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轩慧 赵宇翔 朱庆华
(1.南京大学信息管理学院 江苏南京 210023)(2.南京理工大学经济管理学院 江苏南京 210094)
公众科学即公众参与式科学研究, 强调科研创新的社会化和大众化。 自20 世纪90 年代中期,公众科学这一概念进入学界视野后, 大部分专家学者倾向于将公众科学作为一种解决大规模数据采集和整理难题的途径, 即针对某一研究问题以“自顶向下”的方式启动和实施公众科学项目,如牛津大学等机构发起的星系动物园(Galaxy Zoo)、康奈尔大学发起的ebird 等。然而,回顾历史不难发现,公众科学的雏形实际上起源于草根志愿者自发的社区实践活动,即考虑到当地的需求、实践和文化以“自底向上”的方式发起的志愿活动,如1989 年由奥杜邦协会组织的酸雨调查项目;2007 年由北美野生两栖动物社团组织的两栖动物保护和教育项目等。目前,国外对于公众科学的理论研究和实践探索均积累了一定的成果, 但这些研究通常倾向于将公众科学项目的发起方默认为科学家和科研团队, 忽视了志愿者在项目组织、运作和管理中扮演的重要角色。国内现有的公众科学案例分析大部分建立在国外典型案例的基础上,然而由于政治、经济、社会结构和文化等差异,国外公众科学项目的经验很难照搬移植到国内。同时, 近几年我国以草根志愿者为项目主力的公众科学实践活动正在逐步兴起并壮大, 特别是在生态学、环境科学、人文学等相关领域已经展现出较大的应用前景和价值, 这也为开展有中国特色的公众科学理论与实践提供了丰富的参考模板和案例素材。
目前, 针对我国公众科学项目的案例分析还鲜有系统性探索。基于此,本研究通过对我国8 个典型的公众科学项目案例进行比较和分析, 从项目组织发起的角度将我国公众科学项目分成专家导向型和草根导向型两类, 并试图从运作流程和组织管理模式两个层面对这两类项目的特征进行深入解析。 最后探讨两种主导模式的利与弊, 并立足于机构视角提出我国公众科学项目的管理框架, 以期更好地推动我国公众科学项目的规划、运作与发展。
公众科学,又称大众科学、群智科学(Crowd Science)、社区科学(Community Science)、公众参与式科学研究(Public participation in scientific research),是指包含了非职业科学家、 科学爱好者和普通志愿者参与的开放科研活动。 信息和互联网技术极大地促进了公众科学的发展,通讯工具、交通工具、互联网、移动计算机等技术变革使得科学家、 爱好者和志愿者能够更加容易地收集和整理数据, 科学家和公众更方便交流与合作。 到目前为止,国外著名公众科学网站citsci 的注册项目已达一千多个。 与此同时,我国的科研工作者也在尝试使用公众科学这种新兴的全民科研形式进行科学研究。2015 年7 月,由星明天文台和中国虚拟天文台(China-VO)合作开展的星明天文台公众超新星搜寻项目 (Popular Supernova Project,PSP)正式上线。 业余天文队伍将与专业天文队伍合作寻找超新星, 这是基于国内业余天文观测数据策划实施的首个公众科学项目。
公众科学是公众和科研人员双方获益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会对个人、组织、社会产生诸多益处,如为项目提供更多力量和智慧;增强公众环保意识;降低科研成本;增加公众的科学素养,使公众对科学以及科学研究过程有更深入的认知;加强公众与科研人员之间的沟通;创造一个愉快的经历;推动公益事业的发展等。 本文在前期的研究中对国际公众科学发展现状进行了综述, 指出我国公众科学的理论研究与实践探索尚处于起步阶段。然而,在科技创新与科学普及两手抓的政策大环境下,公众科学兼具科技创新与科学普及的优势,势必将迎来新的研究热潮。
国内外学者在公众科学项目的分类方面进行了诸多研究, 笔者列举了部分经典的分类研究(见表1)。最常见的是从公众参与程度的视角进行划分,志愿者根据研究设计的差异, 参与到不同的业务活动中,如数据采集、数据评议、数据分析、成果宣传、研究设计等,参与程度由浅入深,涵盖了从轻量级的介入到重度的融入。除了从公众参与程度的角度,也有学者从公众反馈结果、任务形态、组织类型等方面进行公众科学项目的分类研究。然而,目前鲜有研究从项目组织发起的角度去思考公众科学的分类及可能带来的差异。
