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墨名楮纷相随

2018-04-04 06:34王亚楠
中国收藏 2018年1期
关键词:碑学篆书湖湘

王亚楠

近期,北京画院美术馆推出的“佳墨名楮纷相随——何绍基书法与湖湘传脉”展览一经开幕,就得到广大书法爱好者的竞相追捧。那么这位身经嘉庆、道光、威丰、同治四朝的书法家,其笔锋墨韵感染了哪些人?本文就带你一起去看看这位清朝300年书坛第一人的巨大影响力。

乾嘉之际,考据学兴盛起来,并由此带动了文字学、金石学的发展。文化天平的倾斜也使书法的审美趣味发生转变。何绍基的老师阮元首推尊碑之说,包世臣继而发扬光大。何绍基继承阮师之学,又与包世臣交好,于是成为此二人之后全面践行碑学主张的开创型书家。但在这种碑学盛行的社会环境中,何绍基并没有一味盲从尊碑之风,而是兼收碑帖之长,崇尚以中和之美。因此,他的书法既有北碑沉郁雄强的力感,又有南帖潇洒飞动的神采。他的书学创新对后世书坛以及湖湘文化均产生了深远影响。湘军将领左宗棠,湖南旺门谭延闿,地方大儒王阊运,民初“南曾北李”之曾熙、李瑞清,人民艺术家齐白石……他们的书法,皆从不同角度传自何绍基衣钵。

齐白石也学何绍基?

衰年变法后的齐白石,一扫此前习八大、石涛的清逸孤傲之风,以金石趣味入画,又融之以民间的烟火气,形成了别具一格的艺术风貌。白石老人在作画上讲究“扫除凡格”,于书法也是力能扛鼎。行书与篆书为其所擅,行书得李北海瘦劲欹侧之势,又兼得金农与二爨的粗重率真;篆书不同于清代碑学崇尚者所书篆体的遒峻凝重,他的篆书得力于他的刻印,所谓“书从印出”。然而,世人多知齐白石大写意绘画的酣畅淋漓,又知白石书法的犀利古拙,却鲜知其在40岁前,竟也写得一笔流畅的“何体”行书。

根据齐白石追忆所载,“我起初写字,学的馆阁体,到了韶塘胡家读书以后,看到了沁园、少蕃两位老师,写的都是道光间我们湖南道州何绍基一体的字,我也跟着他们学了。”(《白石老人自述》,齐白石口述,张次溪笔录,北京画院编,广西美术出版社2014年出版。)

沁园,即胡沁园,是齐白石早年的恩师,对齐有知遇之恩。齐白石称他为“平生第一知己。”少蕃,即陈少蕃,受聘于胡沁园的“藕花吟馆”,教授齐白石诗文。齐白石的名(璜)号(濒生),以及享誉后世的“白石山人”别号,正是此二人所取。齐白石早年受二师影响,临写“何体”直入化境。原欧阳濂所藏“松阴梅影”七言联,以及湖南省博物馆所藏行书七绝立轴等是其中代表。

流行湖湘的“何体”

那么,除了齐白石,在湖南还有谁仍是何绍基书风的追随者?

晚清名臣曾国藩曾言,“子贞(何绍基)之学,长于五事。一曰《礼仪》精,二曰《汉书》熟,三曰《说文》精,四日各体诗好,五曰字好。此五事者,渠意皆欲有所传于后,以余观之……字则必传千古无疑矣。”

虽然从曾国藩所存墨迹来看,未见其取法何绍基风神,而是从欧阳询以及赵孟頫等人出。但能获其如此赞誉,可见何绍基在书坛定有卓绝建树。与曾国藩并称“晚清四大名臣”的左宗棠,其笔法受何绍基的影响就很明显,无论行书、篆书,皆染何氏形神。

曾国藩府上有一幕僚王闿运,他就是齐白石口中常提到的“湘绮师”。王闿运是湖湘一带的巨儒,与何绍基虽相差30余岁,但却经常一起讨论诗词与书法雅事。王闿运习书初学欧体,后专攻北碑,这与何绍基的倡导以及当时碑学之风的畅行相一致,且王的点划与运笔之间,又颇显何书的清韵。北京画院藏有一件王闿运的条屏,其中对生宣纸的使用,以及从墨色晕染程度所推测的水分比重,确实与何绍基“生宣+长锋羊毫+饱墨”的书写习惯相同,应该是受到了何的影响。而王闽运门下子弟众多,谭延闿、谭泽闿、夏午诒、杨度均出其门下,他们又都与齐白石有所交游,书法也受老师和时风影响,多学何绍基笔意。

谭氏一门为湖湘旺族,兄弟之中惟谭延闿、谭泽闿在书法领域造诣颇深。谭延闿的学书之路始于两代帝师翁同觫,之后借刘墉、钱沣、何绍基直追颜真卿。他曾说:“刘、翁、钱、何为有清四大家,不可不观其通。”谭泽闿的习书经历与其兄相同,因钟情翰墨,后成为专业书家。他曾专力购藏钱沣、刘墉、何绍基、翁同龢四家法书达干余件,为海内收藏四家墨迹之最。上世纪50年代,谭氏后人将其藏书楼“天随阁”中所遗文物全部捐献,遂入湖南省博物馆珍藏,成为该馆藏何绍基作品的重要来源。

