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奕栋
“月隐西山外,星落百林中”“山村夜悄悄,村人早入眠”,这是母亲心中最深处的乡情。
母亲常说:“我像你这么大时,你外公外婆……”
在母亲小时候,偏远的山区是没有钟表的,人们一般是用太阳升起落下的高度来估摸时辰,上学的学生,还要听公鸡的叫声。村里的孩子们经常是听到鸡叫几声后,就很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来,天才刚蒙蒙亮。冬天时,要早起生火炉,每个孩子手中拎一个小火炉,一路上成群结伴,热热闹闹,虽然看不清彼此的脸蛋,但是可以看到红红的炭火在风中闪着点点星光。夏夜,平日里鸡飞狗跳的动物们已进入梦乡,屋外的小树丛中隐隐传来昆虫的叫声,此起彼伏。外公外婆外出做工还未回来,几个孩子就到村外的山梁上去等,周围静得可怕。我们很担心黑夜中蹿出一只野兽,于是,手拉着手,一声不敢哼,只有黑宝石般的天上,格外耀眼的星星们凑在一起,时而,嬉耍般地扔下一两颗流星。
生长在城市的我,当紧张的期末考试在一个个耐人寻味的表情对视间画上了圆满的句号后,冲进家门,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地把塵封已久的手机和ipad打开,一边听音乐一边玩游戏。
每当这时,母亲的口头禅又会响起。于是我的心情澎湃了起来,背上行囊,我要被wifi及高楼包围的围城生活中走出去,穿山越岭,走进母亲的年少花季……
母亲是在西北的偏僻山村中长大的。
着我脚下的这条小路,它引领着我的目光蜿蜒向远处的小山坡,在山坡的背面,夕阳西下,一抹晚霞映照着的,青瓦白墙的就是我外婆的家。小路的两边,是郁郁葱葱的玉米秆,瞧,它正在吐着胡须儿呢!稍远处的坡上,是一棵棵柿子树,满树金黄的是一爪一爪的柿子,当然,这个季节的柿子还没有熟呢,到了深秋,层林尽染时,满树就会是红彤彤了,柿子熟了!
快要走进村子时,隐隐传来几声混杂的动物的叫声,是俏皮的狗,是勤劳的老黄牛,还是不甘示弱的小鸡?都有吧!我踩着母亲曾经走过的脚印,看着陪伴母亲一起成长的一草一木,乡村的静谧和慢节奏洗刷了我的一路困顿,那种感受新鲜而又陌生!
一座残破的校舍出现在村边,我想象着:从糊着发黄的已经破烂不堪的纸的窗子看进去,在教室黑板上方的墙上挂着毛主席、周恩来画像,还有几个大胡子爷爷。石板课桌上,在蜡烛的昏黄微弱的光亮下,几个孩子在上自习课,其中,一个瘦弱的可爱的小姑娘,好面熟,她一定是我的母亲!我的双眼湿润了。
母亲常说:“小时候,一个人会到村口的大树下站着,眼巴巴地望着路的尽头,嘴巴里哼着歌儿,想象着外面的世界的大舞台……”
我来到母亲的花季。盛夏时,在打麦场上,在一堆堆麦垛儿旁,有母亲的身影;深秋时,在丰收的果实旁,有母亲的身影。我感受到祖辈们耕作时步伐的沉重,我看到他们挥动锄头时的汗如雨下,我注视着他们田间作业时的蜷曲身影,我触摸到他们双手的粗糙,但他们依然洋溢着灿烂的笑!
我来到母亲的花季。她奔跑在山间的田野上,呼吸着的,触碰着的,感受着的是大自然用生命在跳动的音符;夜晚,躺在室外的凉席上,望着在天空中闪动的星星,找寻着北斗星、织女牛郎星……她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自己已躺在床上,是外公外婆找回家的。早晨,当启明星缓缓升起时,东方开始出现淡淡的鱼肚白,妈妈和伙伴们相约着,三五成群,背着书包,结伴徒步去远方的学校,不忘记与路旁边野花丛中的蝴蝶打招呼,与隐约传来的蛐蛐声相和着。远处秦岭脚下,白色雾气开始在几缕微弱的阳光下慢慢升腾,流向远处。每月三六九,坐落在山脚下的镇子就变得热闹起来,因为每月的这三天是集市开放的日子,十里八村的人们挑着家里的农品,聚集到这里。买卖在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中愉快地进行着,当然,少不了在人群中窜来窜去的母亲。
母亲走出了穷乡僻壤,走向了更大的舞台更广阔的未来,把那份沉甸甸的辛劳甩给父辈们。
如今,生活在城市的母亲时常会想起远在家乡的亲人,心中充满着无限的思念与感伤。当母亲的目光凝固在远方时,我已知道,她的思绪穿越千山万水,回到家乡了。
仅仅靠种田,收入微薄,一个农家人是供不起三个孩子读书的,于是,在农闲时,外公靠做点小买卖贴补家用。一到周末,外公会挑着篮子只身一人翻越一座座山梁与一条条山沟,去十几个坐落在半山腰的村庄收买鸡蛋,为了不让鸡蛋摔了碰了,他要弯腰扶着山波上杂草中的树枝,一寸寸地艰难地猫着爬行。再看鸡蛋,在一层层柔软的草杆中透出白白的小脸蛋来,安闲地享受着。天色已晚,外公顶着微弱的星光回家了,腰酸肩痛的他斜靠在椅背上,可他的眼睛却不时地瞄一眼篮子,难道我亲爱的外公是在与这群透着淡淡白光精气神十足的小可爱们谈着心事吗?
外公外婆就是这样一边在田里劳作,一边做点小生意,用满身的劳累病痛换得一点收入。孩子们都梦想成真,读书走出去了。
漫步在乡间,踩着母亲的脚印。三十年后的今天,空中桥梁和混凝土大道在山村野岭的乡间田头不期而遇,窃窃私语着,述说着昨日的艰辛,享受着今日的成果与喜悦。我顺手捡起一粒石子,摘下一片叶子,用爱包裹,用心收藏。
外公外婆在我的背包中放着满满的乡味,我知道,那是他们带给母亲的。
背上行囊,踏上回家的归途。回头,我摸了摸口袋里的石子和叶子,这是我带给母亲的。
傍晚,半山腰的猫头鹰还在怪叫着伺机而动,低空中的蝙蝠和小蜻蜓还在悠然地翻腾飞舞,远处的布谷鸟发出最后一声号角准备归巢。农家人正是“灶炉柴火旺,粥米睡梦香”!我进入了梦乡,别样的乡情已在我心中潜滋暗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