表1 公众科学项目类别
在我国, 公众科学的萌芽是从志愿者观鸟活动开始的,这与国外公众科学项目的兴起相类似。 因此,在案例收集阶段,本文重点通过三个渠道进行搜索:一是学术期刊数据库,除了以“公众科学”为关键词进行主题检索外,还会重点关注生物多样性、环保NGO 领域的相关文献;二是搜索引擎,搜索公众科学相关的新闻报道及门户网站;三是社交媒体,主要通过微博的超话社区、 豆瓣兴趣组以及微信公众号来进行案例收集。最终以滚雪球的方式收集到23 个公众科学项目,在此基础上遵循目的性抽样的原则,筛选出8 个我国较为典型的公众科学项目案例。 筛选标准如下:(1)案例符合公众科学的属性特征,即包含科学爱好者和志愿者参与的开放科研众包活动,其范围涵盖科学问题探索、新技术发展、数据收集与分析等;(2)案例具有一定的影响力,有较多的新闻报道,有自建的专有平台。从而能够搜集到全面而翔实的信息,追溯整个项目的起始过程,降低对于项目的片面性描述;(3)确保案例类型的多样性与代表性,一方面项目的所属领域尽可能涵盖多个学科,另一方面项目的发起机构尽量丰富且具一定的代表性(具体案例见表2)。
本文根据我国公众科学项目的领域性及发起机构的差异性选取了8 个影响力较大的案例, 随后从项目概述、项目环境、参与范围、启动日期、项目进展这五个方面对案例进行归纳总结(见表3)。 (1)从项目开展环境看,不同项目的开展环境有所差异,生物多样性相关的项目不仅需要志愿者进行实地的样本监测和采集工作,而且需要进行在线的汇总与展示,因此大部分属于线上-线下的项目环境;而天文类和数字人文类这两个项目的所有任务都可以在线上完成;(2)从项目参与范围看,线上项目不受地域限制,而涉及到线下参与的项目会根据任务的不同存在一定的参与范围限制,如“带豹回家”项目重点在太行山北段、“荒野追兽”集中在新疆地带;(3)从项目进展看, 我国公众科学项目在自然科学领域已经取得了阶段性进展,如超新星的发现、生物多样性的监测等; 而数字人文领域的公众科学项目仍处在探索性启动阶段。
以往学者们对于公众科学项目的分类研究往往倾向于从公众参与的视角和任务的视角进行解构。前者将公众视作项目的接包方, 强调公众在参与过程中的涉入程度;后者更为关注任务的类型和粒度。这两种分类视角涉及到公众科学项目中的两大主体:志愿者和任务。 然而,目前还鲜有学术研究从组织发起方的角度对公众科学项目的分类进行探讨。尤其我国公众科学项目正处于发展初期,缺乏项目管理和运作的经验。 在这种情况下,我国公众科学项目的发起机构既是项目发包方也承担着项目主导和推动的责任, 在整个项目流程中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鉴于此,笔者通过对8 个案例进行系统性分析,基于项目发起方的不同,将我国公众科学项目分为专家导向型和草根导向型, 在此基础上从运作流程和组织管理模式两个层面深入探索我国公众科学项目的内在机制。
表2 我国公众科学项目的典型案例
表3 我国公众科学项目典型案例概述
专家导向型通常指由科学家或科研机构发起的公众科学项目。此类项目通常以科研问题为导向,呈现出自顶向下的运作流程,项目管理较为严谨,呈机械型组织管理模式。草根导向型则是指由志愿者、社区或者民间非政府组织(NGO) 发起的公众科学项目。此类项目通常以个人兴趣或使命感为驱动,呈现出自底向上的运作流程,项目管理较为松散,呈有机型组织管理模式(这两种公众科学类型的概念化分析见表4)。
表4 机构视角下我国公众科学类型的概念化分析
