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坛走了味的肉馅

2018-04-09 08:08
党员干部之友 2018年4期
关键词:一坛疼爱坛子

韩 潇/ 图

当娘掀开那坛子储存已久的羊肉馅时,一股刺鼻的味道冲了出来,肉馅已经走味了。

那是娘过年时特意给我留出来的。尽管娘知道我在城里的生活比在家里要强得多,我吃过的东西可能自己一辈子都吃不着,娘也知道随着天气日渐变暖,肉馅随时有变质的危险,可娘还是固执地给我留出了一小坛子,并在里面多加了一些盐和酱油。

娘对爹说,这孩子从小就馋羊肉馅的饺子。

娘在坛子旁边一边翻挑着那些肉馅,一边不住地惋惜:“多好的肉馅,咋就坏了呢?”

听着娘的叹息,望着那坛子肉馅,看着娘头上那缕缕可见的白发,我的心简直都要碎了,泪水无声地滑落,流过脸颊,流过我的心,我那可怜的娘啊!

每次回家,包饺子仿佛成了娘一个雷打不动的习惯,哪怕时间再紧自己再累。娘知道我从小就喜欢吃饺子,娘总也忘不掉我十岁那年第一次吃羊肉水饺时被撑得在院子里一边遛圈儿一边不停地打着饱嗝的情景。

自打我离开家乡到异地求学再到参加工作,每次回家,饺子成了娘招待我的最好饭食。

虽然随着时代的变迁,“好吃不过饺子”的说法已日趋淡化,可娘仍然固守着这个习惯,像是固守着一个不变的信念:只要儿子喜欢吃的,肯定是最好吃的。

得知我不能回家过年的消息后,娘很是失落和难过了一阵子。娘早已打发爹到集市上称好了上等的羊肉,只等我回家包饺子吃,想不到我竟回不去了。

除夕那天,娘和爹只用少量的羊肉包了一顿饺子,剩余的便全都腌制了起来,留着我回家的时候吃。

乡亲们告诉我,在我快要回家的那两天,娘经常跑到胡同口张望。一看到村口有停下的公交车,娘就满怀希望地等着那些下车的人走近,盼望里面能有我的身影,换来的却是一次次失望。

可是等到正月十五我赶回老家,娘盼儿归的愿望成真的时候,肉馅却已腐烂变质了。

爹心疼花了那么贵的价钱买来的肉馅不成用,忍不住抱怨娘:“当初我早就跟你说,先不慌着买,不慌着买,你倒好,非拗着我买这么多!”

娘嘟着嘴申辩:“当时不是怕刚过完年,集上没有卖的么?再说了,谁寻思这羊肉馅说坏就坏啊!”

娘有些不甘心,还在那里不停地翻挑着那些肉馅。娘心疼得不仅仅是那些精心腌制的肉馅,而且是那些肉馅里曾寄寓着多少娘对儿子的牵挂、思念、疼爱和希冀啊。

我轻轻地拉住了娘的手。多少年了,我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母爱,津津有味地咀嚼着娘亲手包的喷香的水饺,却从来不曾想过娘平日里是否会舍得吃这些羊肉丸的饺子,从来不曾细细品味每个饺子里所包含的母爱和深情,从来不曾观望一下娘那看到我吃得满头大汗而充满欣慰的眼神。

直到今天,我才这么近距离地打量娘、靠近娘,感受娘那颗疼爱儿子的心。

娘老了,深深的皱纹已爬满她的脸颊,腰腿也因年轻时不惜力气干活而落下了伤病。娘和爹耗尽了自己的青春和血汗,把我送出了农门,送进了大学,送进了他们认为是天堂的城市。

我离他们越来越远,可是他们那颗疼爱儿子的心却伴着我山一程,水一程,风一更,雪一更,从来不曾因时空的改变而褪色。

都说“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一坛肉馅,一顿水饺,又何尝不是如此?

我再三劝说娘把肉馅倒掉,娘舍不得。娘一个劲儿地说:“没事儿的,没事儿的,掺点白菜还能用!”

我说:“这都已经变味没法吃了啊!”

娘很固执:“多掺点白菜,多倒点酱油和香油能盖住味!”

我只好举例说服娘:“娘,这变质的东西是不能吃的,吃了会食物中毒,前段时间电视上刚刚报道过,一户人家因为吃过期的食物中毒的事儿,一家五口全上了医院。你说,这多么得不偿失啊,何苦来呢?!”

这句话像一把“撒手锏”,娘怔住了。娘知道,儿不会编瞎话,新闻上说的事情肯定是真的,儿的话不能不信。

娘不言语了,却依旧迟迟不肯动,还是拿着筷子在肉馅里翻来挑去,一个劲儿地叹息着、自责着,叹息好端端的肉馅不能用了,自责自己没有储存好。

伴着叹息和自责,几颗浑浊的泪珠从母亲的眼窝里滚落下来,落到那坛肉馅里。

我的心里又是一阵难过和愧疚,原本自责的应该是我呀!

我不忍心再看娘站在那里守着肉馅难过,狠下心伸出手去将坛子抱起来转身快步往外走。

惊觉的娘待要拦挡,哪里还来得及又哪里能拦得住?

娘在身后慌不迭地追赶,一边挥着皴裂如树皮般的手。

我暗暗加快了脚步。

娘终于停下来,跺着脚一迭声地嚷着:“你这孩子,你这孩子……唉……”

我不敢回头去看,料想此刻娘正无力地倚在门框上兀自心疼和叹息,也许眼角还淌着泪滴。

我那不争气的泪水再次涌了出来。

那坛子走了味的肉馅被我埋掉了,但它将连同娘的爱一起深埋我心,继续发酵,直到永远。

猜你喜欢
一坛疼爱坛子
再没有如此疼爱我的人
疼爱
卖坛子
“一坛一会”的精彩瞬间
文化和见识——说说《一坛硬币》
一坛硬币
母爱
一坛乡情煨酒
盲人买坛子
坛子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