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克荣,方 川
《淮南子》赋笔特征论略
应克荣,方 川
(淮南师范学院 文化创意与传播学院,安徽 淮南 232038)
谙于辞赋的淮南王及其群臣,长期生活在辞赋传统浓郁的楚国故都寿春。他们用作赋之法作文,使《淮南子》一书呈现出浓郁的赋笔特征:“观天地之象,通古今之事”的恢弘阔大之势,“多为之辞,博为之说”的铺张扬厉之风,奇谲瑰丽的浪漫主义表现手法,故而整部《淮南子》就是一篇形式完美的散体大赋。
淮南子;赋笔;铺张扬厉
楚国是辞赋的发源地,淮南国都城寿春是楚国最后的都城,因而辞赋的传统在此有根深蒂固的影响。淮南王刘安及其宾客们长期生活于此,不可避免地受到以《楚辞》为代表的楚文化的熏染。刘安等人皆谙于辞赋,《汉书•艺文志》载,刘安有赋82篇,淮南王群臣赋44篇。他们用“作赋之法”“作文”,故而整部《淮南子》就是一篇形式完美的散体大赋,呈现出浓郁的赋笔特征。
汉初几代统治者采取“与民休息”的政策,社会经济逐步得到恢复发展,出现了“文景之治”的局面,到汉武帝即位时,社会走向全面繁荣。随着经济的发展、国力的强盛、疆域的拓展,大汉帝国呈现出一派前所未有的恢弘气度和昂扬向上的精神风貌。反映在文学上,以丰辞缛藻、穷极声貌来大肆铺陈,为汉帝国高唱赞歌的赋,成为汉代最具代表性、最能彰显时代特点的文学样式。
《淮南子》又名《淮南鸿烈》,刘文典在《淮南鸿烈集解》中解释为:“鸿, 大也;烈,明也,以为大明道之言也。”[1]2作者认为《淮南子》包含了光明宏大的道理。西汉初年,许多知识分子对秦二世而亡的教训进行反思,贾谊《过秦论》即是其中的代表。淮南王刘安,作为一个“为人好读书鼓琴,不喜弋猎狗马驰骋”(《史记·淮南衡山列传》)的诸侯王,也在积极思考并总结先秦乃至秦汉以来治乱兴衰的经验教训,以期为大一统帝国的长治久安提供一个较为完备的学说。
据学者考证,《淮南子》成书时间大概在景帝末年至武帝初年。此时,汉兴已七十余年,“国家无事,非遇水旱之灾,民则人给家足,都鄙廪庾皆满,而府库余货财。京师之钱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至腐败不可食”(《史记·平准书》)。经济的繁荣为整个社会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也激发了人们渴望建功立业积极进取的豪迈情怀。
在汉大赋中,凡是能够写入作品的内容,都要囊括包举,细大无遗。司马相如在《西京杂记》中说“赋家之心,苞括宇宙,总览人物”,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直言其撰写《史记》的宗旨是“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文章西汉两司马”不约而同把囊括四海、苞举宇宙的巨丽之美作为自觉的审美追求,反映了时代的精神特质。事实上,汉赋与汉的时代精神可谓互为表里,相得益彰。
《淮南子•要略》中也说,写作《淮南子》的目的并非只是著书立说坐而论道,而是要“纪纲道德,经纬人事”。在作者看来,人间之事、帝王之道、天地之理都涵盖在此书之中。因而,书中的内容处处关合着现实,论及的主题恢弘阔大,不仅系统阐述了作者的人生哲学,也全面论述了其政治主张和人生理想,为国家政治统治服务,实现国家的长治久安,才是《淮南子》的出发点和落脚点。《淮南子》成书之时,正处于“中国封建统一大帝国确立其长久的统治思想的准备时期”[2]170,文化融合是当时学术思想领域的一大特点,《淮南子》以道家思想为旨归,博采儒、墨、名、法、纵横、阴阳等各家之长,撰成刘氏之书。诚如胡适在《淮南王书》中所言:“道家集古代思想的大成,而淮南王书又集道家之大成。”[3]13