国内外学者对公众科学项目的运作流程进行了诸多探索,如,Bonney 等以康奈尔鸟类科学实验室发起的项目为案例, 总结出公众科学项目的运作流程,从准备阶段的选择研究问题、组建团队、设计实施方案,到实施阶段的招募并培训志愿者、收集和整理数据、分析数据,再到最终的项目成果展示、后期影响评估,涵盖了项目运作过程中的九个详细步骤。随后,Shirk 等在此基础上提出了更为概括性的公众科学项目运作流程,包括前期投入、行动、产出、成果、后期影响五个阶段。 与此同时,国内学者牛毅冲等通 过 对Evolution MegaLab 案 例 的 研 究,将 公 众科学的运作流程分为前期投入、中期行动、后期产出三个阶段。 然而,以上研究均是基于对科学家/科研机构发起的公众科学项目案例进行的总结归纳,并没有考虑草根导向型项目的特殊性。因此,本文在国内外研究成果的基础上, 结合我国公众科学项目的实施现状,将专家导向型公众科学项目的运作流程归纳为自顶向下式,草根导向型公众科学项目的运作流程归纳为自底向上式,并分别从前期、中期、后期三个阶段展开讨论(具体运作流程见图1)。
4.1.1 专家导向型——自顶向下
(1)前期:项目发起方(科学家/科研机构)开展项目初期的基础性工作,包括提出科研问题、撰写项目申请书、申请项目基金以及组建团队。
图1 我国公众科学项目的运作流程
科研问题的选择主要涵盖:①数据密集型问题,即单一机构无法完成大体量数据的采集、整理、抄录、分类、标注等工作,亟需大众力量的辅助。国内典型的案例有历史文献众包、公众超新星发现、中国自然标本馆;②科研疑难型问题,即科研人员遇到研究瓶颈,试图借助大众智慧寻找突破。这类问题通常对公众能力的要求较高,目前国内鲜有这方面的案例,国外的典型案例如折叠蛋白质(Foldit)等。接下来,组建项目团队。由于科研机构的资源较为丰富,所以团队的人员结构体现出多学科、多领域、多层次化的特征。如由上海图书馆历史文献众包中心发起的“历史文献众包”项目,其团队成员包括上海图书馆数字人文研究员、高校教授、历史领域专家、系统开发人员等。 随后,依照科研团队申请项目的流程,针对科研问题撰写公众科学项目申报书, 同时申请国家或地方性的基金资助, 如中国自然标本馆属于科技部“国家基础科技条件平台”的“标本资源的标准化整理、整合与共享平台建设” 项目以及“十一五”国家科技支撑计划重点项目。
(2)中期:公众科学项目投入运作的主要环节,包括制定实施细则、开发设计平台、发布任务、招募志愿者、志愿者培训、收集整理数据。
制定实施细则既包括对项目开展过程的设计,也包括对研究方法、公众参与方法、数据格式等细节性问题的设计。这个过程通常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会根据后期的实施进程不断迭代和完善, 如对平台的更新、对招募策略的改进等。 与此同时,开发设计平台对于专家导向型公众科学项目来说是非常值得重视的一个步骤。 因为此类项目通常没有志愿者基础, 需要面临项目初期的冷启动问题。 在这种情况下,平台作为连接志愿者和项目的接口,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我国专家导向型公众科学项目以自建专有平台为主,平台上提供数据录入、项目介绍、简单培训、数据管理等功能,并且根据用户需求不断开发新功能。如“历史文献众包”平台自上线一年多来,项目组针对志愿者提出的需求和反馈对平台进行不断改进,目前已推出二期平台。平台搭建完成后便是发布任务的环节,科研机构倾向于将任务进行简单化、单元化处理, 从而不给志愿者造成过多精力上的负担。 随后,在志愿者招募与培训阶段,首先是聚焦目标群体,科研机构通常会利用自身资源,选择合适的时机进行项目的宣传推广, 如学术会议、 知识竞赛等;其次对志愿者进行培训,在我国专家导向型项目中并没有体现出完善的培训机制, 而是倾向于以平台说明的形式进行简单指导。 究其原因:一方面,目前我国专家导向型公众科学项目的任务难度不大;另一方面,科研人员通常有繁重的科研任务,因此也没有时间给志愿者进行系统性培训;最后,对于志愿者提交的数据, 一般由相关技术人员对数据进行进一步编辑和整理, 以便后续的数据分析与处理。 如“中国自然标本馆”平台上的动植物物种照片分类。
(3)后期:公众科学项目的成果产出阶段,包括宣传项目成果和后期影响评估。
宣传项目成果主要通过论文、公开出版物、项目阶段报告、平台发布等渠道进行科学成果的展示;后期影响主要指项目对公众、学界和社会带来的影响。后期成果产出实际上是评定公众科学项目的科学价值以及社会价值的重要阶段, 一方面是对整个项目团队及公众的付出及成果的肯定与尊重; 另一方面能够扩大项目成果的影响力, 提升公众的科学素养。我国专家导向型公众科学项目均是长周期、 大尺度的项目,目前处于中期实施阶段,所产出的成果仍然比较有限。 如以“中国自然标本馆”为关键词在百度学术中检索,目前仅能检索出不到10 篇文献。
