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煎饼是北方地区尤其是山东人过去的主食。
打记事起,一日三餐饭桌上天天都能吃到棒槌面、高粱面或地瓜面的煎饼。那时要吃白面馒头,须等到像过年这样的重大传统节日或红白公事这样的重大仪式活动才行。
摊煎饼要从磨糁子开始,就是用石碾或石磨将晒干的玉米粒碾碎或磨碎。这项工作的劳动强度一般不大,两个人配合着就能操作,有时一个人也能干。如果用石碾,则边推边用笤帚往里打理碾压开的碎粮食;如果用的是石磨,则边推边用炊帚有序地从簸箕中往磨眼里添加棒槌粒。小时候的我好动,性子急,母亲安排推磨磨糁子这样的家务活,往往干着干着就磨洋工。有时为了图快就往磨眼里多加棒槌粒,可磨出的糁子颗粒大,不符合要求,有时装作肚子疼,想法逃开去。总之,在我眼里一圈一圈的推磨,可以说是最单调无味的事。
磨好糁子是第一步,之后就是将糁子按三七或四六大致分成两部分。多的一部分放在盆里用凉水泡,一般要泡上七八个小时才能泡透。少的一部分用水煮到八成熟,做成粥状,叫作兑头。将兑头和先前泡透的糁子掺和在一块,接下来就进入磨糊糊环节。这是必须在石磨上进行的,后来随着发展又改用了电磨。磨好的糊糊加入酸根,再根据所处季节的温度醒上一段时间,就可以摆开鏊子摊煎饼了。
小的时候,时常蹲在饭棚门口看母亲摊煎饼。生火热鏊子,再用油布片子将鏊子擦净,摊煎饼正式开始。一勺糊子一个煎饼。在鏊子左前方,呈弧形将勺子里糊糊均匀地倒在鏊子边缘,用竹批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由下而下地将糊糊抹在整个鏊子面上,再用力地去摊,将煎饼的表面尽可能摊得匀实平整。边摊还要边配合着续柴火,避免火不匀实出现冷鏊子的情况。待到鏊子面上的煎饼颜色变成诱人的金黄,母亲就用竹批在鏊子的边上轻轻一敲,贴在上面的煎饼边受力翘起,顺势就揭了下来,一张煎饼做成。接下来还是重复着擦鏊子、续火、舀糊子的动作,直到一盆糊子全部摊完。我家的鏊子大,一盆棒槌糊糊要摊出四十多个煎饼。这就是一家人每天的主食。
从一勺糊子倒在鏊子上再到把整片煎饼揭下,大约需要近一分钟的时间,再加上中间一些清理鏊子面、续火等环节,摊一盆糊子怎么也得接近一个半小时时间。每次摊完,因为久坐且长时间保持几个动作,母亲的腰已经僵硬,从蒲蹲上站起时,也只能是慢慢地直起腰,慢慢地舒缓过来。
看母亲摊煎饼的动作熟练简单,我曾有过试一试的冲动。但是真正坐下来时,每一个动作却变得极不协调,不是柴火续不及时,就是糊糊抹不匀实,总之,摊出的基本没有煎饼的形状,还浪费了些粮食。看母亲摊煎饼时,每次都要趁热吃上几个,尤其是就着老家的鸡腿葱,现在想来,仍然是难得的美味。
后来,上了县城读高中,每周都要回家拿一次饭。母亲给我准备的饭有烙的火烧,有蒸的馒头,但最多的还是煎饼。叠得整整齐齐的煎饼用白布包袱包着,那一包怎么也有五十个。煎饼水分少,容易保存,在冬天吃起来也不觉得凉。不像是火烧、馒头这些干粮,剩了以后尤其是冬天的时候,如果不馏就很难吃。高中三年时间,每周一包,背了无数母亲摊的煎饼。
前几年爷爷奶奶先后去世,老家里只剩下父亲和母亲。两位老人也吃不了多少东西,社会生活条件又得到了极大改善,再回老家,已难以看到母亲摊前饼的场景,乡里乡亲的也无人再自己摊煎饼吃。
去年,一次偶然的机会在临沂的一家农家饭庄,看到一位大姐在现场摊煎饼,就随手录下了煎饼的摊制过程,兴奋地给老家的母亲打去电话,说现在摊煎饼都不用柴火了,用电加热,不用再坐在蒲蹲上,站着就可以摊。母亲听了很是高兴,也很是感慨,感叹如果那些年有这个多好!现在老了,再坐在蒲蹲上也摊不动了。虽然摊不动,但鏊子还一直保留着,想它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生活再好,也不能忘了过去那困难的日子!
母亲的话未说完,泪水已模糊了我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