《淮南子》作为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百科全书式的思想巨著,其庞大的体系、广博的知识、丰富的内容为后人所惊叹。唐代刘知几在《史通‧自叙》中说:“昔汉世刘安著书,号曰《淮南子》,其书牢笼天地,博极古今,上自太公,下至商鞅,其错综经纬,自谓兼于数家,无遗力矣。”《淮南子》的内容,举凡哲学、天文、地理、历史、政治、经济、军事等,无所不包。从体制结构看,全书共二十一篇,基本上按照天、地、人的顺序贯穿下来[4] 5,其中最后一篇《要略》是总序,其它二十篇从不同角度阐述其治国安邦的治国方略、哲学思考和理想追求。《淮南子》整体就是一篇形式完美的散体大赋。这二十篇大致可分为三部分:
第一部分,道论。这是《淮南子》的理论基础,主要包括《原道训》《俶真训》两篇。《淮南子》以“道”之源开篇,探索万事万物之规律、宇宙之本源,并以“道”贯通全书,体现其立论之宏伟、包容之广大、体例之缜密。“《原道》者,卢牟六合,混沌万物”“《俶真》者,穷逐终始之化,赢垀有无之精”,使人明白超然物外而返回真性的道理,通达自然变化的根源。这部分可以说是全书的总纲。
第二部分,宇宙论。是《淮南子》对天、地、四时及宇宙构造的看法,主要包括《天文训》《地形训》《时则训》三篇。天文方面的内容主要集中在《天文训》和《时则训》中,“《天文》者,所以和阴阳之气,理日月之光”,使人能够尊奉天道顺应变化;《时则训》则“上因天时,下尽地力,据度行当,合诸人则”,使人君知道治国理政的方法。地理学方面的内容,集中在《地形训》中,本篇是研究古代地理学的重要文献,也是黄老道家天道自然观的有机组成部分。“《地形》者,所以穷南北之修,极东西之广”,使人能够通达周详。
第三部分,政治论。《览冥训》以下十五篇,分别从不同角度探索政治、社会、历史等具体问题。《览冥训》专门论述“至精通于天”,人性与上天相通的幽深玄妙的境界;《精神训》用来探讨人类产生的本源,研究精神与形体的关系,是关于养生的核心内容;《本经训》论述君主治理国家要解决的根本常法问题;《齐俗训》的内容,是用来齐一万物修短,齐九夷之风气。《淮南子》从形而上的“道”开始,探索世界之源,并以此作为人类一切活动的最高准则。然后由天地四时、精神风俗、君主臣子、道德伦理、用兵方略……洋洋洒洒一路敷陈开来,事相之多、内容之广、主题之大,令人叹为观止,大到天地宇宙,小至纤微尘埃,无所不包;娓娓道来,思路悠远。正如《要略》所言:
言道(《原道训》)而不明终始(《俶真训》),则不知所仿依。言终始而不明天地(《天文训》《地形训》)四时(《时则训》),则不知所避讳;言天地四时而不引譬援类(《览冥训》),则不知精微。言至精而不原人之神气(《精神训》),则不知养生之机;原人情而不言大圣之德(《本经训》),则不知五行之差。言帝道而不言君事(《主术训》),则不知小大之衰;言君事而不为称喻(《缪称训》),则不知动静之宜;言称喻而不言俗变(《齐俗训》),则不知合同大旨。已言俗变而不言往事(《道应训》),则不知道德之应;知道德而不知世曲(《氾论训》),则无以耦万方;知氾论而不知诠言(《诠言训》),则无以从容。通书文而不知兵指(《兵略训》),则无以应卒。已知大略而不知譬喻(《说山训》《说林训》),则无以明事;知公道而不知人间(《人间训》),则无以应祸福。知人间而不知修务(《修务训》),则无以使学者劝力。欲强省其辞,览总其要,弗曲行区入,则不足以穷道德之意(《泰族训》)。故著书二十篇,则天地之理究矣,人间之事接矣,帝王之道备矣。
二十篇环环相扣、层层递进、层层铺叙,一部数十万言的《淮南子》,就是一篇形式完美的散体大赋。
《淮南子》“上考之天,下揆之地,中通诸理”,将天、地、人三者并列贯通行文布局境界阔大,将天地人生自然万物尽收笔端,呈现出吞吐天地的恢弘气势。
赋是一种介于诗与文之间的文体,它最大的特点就是铺张扬厉,即在状物叙事时,多用夸饰手法,极力铺陈渲染,以引人注意。《淮南子》主动选择“多为之辞,博为之说”,其在编撰风格上不避繁复,形成了《淮南子》的铺张扬厉之风。有学者认为此书“上承诸子宏辩遗风,下开汉魏辞赋的华章先声”[5]43。
《淮南子》继承并发展了先秦诸子散文的铺张扬厉之风,行文大量使用排比,形成铺张扬厉的艺术风格。如:《览冥训》:
凤皇之翔至德也,雷霆不作,风雨不兴,川谷不澹,草木不摇,而燕雀佼之,以为不能与之争于宇宙之间。还至其曾逝万仞之上,翱翔四海之外,过昆仑之疏圃,饮砥柱之湍濑,邅回蒙汜之渚,徜徉冀州之际,径蹑都广,入日抑节,羽翼弱水,暮宿风穴。当此之时,鸿鹄仓鸟莫不惮惊伏窜,注喙江裔,又况直燕雀之类乎!