4.1.2 草根导向型——自底向上
(1)前期:项目发起方(民间志愿者、社区、NGO)根据自身兴趣尝试开展一系列活动,包括发现自身兴趣、组建志愿者团队、创建平台/公众号、科普宣传。
从我国公众科学的案例来看, 多数草根导向型项目的发起人都是从兴趣出发的。 如“荒野新疆”最早是一个户外运动团队, 一次野外蝴蝶考察的户外经历使得组织负责人认识到环境中的脆弱面, 从而开始逐步转型为环境保护组织。 “带豹回家”的发起人亦是因为对大型猫科动物的热爱, 从而投身到公益事业中。 一方面,兴趣趋向一种主动性,使其内心愿意投入到某件事物上;另一方面,兴趣让其产生更深刻的思考,并且从中找到社会使命感。 随后,这些志愿者利用在线上社交平台(如微博、豆瓣、贴吧等)以及线下户外活动寻找志同道合的朋友,从而组建一个类似于兴趣联盟的志愿者团队。早期的团队组建完毕后,创始人在进行小规模活动的同时,利用互联网渠道创建对外展示的平台, 记录团队活动的内容,展开科普宣传,从而吸引更多关注。值得注意的是,由于草根导向型项目的前期资金有限,所以前期主要是借助于第三方公共平台作为活动展示及科普宣传的窗口,如微博话题、微信公众号等。 同时,除了线上的科普宣传外, 志愿者们也会走进社区开展一些线下活动,如“白鸟湖湿地保护”项目启动前期曾以白头硬尾鸭这个濒危物种为主题, 利用捏泥塑的方式让社区居民了解白头硬尾鸭的体貌特征, 进而加深公众对于濒危物种的认识。总的来说,在草根导向型公众科学项目发展的前期,兴趣是重要的驱动力。
(2)中期:项目发起方(民间志愿者、社区、NGO)由前期的兴趣驱动逐渐转为使命驱动, 并尝试发起一些科研性质的长周期活动, 科学家则作为顾问为项目提供咨询和指导。这一阶段包括策划项目、发布任务、招募志愿者、培训、收集整理数据,同时试图从多渠道募集项目资金。
项目策划通常由团队创始人们共同完成, 主要包括制定项目目标、定义项目阶段、估算项目成本、时间、技术等。 从目前来看,我国草根导向型公众科学项目的目标大部分都是为了保护生态环境, 寄托了志愿者们的美好愿景。与专家导向型项目简单化、单元化的任务属性不同, 草根导向型项目的任务更具探索性、协作性、区域性,并且有较强的实地参与性。 同时,相比基于平台操作任务的灵活性,此类任务对志愿者的时间、精力以及户外能力的要求较高。如“中国观鸟记录中心” 举办的香格里拉观鸟节活动, 邀请全国鸟类爱好者集结在香格里拉参加为期两天的观鸟拍摄任务, 志愿者们可以组队也可以单独行动,跋山涉水、餐风饮露为该地区的鸟类普查做出科学贡献。在志愿者招募阶段,事实上前期的志愿者团队活动以及面向大众的科学宣传活动已经为项目积累了一定的目标群体, 那么对于如何吸引潜在志愿者,各个项目有其不同的特点,常见的有:在微信、微博等社交媒体中发布志愿者招募信息;寻找与企业、 其他NGO 团体以及学校社团的合作机会;发动项目区周边居民的力量;举办亲子活动、竞赛等。总的来说,草根导向型项目尝试使用多重渠道,借助多方力量,从而带动更多志愿者加入到行动中。在志愿者培训阶段, 通常采用老志愿者带新志愿者的模式进行团队活动,同时,项目创始人也会亲力亲为,为志愿者们进行相关培训。 我国草根导向型项目的数据是多样化的,如摄影照片、红外设备监测数据、地理位置数据、村落的摸底走访数据、保护区居民的访谈数据等。 这些数据在物种监测、 生物多样性保护、环境治理方面具有巨大的科研价值。因此在数据分析阶段,项目方会借助科研人员的力量,共同对这些数据进行整理分析。此外,经费困难是草根导向型公众科学项目遇到的普遍问题, 前期暂未形成规模时往往是由几个创始人自己垫资, 后期稍有影响力后项目方会通过以下几个渠道筹集资金: 一是在公益平台上发起筹款,如“带豹回家”项目在腾讯公益募捐平台上共筹集资金439909 元;二是寻求企业资助,如汇丰资助的“中国自然观察”项目;三是申请公益基金会的支持,如北京巧女公益基金会对“白鸟湖湿地保护”项目的支持。
(3)后期:草根导向型公众科学项目的成果产出阶段,同样包括宣传项目成果和后期影响评估。
