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族民歌世代传承的人文基础与时代定位

刘 娟

（中国音乐学院，北京 100101）

一、前言

壮族是我国人口最多的少数民族，总人口达1600多万，主要分布在广西壮族自治区境内。广西素有“歌海”之称，壮族自古以来就以“歌的民族”著称于世。壮族民歌的形式、曲调、内容等丰富多彩，在广大壮族地区，婚丧嫁娶、欢度节日、贺喜庆宴、祈祷祝福，甚至是割草打柴、耕地插秧，都会以歌传情、以歌表意，可以说无处不歌，无事不歌，民间至今仍流传着壮族“歌仙”刘三姐的传说。2006年，“壮族刘三姐歌谣”“那坡壮族民歌”等被收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通过考察广西壮族民歌千百年来世代相传的演变历史，广西壮族民歌之所以能在中国民俗歌曲的舞台上长盛不衰，与独具特色的“歌圩”场所、风俗习惯、文化因素关联密切，因此，我们只有在坚持传承壮族民歌的合理内涵的基础上，并赋予其时代使命，并体现时代特色，才能使其在新时代展现出更加绚丽的姿态，推动壮族民歌不断繁荣，发展迈上新台阶。

二、“歌圩”是壮族民歌世代传承的物质基础

壮族有定期聚会对歌的传统，这种聚会唱歌的特定场所被称为“歌圩”，大部分壮族地区的“歌圩”会都定在每年的农历三月初三举行。“歌圩”不仅是壮族人们定期聚集会歌的场所，也是壮族男女老少传习山歌、学习唱歌、锻炼对歌本领、显示歌唱才华的重要场所，更是壮族青年男女“以歌传情择偶”和各地壮族歌手寻求对歌高手、结交新歌友的社交场所。

壮族“歌圩”源远流长、历史悠久。据史料记载，广西西部敢壮山的“歌圩”最早形成于隋唐时期。

关于壮族“歌圩”是如何形成的，桂西北有一个动人的传说：很早以前，桂西北壮乡有一位受人敬重的老歌手，不仅他的山歌远近闻名，他女儿的山歌也唱得非常好，而且是闻名乡里的最漂亮女孩。老歌手十分盼望能找到一位既能干又潇洒，还能唱好山歌的小伙子做自己的女婿。但是，如何才能找到这样的小伙子呢？乡亲们给他出了个好主意——举行赛歌会，从中挑选优胜者做女婿。于是便决定在来年的农历三月初三举办赛歌会。消息传开后，赛歌会那天，方圆几十里甚至上百里的壮族小伙子纷纷赶来参加赛歌，成千上万的壮族乡亲们也赶来观赏赛歌会。赛歌会热闹非凡，人们通宵达旦纵情欢歌，充分展示自己的山歌才华。最终，老歌手挑选到了称心如意的女婿。从此以后，定期举办赛歌集会便逐渐成为壮族民间的一种传统。

关于壮族“歌圩”，史料上有很多记载。明代邝露的《赤雅》记载道：“峒女①于春秋时，布花果笙箫于名山，五丝刺同心结百纽鸳鸯囊，选峒中之少好者伴峒官之女……采芳拾翠于山椒水楣，歌唱为乐。男亦三五成群，歌而赴之，相得则唱和竟日，解衣结带相赠以去。春歌正月初三、三月初三，秋歌中秋节……”清代的《粤西丛载》记载：“宾州罗奉岭，去城七里，春秋二社日，士女毕集。男女未婚者，以歌诗相应和，自择配偶。”在广西各地的地方志上，也有大量关于“歌圩”的记载。比如《城安府志》记云：“插秧获稻之时，男女互相歌唱，情义欢洽……”《龙州县志》“风俗”条也记道：“四月间，乡村男女指地为场，赛歌为戏，名曰歌圩”，“每场聚集人众不下千人，唱和竟日。”《武缘县·图经》记载：“答歌之日，武缘（今广西武鸣）仙湖，廖江二处有之，每年三月初一日至初十日，沿江上下，数里之内，士女如云。”②《广西边防纪要》记载：“沿边一带风俗，最含有人生意义的，则为歌圩。”4还有许多诗文记载了壮族“歌圩”的盛况，如清代龙州壮族诗人黄敬椿就赋诗盛赞“歌圩”：

