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爱群
几乎每个月都有机会出门旅行,主要任务是美食采风,固然每次或多或少都有收获,但回来又都免不了喟叹久之:中国的餐饮市场日渐兴旺发达,而中餐的烹饪艺术却日渐式微,这实在是奇妙的现象。
一般来讲,环境设计装饰太过用心、服务太过讲究的餐厅,提供的食品往往平庸甚至难以下咽。不仅如此,还要再退而求其次,在食材和烹饪技术两者之间往往还要二选一——比如一些国有老字号的名厨,技术出神入化,但由于原材料是集团统一采购,食品安全应该没有问题,但以大路货居多,缺乏特色,也谈不上时令感,所以只能去欣赏厨师的手艺,而必须忽略对食材产地、品种的特殊要求;如果有机会深入乡村,田间水畔有大量的“农家乐”,大锅柴灶,朴实无华,难得的是食材新鲜,而且可以讲究品种、产地、时令,无论是早春的野菜、清明的江鲜,还是山间的笋菇、海滨的虾蟹,甚至豆腐、萝卜,俱都鲜甜有味,遗憾的是加工手法简单、粗糙,没什么手艺可言,甚至过咸、过辣,更遑论刀工、火候,此时此刻,只好把注意力集中在食材上,不必较真,才能专心享用。
五星级酒店的中餐厅又是另一种情况,往往有一位来自香港的大厨,提供一份家家大同小异的粤菜菜单(肯定少不了燕鲍翅),其中也点缀一点带辣味的川菜、湘菜(请不要计较风味正宗与否,因为国人嗜辣如命,厨师也没办法),食材嘛,会比一般餐馆好一些;手艺嘛,也还过得去,但很少让我感到美味带来的刺激、兴奋,偶尔吃吃也还可以,不吃也不会想念。
我每年都去苏州找好吃的、好玩的。凯宾斯基大酒店一再邀请我去尝尝他们的望湖阁,我怕遭遇上述情况,白白麻烦人家,—直不大敢去。今春终于决定一试,是因为他们保证让我吃到当地的“土菜”,而非燕鲍翅之类的“行货”——苏州有的是好食材,大饭店如果肯用心的话,肯定比“农家乐”有吃头。
晚餐菜单如下:
冷菜:卤水栗头鸭、凉拌香椿头、油焖笋、香干马兰、椒盐旁皮鱼、醉白虾;
热菜:银丝阳澄虾、绿叶酱汁肉、春笋炖田螺、干锅烧鱼嘴、鲜蚌豆腐煲、白汁长江鲜、蜜豆炒芡实、清炒文文头;
点心:青团子、糍饭糕;
主食:红汤面。 、
其中栗头鸭是产于阳澄湖的一种小野鸭,肉紧实,野味特有的鲜香十足;旁皮鱼是太湖特产,鱼大小如小黄鱼,加雪菜红烧,连汤冷冻后上桌,肉酥而香,美味之极,不禁提出能否干炸一份,依旧被一抢而空;白虾名列“太湖三白”,以活虾入用黄酒、苏州玫瑰腐乳、生抽、糖调制的卤汁中“醉”,加姜末,吃口鲜嫩。
银丝阳澄虾是将湖虾入滚开的姜汁水烫一下断生,再投入热的萝卜丝汤中浸泡入味,以清鲜取胜;清明时候的田螺最为肥美,其中的春笋倒是多余了;鲜蚌豆腐煲是苏南传统农家菜,把河蚌肥厚的鲜味炖入豆腐,连汤食之,是一切烧豆腐中味道最特别的;“长江鲜”其实是鮰鱼,鱼去骨切块,先将鱼骨和春笋根煮成如雪的奶汤,再下鮰鱼块烧至入味,作为配菜的草头尤其得味。
我最爱的是江南的春蔬:香椿头、竹笋、马兰、草头、文文头(产于洞庭西山的野菜,又名鹅肠草),无论凉拌、油焖还是清炒,无不清爽脆嫩,尚未入口,清香已经醉人。
我为衣食所累,每年下江南不過四五次而已。困居京华的时候,读读这份菜单,想想杏花春雨,总算聊胜于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