目前来看, 我国草根导向型公众科学项目集中在生态保护、生物多样性等自然科学领域,这些项目的发起方共同形成了一个有机的整体。 他们会定期讨论、交流项目经验;将一手数据编纂成册,以供公众查阅;开展项目报告会,分享阶段性成果;同时也会共同举办科普展,向大众普及科学知识。 另外,这些项目的数据均可以开放获取, 已经有学者尝试使用这些数据进行科学研究, 并取得了一定的科研成果, 如北京大学自然保护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利用“中国自然观察”的数据在生物多样性的国内外核心期刊中发表了多篇文章。 总的来看,我国草根志愿者团队一直为发展环境保护事业而不懈努力,并且在科普扫盲、政策倡导方面做出了突出贡献。
组织管理模式涉及到组织内部的运行和协调机制,组织要素之间的交互模式和权责结构,并通过组织结构予以体现。 Burns 和Stalker 于1961 年提出了组织结构的二分法, 即机械型组织结构和有机型组织结构。 机械型组织结构的主要特点是:(1)层级结构分明。 信息从高层发出,逐层向下传递,同时,信息也会被逐层过滤, 每个层级只能了解相应的部分信息;(2)职责分工专业化。 各个部门有明确的职能分工,横向分化程度高;(3)内部管理正规化。组织内部有严格的规章制度;(4)决策权力集中化。组织的管理者在决策和管理上进行持续干预, 以协调组织活动,从而实现组织愿景。 有机型组织结构的主要特点是:(1)结构扁平化。高层管理者、战略团队和工作团队等共同组成扁平化结构, 纵向层级结构由横向协作取代;(2)部门职能弱化。 基于专业知识的个性化分工而非基于部门职能的专业化分工使得部门壁垒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多学科的工作团队,团队成员发挥各自优势,将自己的专业知识整合到具体的任务中;(3)内部管理开放化。 组织内部管理较为松散,没有严格的规章制度,通过去形式化的管理模式来实现成员间的有效协调;(4)决策权力分散化。 组织内部权力均衡,以保障决策的民主性。此外,McDonough 和Leifer认为 当 环境相 对 稳 定,且与任务相匹配的是惯例性的工作流程时, 组织更倾向使用机械型组织结构; 当环境具有不确定性以及与任务相匹配的工作流程是非惯例性的时候,组织更倾向构建有机型组织结构。
本文所研究的专家导向型项目和草根导向型项目在组织管理模式上有明显区别。笔者从任务、决策权、内部交流、等级制度、管理制度五个方面,对这两类公众科学项目进行总结分析(见图2),发现这两类项目在组织结构上表现出的差异性特质, 在一定程度上满足Burns 和Stalker 提出的机械型和有机型组织结构分类理论。 专家导向型项目体现出机械型组织结构的特征,具有中心化的决策权力、正式而具体的工作任务、规范化的章程制度;相反,草根导向型项目则凸显出有机型组织结构的特征, 具有分散化的决策权利、灵活性和开放性的协作过程。
高校以及科研院所是我国基础研究、科技创新的主力军,虽然是以创新为主导的组织,但就管理而言,作为受国家或地方政府管控的体系,仍保留着传统官办体系中严谨化、制度化、章程化的模式。综观我国科研机构发起的专家导向型公众科学项目,大部分也具有类似的特质,即机械型的组织管理模式。申请项目、上报材料、审核盖章、经费划拨、定期的成果检查等共同决定了专家导向型公众科学项目在章程上的繁琐与僵化,同时也保障了项目的严密性、合理性和稳定性,使得项目能够按部就班的推进。项目发起团队的每一个成员都有具体的职能化任务, 受项目负责人的管理和调配, 不会因为某一个或几个成员的变动而影响项目的实施进度。然而,这种机械型的公众科学项目组织模式也会带来一定的弊端, 如受层级制的束缚,容易导致效率低下,项目组成员工作被动机械,热情度不高,最终可能造成整个公众科学项目为了结项而结项,无法创造出更大的科研价值,从而丧失了公众科学项目“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初衷。
图2 我国公众科学项目的组织管理模式
