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锦丝
(湖北汽车工业学院,湖北 十堰 442000)
自由是纪德作品的永恒的主题。纪德式的自由在于找回被家庭和宗教强制附加的价值所压抑的那个最本真的自我,发掘自身的各种潜在的优点,从而使个人得以全面发展。在纪德看来,自由与个人的充分成长以及个人相对于家庭和宗教的自我肯定休戚相关。因为家庭和宗教总是倾向于将其禁锢于一个标准化的既定的价值体系之中,剥夺个人自由选择的权利,排除这个价值系统以外的多种可能性。
纪德笔下的私生子有一种对自由的本能渴望和反抗约束的倾向。裴纳尔出生于他母亲的“短暂的出轨”。她的母亲时刻感到被她的丈夫困在专制和教条的传统道德中,从她的这次出轨开始,她已经开始拒绝社会规范和享受自由。即使她在十天后回家,她仍然渴望逃跑,并且最终在裴纳尔出走之后彻底离开她的丈夫。裴纳尔在发现他是私生子以后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自由,并且以身为私生子而感到自豪,因为这意味着他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命运,并且他立刻行使了自由的权利逃离了家庭。正因为裴纳尔出生于一个“自由的行为”,他把自由视作最宝贵的财富,他有勇气和意志来行使自由,并始终坚持对自由的追求。他总是在追求自由的过程中汲取各种美德,他有能力反抗阻碍他个人成就的种种因素。他很清楚自己的目标:总是寻求一个更好的自我,永远不要让自己被任何事情诱惑或阻止。如果他最终像母亲一样回家,我们一定不要混淆这两个回归的含义。如果说他的母亲出轨后十天就回家,放弃了对自由的追求,是因为她还没有强大到足以承担自由的代价,无法从先前教育的“良家妇女”的道德束缚中挣脱。而裴纳尔的最终回归,是因为听从内心的感受,出于对养父的真诚的感情,是他自己选择了回到家人身边,所以这是自由的行为,而不是放弃自由的行为。
私生子的存在证明了一个婚姻的虚假和伪善,而私生子则有与生俱来的真诚。一个每个人都在弄虚作假的世界里,私生子能代表一定的真诚和诚实,因为私生子的诞生是源于爱,而不是由社会和宗教的规定的结合。对于纪德来说,资产阶级和宗教教育抹杀了人类的自然。爱德华在他的日记中写道:“只有私生子是自然的产物”。正因为私生子不属于任何一个家庭,他才可以从这种不良的教育中逃脱,选择适合自己的价值观并忠于自我。裴纳尔认为诚实是最大的美德,并且对伪币的声音非常反感。因此,关于他身世的谎言使他难以忍受,并促使他逃离虚伪的家庭。专制的、封闭的家庭不适合私生子的成长,因为任何封闭的、没有进步、没有自由的体系或道德一定让人们变得“言不由衷”,成为“伪君子”,而这正是私生子十分厌恶的。
在《伪币制造者》中,裴纳尔的家庭环境是与其价值观相悖的:一个专制的父亲,和一位因为受不了父亲的专制而与人通奸、最终又回归家庭的母亲。由于私生子“不属于”任何家庭,他不必继承家庭的“糟粕”。他甚至对这个家庭感到厌恶,因为他天生就是外化于这个家庭以及其所珍视的价值观的。他本能地厌恶家庭传承的价值,因为这些价值对他而言是不充分、不健康的。因此,他比婚生子女更不依赖于家庭,并且在反抗家庭时不那么困难,更有力量从家庭的影响中解脱出来。裴纳尔只有在他变得成熟和强大到足以抵抗家庭影响而不是放弃他的个人自由时才回归家庭的。
从这个角度来看,生而为私生子是幸运的。他离“家庭主干”最远,所以最容易逃离其影响。用纪德的话来说,背井离乡就是“一所美德学校”。私生子的身份对是私生子来说本身就是一种背井离乡。早在发现他的私生子身份之前,裴纳尔就展示了他那种私生子的特质,正是这种“新的,粗暴的,无拘无束的”的特质使他与其他家庭成员区别开来,并得到了养父的青睐。他对家庭和宗教教条主义十分反感。当裴纳尔一发现自己的私生子身份,他就毅然决然离家出走了。他知道如何行使自己的自由以逃离家庭及其对自身的限制。给养父的信让他撇清了对养父的义务以及他从他那里继承任何东西的义务。从这封信开始,父亲象征性地死亡了。除此之外,他拒绝了解他的亲生父亲。从那时开始,他终于可以自由决定自己的命运。
纪德笔下的角色都十分喜欢旅行。在纪德的作品中,出走和旅行起初是一种对家庭和宗教限制的反抗。对道德和宗教的排斥促使个人逃离家庭,在遥远的地方汲取新鲜空气。旅行提供了更少限制,更大自由和多种可能性。如果说裴纳尔出走以前只是在“扮演一个虚假的人物”,那么他的冒险经历对他来说就是一个了解和发掘真实自我的机会。他全新的经历迫使他重新发现自己并探索他的所有潜在的品质。他在“拯救劳拉”的过程中表现了他的慷慨大义;在与爱德华的交往中,他意识到他比爱德华更现实,他想要完成事情,而不是设计注定要失败的项目;与天使的斗争最终使他能够厘清他的生活目标:永远充分地发掘自身的种种美好品质……
私生子之所以厌恶家庭的价值,是因为离乡背井让他看到一个具有很多可能性的世界。离家出走的时候,裴纳尔觉得他什么都没有,但同时“一切都是他的”,他将有“重大的事情”来完成。他想要探索的海洋似乎象征着他征服一个未知但有利于其成就的世界的野心。即像哥伦布一样,总是向前推进,随着他的具体经历不断自我更新。正是对更好的自我的渴望驱使他反抗、出走、发现和发掘新的美德。
旅行是流淌在私生子的血液中的。“冒险!这是一个多美的名词!”裴纳尔在最初离家出走时感叹道。旅行是“令人惊讶的”,在前方“等待”并诱惑他。对虚伪自我的厌恶煽动了私生子逃离家庭并开始寻找真实自然的旅程。他们不能在令人窒息的地方长时间禁闭,否则他们会像小波利一样自杀死去。对个人自由的渴望和对个性化的自我的要求必然使他成为一个不断上路的伟大旅行者,总是征服新的未知领域。对旅途的热爱驱使他裴纳尔不断走上自由解放之路。无论是精神的爱还是肉体的爱,都不会限制他的自由。他先后离开了他的家人,他的爱人,劳拉和莎拉,然后是爱德华,正是因为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受到了限制,并且对他的价值观以及他的两个工作表示怀疑。这种不断离开的倾向与他的自由理想密切相关。无论当他将自己禁锢在任何一种价值之中,他很快就会感受到它的不足和限制,并且立刻出发去寻找一个新的更好的。
纪德笔下的私生子必须始终对自己真诚,有勇气脱离阻碍其自由的因素,包括家庭和宗教的限制。为了探索他潜在的种种美好品质,他必须反抗这些限制,并不断地在经历中使自己成长,总是从自身发掘自己的优点。《伪币制造者》中裴纳尔这一“私生子”对家庭有一种本能的厌恶,因为家庭给个人强加了一个标准化的形象,这种形象不仅使人变得虚伪,还阻碍个人的全面发展。这是令他最难以忍受的,因为私生子将诚实视作最高的美德。 而且,裴纳尔认为自己不属于任何家庭,他总是不断地将自己“连根拔起”,这使得他得以逃离任何对其自由的阻碍。裴纳尔总是在其经历中不断进行自我教育,这使他能够充分地发展自己的独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