木棉飞絮是圩期，

柳暗花明任所之。

男女行歌同入市，

听谁慧舌制新词。③

“歌圩”是在壮族地区流行得最为普遍的赛歌、对歌和赏歌形式。每逢“圩”日，壮族男女老少都会身着盛装、带上食物、干粮，从四面八方来赶“歌圩”，唱歌、赏歌、听歌和学歌。壮族“歌圩”的规模大小不一，视具体情况而定，规模较小的“歌圩”，常汇集一两千人，有的甚至只有数百人，而规模较大的“歌圩”，人数可达上万甚至数万人。“歌圩”可分为“日歌圩”和“夜歌圩”，到了近现代，大部分壮族地区已将“日歌圩”和“夜歌圩”合并进行，有时举办一昼夜，有时举办几天几夜，有的甚至连续举办一个星期。壮族“歌圩”歌的内容十分丰富，歌的种类繁杂多样，歌的形式丰富多彩，歌的调式更是百花齐放、各显风采。

正是由于有了“歌圩”这样历史悠久、最为理想、最为独特的传承场所，壮族民歌才得以在壮族大众中世代传播，经久弥盛。

三、民族风俗习惯为壮族民歌世代传承提供了社会基础

特色鲜明的壮族民歌世代传承，除了依赖“歌圩”这一独特场所之外，还与民族风俗有关。

民歌几乎融入所有的壮族节庆活动。壮族自古以来就有利用节庆日亲友相聚时以歌传情的风习，清明节时唱缅怀故人的缅怀歌，端午节时唱怀念屈原的怀念歌，中秋节、春节唱团圆团聚歌，花王节、祭青节时唱祈祷丰收的歌，神诞节、赶降节、社（庙）日时则唱祭祀神灵和怀念祖先的歌，等等。特别是传统节日“三月三”歌节，更是壮族人们以歌会友、以歌传情的隆重节日。1984年广西壮族自治区政府根据广大壮族人民的意愿，将农历三月初三定为壮族人民法定的歌节后，每到“三月三”歌节，全自治区壮族各地都会举办规模盛大的歌会，纵情欢歌，欢度节日。除了“三月三”歌节外，在许多壮族地区，凡是过节，人们都会自发举办山歌会或赛歌会。因此，在壮族地区，民歌几乎融入所有的壮族节庆活动。

壮族民歌成为壮族民俗活动的重要内容及表现形式。壮族民歌题材来源于民俗，服务于民俗，与壮族人民的社会风俗融为一体。比如，壮族古代民歌就包括诉苦歌、情歌、祝祷歌、迎宾歌、哭嫁歌、劳动歌、时令歌、盘歌（又称问答歌、碰头歌、猜谜歌、斗智歌）、历史歌、童谣，等等。其中诉苦歌又包括长工苦歌、媳妇苦歌、单身苦歌、叹苦歌、怨命歌等；情歌最起码可以分为7大类19个小类。这为壮族人民以歌总结生产生活经验、传授生产生活知识、谈情说爱、接人待物、祀神祭祖、教育后代等，创造了良好的基础条件，使得饱含丰富生产生活内容的壮族民歌自然而然地融入壮家生活的方方面面。

A Survey of TCM Health Tourism Demonstration Base based on the Traversing Method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LI Xintai,MO Yingning 43

壮族人民酷爱山歌。由于民歌在壮族人们心中具有极高的地位，唱歌几乎成为壮族人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部分，因而壮族人从呀呀学语时就在长辈们的引领下开始学唱民歌。壮族人民这种学习、继承民歌的传帮带习俗和良好的全民参与性，筑就了壮族民歌传承十分牢固的社会基础。

四、源远流长的壮族文化是壮族民歌世代传承的文化基础

壮族民歌代代相传、不断兴旺，依赖于源远流长的壮族文化。

一是山歌文化已深深植根于壮族人的心灵深处，成为壮族人民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从文献史料来看，壮族民歌自古以来就已十分发达。比如，南朝梁代有晏城县（今广西宾阳一带）“乡落唱和成风”的记载；唐宋以来的典籍中有关于壮族“嗜歌如命”的记载。北宋乐史《太平寰宇记》记载：壮族“男子盛装……聚会作歌。”周去非在《岭外代答》中写道：壮人“迭相歌和，含情凄惋……皆临机自撰，不肯蹈袭，其间乃有绝佳者。”明代进士刘大厦在《闻从者谈土俗写怀柬王宪佥》中有“男女歌谣成卺礼”等诗句，生动描绘了壮族“歌圩”男女对歌的情景。④从这些丰富的史料记载中，我们可以看出，早在远古时期，唱山歌就已成为壮族人民必不可少的娱乐形式。正是这种历史悠久的深厚山歌文化积淀，成为壮族民歌传承的根基，不管岁月如何流逝，这种山歌文化已深深植根于每一个壮族人的心灵深处，成为民族心理中永远磨灭不掉的印记。