谭氏兄弟与时称“南曾北李”的曾熙、李瑞清相交好,而曾、李的篆书受何绍基的影响则显而易见。在湖南省博物馆收藏的何绍基作《泉山墓表》中,就题有李瑞清、李瑞荃兄弟的长跋。其中李瑞清跋日:“今世碑学盛行,言碑者喜尊包(世臣)说,康有为言新学亦好谈书,然多窃包说,惟言隶能推崇墨卿(伊秉绶)而不言何贞翁,盖亦繇耳食耳……本朝隶书余尊伊(秉绶)、何(绍基)。何得其神,伊得其体,它皆别派。”言语之间,尽显对何绍基的推崇。李瑞清虽为江西人,但其父在湖南为官三十载,因此他自幼居住在长沙,熟睹湖湘文化之风,故也可将其列入湖南书家。他的篆书,在何绍基艰涩遒劲的基础上更强调了颤笔的动作,点画凝重而有钝厚迟涩之趣。曾熙与李瑞清是挚友,早年同朝为官,放弃仕途后又同鬻字于沪。他因致力于《瘗鹤铭》等南朝刻石而兼取二王、钟繇之迹,故号曰“南宗”。他的书法学魏碑而能得秀雅婉丽之美,又能以碑入帖,饶有晋人疏朗秀逸的风度。曾熙的篆书与隶书皆受何绍基影响,康有为还曾以他的八分书相比何绍基。此外,何绍基对《张黑女墓志》的推崇也深深影响了李、曾二人。他们常常临写,以致此碑中的点画形态、字形体势乃至转折挑剔均能得其三昧,堪称神似。

如是而言,可见清末民初何绍基的书风在湖湘一带乃是主流,那么“何体”是在什么时间开始流行的呢?关于这个问题,可以从一件作品谈起。

湖南省博物馆收藏有一件大字榜书——《安得壮哉楷书七言联》,是何绍基为当时的岳麓书院山长欧阳坦斋而作。欧阳坦斋比何绍基年长33岁,他与何家是姻亲,何绍基算是他的子侄辈。嘉庆二十三年(1818年)欧阳坦斋出任岳麓书院山长,此后连续掌教达27年之久,经世之才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郭嵩焘等皆出其门下。他非常欣赏何绍基的书法,乃至自己父母合葬墓的墓志都请何绍基书写。

何绍基对这位湖湘教育界的泰斗也是充满钦佩之情,所以在他70岁大寿之际,集杜甫句,写下这幅对联送作寿礼。岳麓书院历经千年而弦歌不绝,自北宋兴建至清朝末年,可谓学脉延绵,是湖湘文化得以承继的重要原因。老师的喜好,对于学生而言无疑也是一种浸染。从这层关系来看,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曾国藩会评价何绍基的书法“必传千古”,左宗棠的字也尽显“何体”神髓。而在他们之后的众多湖湘子弟,书法则多从“何体”出。

传入前赴后继

翁同龢对于何字可謂推崇备至。从他存世的日记可知,每次见到何绍基的墨迹,其欣喜之情都溢于言表。同治元年(1862年)十月,翁同觫从琉璃厂借得有何绍基题字的《杨忠烈公三札卷》,回家后细细品读,并在日记中完整记录了子贞跋语,前后共计670字。这在翁氏每日简短精炼的日记中极为少有。光绪二十六年四月十三日,他还将所藏刘墉的《海印发光卷》与人换得何绍基的《杂字帖》。尽管翁同龢已对这位“浓墨宰相”青睐有加,但在挚爱面前,也难免褪色几分,孰重孰轻,一眼便知。

苏州知府吴云与何绍基相交20余年,十分倾慕子贞的书法。他在给吴大潋的一封信提及,“平生师友兼资者,一媛叟,一校邠(晚清思想家冯桂芬)”。他还说,“贞兄书名盖世,诗文、经学以及金石题跋莫不工妙,在国朝当推第一流人物”。由于对何绍基的激赏,吴云也在有意无意间模仿何的笔意。吴云与何绍基二人脾气相投,且慷慨互助。吴因未得《张迁碑》善本而抱憾,何便将自己收藏的拓本赠之。何喜好遍临名碑佳帖,吴便倾其所藏相示。何绍基还时常为吴云所藏书画题跋,文章皆收录于《东洲草堂诗钞》书中。

另外,中国书协第一任主席舒同,出入古人且自成一家,开创“舒体”,人称“七分半书”,即楷、行、草、隶、篆、颜、柳各取一分,何绍基取半分。舒同的字,根植于颜体,又吸取、扩展了何绍基的笔势,如弯弓盘龙、百转干回。

正如何绍基《大唐中兴颂》诗句所言,“佳墨名楮纷相随”,这本是何绍基对书坛前辈颜真卿的赞誉之辞。绝妙的是,无论生前还是身后,“何体”的传人亦不乏前赴后继,在中国书法史上留下了不灭的痕迹。

猜你喜欢
碑学篆书湖湘
饶宗颐老照片一组
张晓东《篆书国有岁以团扇》
鲁大东篆书苏轼“人生十六乐事”
我是湖湘儿女
书卷气VS金石气
咏“湖湘教师写作夏令营”
书法赏析
由姚华评《兰亭序》看其碑帖观的转变
我说当代篆书创作
清远养拙碑之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