早了,大姐,嗯,麻烦你啦,大姐。他也是有点嘻皮笑脸的样子,这个鸭估佬喔!寡妇从鼻子里嘘了声,歇了!嗯,歇了。这个该砍脑壳的鸭估佬喔!真烦人啦,真烦人啦!扎人啦!一脸扎人的胡子!灯就吹熄了。哪来的死猫,一直叫叫叫,嘘,不管它。一脸扎人的胡子,像个罪人,一脸臭胡子,不要脸的臭胡子。
一大早,寡妇听到隔壁小伢的哭声,赶紧起身披衣跑过去,小伢早晨醒来就要端一泡尿的,晚了就会尿床。鸭估佬也醒来了。他像是还在梦中一样,不大相信他躺在寡妇家里。他赤裸着上身,坐了起来,打了个哈欠,满足地开始穿衣。房间的小窗上晨光熹微,天应该放晴了吧。风也停了,真安静。要起来了,鸭群今天中午就交了,到市面要买些什么东西呢?糖果啊,女人的新衣啊,还要买些什么呢?他听到远处一只公鸡高亢的叫声。屋上的瓦要好生检一检了,一落雨就漏成那样。叮啊咚啊地响。
后来,他真在傍晚时分又回来了。剃过头,刮过脸,年轻了好多。还喝过了酒,脸红红的,连鼻子尖都通红。买了一大堆东西背来,还提了一条大青鱼。寡妇见他打开包袱,里面一堆新衣裳,都是买给她的,就对他嚷嚷说鸭估佬鸭估佬,你个死砍脑壳的,花钱哪里像你这么大手大脚的呀!一买就是一大堆,我要一天换一套衣裳么!你怎么不自己也买件像样的衣裳穿穿呢?你那一身比叫花的还不如!他果然是个小气治家会心疼人的女人。鸭估佬看她开心地一忽儿比着这件衣裳,一忽儿比着那件衣裳,就坐在一边默默地望到她,咧开嘴巴呵呵地笑。寡妇套上新买的衣裳,来坐在他的大腿上,满面春风,很风骚地斜睨着他,问他她穿这身好不好看,美不美呢。小伢儿拿了叔叔的糖果高高兴兴出门玩去了,他拿手臂箍紧她。她的整张脸,圆满得真像个月亮。
【作者简介】苏大平,男,1976年12月出生,自由撰稿者,曾在《芙蓉》《湖南文学》发表过中短篇小说,现居湖南常德澧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