二是情歌对唱是壮族青年男女恋爱的重要途径。

在壮族“歌圩”上，有心以歌结交的壮族男女青年一般是通过情歌对唱来实现寻求意中人目的的。一般情况下，一对壮族青年男女从在“歌圩”上初次认识到初步确定恋爱关系，必须经过各种循序渐进的对歌环节，而且在这些对歌环节中隐含着许许多多不可预测的变数。为了在这些对歌环节中充分展示自己的才华，博得对方的喜爱，男女双方必须发挥出自己的最高水平，从容应对，做到应答自如，还歌准确、巧妙、风趣。实际上，在很多壮族地区，就是在平时，一旦有机会，壮族青年男女也会以歌传情、以歌倾情、以歌展现自己的才华，最终实现以歌连情。在壮乡，因在“歌圩”上或其他场合以歌连情终成连理的青年男女常常被传为佳话，受人敬重。因而，练歌就自然而然成为壮族青年男女自觉修习的一门必修课。6正是这种“歌圩”上以及平时情歌对唱的需要，催动着人们特别是青年人努力唱好情歌，同时练就随机编词、随口歌唱的硬功夫，有力促进了壮族情歌的发展和普及，并在此基础上极大地丰富了其他壮族民歌的内容，进而有效地促进了壮族民歌的传承和传播。⑤

三是壮族民歌还具有教育功能、娱乐功能、交际功能等。

四是壮语为壮族民歌的特殊韵味提供了先天优势。

状语属汉藏语系，其词汇十分丰富，因此能极细腻、准确地表达思想情感。比如表达红色，就有十几个深浅不同、情态各异的词语。由于壮语言词汇丰富，为歌手们创作民歌提供了更为广阔的遣词空间。此外，壮族山歌的独特押韵形式，也是和壮语言的特点分不开的。众所周知，汉语只有“上、平、去、入”4个声调，我国许多民族语言甚至无任何声调。而壮语却有108个韵母、6个舒声调和2个促声调，其中的促声调又能衍生出更多的组调。这些独特的语言特点，使壮族山歌歌词创作时更容易满足其独特的押韵要求，而且更加优美动听、富有韵味。

千百年来，正是这些深厚的人文功能，不断地推动着壮族民歌的普及和传承，使之在壮民族中世代相传、长盛不衰，在中国民歌乃至世界民歌之林中不断发扬光大，独放异彩。

五、壮族民歌应展现的时代风貌

民族文化是一个民族在历史发展进程中生产生活、宗教习俗、精神道德、审美需求等的积淀，而且会随着社会生活的变化而不断演变，民歌亦如此。壮族民歌在其发展的历史进程中，也是不断被赋予时代任务，展现时代风貌。壮族“歌圩”情歌的演变，反映壮族民歌与时俱进之一斑。

我国进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后，广西各族人民团结携手，共同谱写新时代建设美丽广西新乡村的新篇章。这为广西民歌的继承、发展和创新奠定了全新的社会基础人文基础，因此，各壮族地区的民歌出现了许多适应新时代、反映新变化和满足新需求。比如，许多地方把党的精准扶贫政策、美丽乡村建设任务目标、和谐新农村建设、奔小康的愿景、新的乡规民约、强化生态环境建设等编成山歌，并在各种场合广为传唱，成为广西壮族民歌一道亮丽的新风景，不仅赋予壮族民歌新时代全新的内容，也昭示着壮族民歌与时俱进的强大生命力。

正是壮族民歌这样一种鲜明的与时俱进演变特色，使得它具有了时代的背景、时代的特点和时代的人文精神，能反映时代风貌，顺应时代的需要，满足不同时代人们的审美要求，因而使得它长盛不衰、代代相传。

注释：

①即壮族少女，因壮人聚而成村为峒，故称峒女.

②参见大南国百科-Powered by HDwiki“壮族山歌·广西风俗”,http://wiki.qx31.cn.

③(清)黄敬椿：《风土诗》，参见《龙州县志》“风俗”条.

④参见大南国百科-Powered by HDwiki“壮族山歌·广西风俗”,http://wiki.qx31.cn.

⑤ 参见“壮族民歌”，http://blop.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