大多数的草根导向型公众科学项目采取了有机型的组织模式。 整体上看,呈现出较为松散、扁平化的特征。项目组织中没有严格的工作职责分配,志愿者可以根据自己的时间、特长、兴趣等承担不同的工作,具有较强的自主性。 从目前发展情况来看,即便某些项目的核心成员只占极少数, 但因为他们拥有丰富的经验以及对这份工作的热情, 这些项目也都取得了不错的进展。同时,这些项目组织中往往不存在绝对的权力中心,或者说有多个权力中心,大家相互支持与帮助, 每个人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就是领导。这种模式对项目组核心成员的要求较高,如猫盟(“带豹回家”项目发起方)的核心成员实际上只有8个,上山观测、装置红外线设备、拍照、回收数据、招募志愿者、培训、项目推广等这些琐碎又具体的工作基本上都是由这几个人协作完成。 这种情况在我国草根导向型公众科学项目体系中并不算少数, 创始人们因为兴趣走到了一起, 管理模式高度的民主化与人性化,这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项目的有机发展,然而却存在较为严重的弊端,如意见分歧、人员变动等问题都有可能阻碍项目的发展。
我国两种主导模式的公众科学项目均存在各自的利与弊。其中,专家导向型公众科学项目虽然有较为充沛的资金以及较强的科研价值, 但科研的“高帽”下容易导致项目不接地气,从而缺乏群众基础。同时,科学家和科研团队作为项目的管理者,往往精力有限,致使项目推进较为缓慢。草根导向型公众科学项目虽然具有一定的群众基础并且体现出较强的社会价值,但是由于项目资金匮乏、管理松散等问题不可避免会影响项目的实施规模。 通过分析不难发现, 这两种主导模式的项目在利与弊上呈现出一种互补的状态, 笔者认为两者可以通过合作来取得平衡。 与此同时,目前在项目管理、信息资源管理等领域已经积累了一些成熟的理论及实践经验, 但尚未被我国公众科学项目所重视。 部分科学家/科研机构发起的项目有体制内的弊病, 但缺少体制内的影响力;而草根发起的项目常常过度依赖创始人,项目没有真正被组织起来。关于这个问题,国内外的学者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如Newman 等认为未来的公众科学需要成立项目小组去协同政府部门、 企业、协会、期刊以及网络基础设施等,共同打造更好的公众科学服务模式。 赵宇翔认为应加入第三方组织机构(如知识服务机构、数字人文基地等),通过构建矩阵式项目管理机制,去驱动、管理并维系公众科学项目的发展。 本文认为加入第三方组织机构是进一步发展我国公众科学实践项目的必要之举。 并据此提出机构视角下我国公众科学项目的管理框架(见图3)。事实上,引入第三方机构能够使项目发起方从纷繁的管理工作中解脱出来, 发起方只需要提出科研问题或活动目标, 机构便会协助发起方进行项目策划、任务设计、宣传推广、人员招募及培训、团队管理等, 针对公众科学项目中不同阶段的问题提出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同时,第三方机构可以在专家导向型项目和志愿者导向型项目之间搭起一座桥梁,发挥两者的优势,实现两类项目中发起方、志愿者、平台、任务的协同发展,完善制度、强化管理,从而进一步推进互联网+环境下科研众包的服务模式。
图3 机构视角下的我国公众科学管理框架
公众科学项目作为一种跨学科、跨领域的社会化协作形式,有助于突破科研活动的闭塞,使得科研模式从组织内部走向无边界。尤其近几年,公众科学在我国生态学、环境学、人文学等相关领域产生的价值被越来越多的人所看到。 因此,本文认为对我国本土化公众科学项目进行研究是深化科学创新的必要之举。本文首先选取了我国8 个典型的公众科学项目案例,对其进行比较和系统性分析;其次从项目组织发起的角度对我国专家导向型和草根导向型公众科学项目的运作流程和组织管理模式进行具体分析,尝试从案例中挖掘我国公众科学项目的一般模式;最后从机构视角来看,认为应该引入第三方机构对项目进行运营和管理,同时协调专家导向型和草根导向型项目的协同发展,从而为科研机构和民间力量之间搭起一座桥梁,让象牙塔的研究课题发挥更大的社会宣传功效;让草根的热情体现更大的科研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