这段文字,想象丰富奇特,文辞汪洋恣肆,综合运用排比、比喻、夸张等多种手法,形象、生动、传神地展现了高飞万仞之上,翱翔四海之外,掠过昆仑山巅,渴饮黄河之水,往返日出之州,慢行中原大地的凤凰形象。纵横捭阖,一气呵成。言辞繁复,想象自由,肆意铺排夸张。
又如《原道训》:
夫建钟鼓,列管弦,席旃茵,傅旄象,耳听朝歌北鄙靡靡之乐,齐靡曼之色,陈酒行觞,夜以继日,强弩弋高鸟,走犬逐狡兔,此其为乐也。炎炎赫赫,怵然若有所诱慕,解车休马,罢酒彻乐,而心忽然,若有所丧,怅然若有所亡也。是何则?不以内乐外,而以外乐内。乐作而喜,曲终而悲。悲喜转而相生,精神乱营,不得须臾平。察其所以,不得其形,而日以伤生,失其得者也。
这段文字,语言整饬,文辞优美,又充满忧思,读来颇具佛家禅意。
《淮南子》的语言奇伟繁富,辞藻瑰丽,文采斑斓。“连类喻义,本诸《易》与《庄子》,而奇伟宏富,又能自用其才,虽使与先秦诸子同时,亦足成一家之作。”[6]14将其与先秦诸子比肩,可见赞誉之高。刘勰在《文心雕龙•诸子》中曾云:“《淮南子》泛采而文丽,斯得百氏之华采,而辞气文人之大略也。”在文笔方面,刘安可谓集百家之大成者,如《泰族训》:
天设日月,列星辰,调阴阳,张四时,日以暴之,夜以息之,风以干之,雨露以濡之。……远之则迩,延之则疏;稽之弗得,察之不虚;日计无算,岁计有余。夫湿之至也,莫见其形而炭已重矣;风之至也,莫见其象而木已动矣。……故天之且风,草木未动而鸟已翔矣;其且雨也,阴噎未集而鱼已件矣。以阴阳之气相动也。
这段文字语言整饬,讲求声律,行文多铺张形容,繁富有序,并运用对偶、排比等句式,文辞瑰丽,颇具辞赋风韵。
此外,《原道训》《地形训》《览冥训》《本经训》《诠言训》《修务训》《泰族训》《要略》等篇都具有明显的辞赋化特征,完全可以当做赋来读。“其行文多形容铺张,繁富有序;语言多用对偶排比,讲求声律,类似辞赋的语句频频出现。”[7] 229如《原道训》:
九疑之南,陆事寡而水事众,于是民人被发文身,以像鳞虫;短绻不绔,以便涉游;短袂攘卷,以便刺舟,因之也。雁门之北,狄不谷食;贱长贵壮,俗尚气力;人不弛弓,马不解勒,便之也。……故橘树之江北,则化而为枳;鸲鹆不过济,貈渡汶而死……是故达于道者,反于清净;究于物者,终于无为。
为说明“达于道者,反于清净;究于物者,终于无为”的道理,从“九疑之南”到“雁门之北”,从人说到物,从动物再到植物,反复铺陈渲染,铺陈之中还有排比,排比之中还有对偶,句式灵活,辞采华美,极尽铺陈之能事,完全就是赋体。
《淮南子》句子韵散结合,句式整齐灵活,用韵处很多,并且极尽铺张,踵事增华,具有赋“铺采摛文,体物写志”的特征。“从总体上来看,《淮南子》通过探究‘道’的三个发展阶段、四种不同形态,来揭示整个宇宙万物从‘无’到‘有’的自然演化过程。”[8]28
《俶真训》从“有始者,有未始有有始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始者”的宇宙起源说起,指出随着社会的发展,纯真消失,争斗不休,道德沦丧,说明只有“内修道术”而不是“外饰仁义”、“返性于初而游心于虚”“遗物反己”,才能返回到“俶真”状态,极力铺陈“势力不能诱也,辩者不能说也,声色不能淫也,美者不能滥也,智者不能动也,勇者不能恐也”的真人之道,笔者认为其铺陈之繁富甚至超过了司马相如《子虚赋》《上林赋》。此篇从开天辟地到万物形成,从至德之世到周室之衰,在从无到有的无限时间和天地万物宇宙人生的无限空间中,洋洋洒洒、尽情铺陈渲染如何才能返回“俶真”的状态。这也就是刘勰《文心雕龙》里所言的“赋者,铺也,铺采摛文,体物写志”,比《子虚赋》中司马相如对云梦之泽的夸饰,更加出人言表。如《俶真训》中的一段:
是故圣人内修道术,而不外饰仁义;不知耳目之宣,而游于精神之和。若然者,下揆三泉,上寻九天,横廓六合,揲贯万物,此圣人之游也。若夫真人,则动溶于至虚,而游于灭亡之野。骑蜚廉而从敦圄,驰于外方,休乎宇内,烛十日而使风雨;臣雷公,役夸父,妾宓妃,妻织女,天地之间何足以留其志!是故虚无者道之舍,平易者道之素。
这段文字词采富丽,韵散结合,善用对偶,有赋化倾向,大胆的想象更是让天地万物任由作者驱使:下探三泉、上寻九天、横廓四方上下、贯通天下万物,飘动在虚无的区域,遨游于无形的境界;他骑着蜚廉神兽,带着敦圄侍从,驰骋于世俗之外,休闲在宇宙之中。天马行空般任意挥洒,比《逍遥游》更加逍遥自在。
浪漫主义的表现手法也是汉赋的一个重要特征,是“当时骚体赋、散体赋、政论散文等文体共有的历史存在现象”[7] 232。《淮南子》受屈原《离骚》及庄子浪漫主义风格的影响至深,表现手法浪漫化的特点格外鲜明。
屈原在创制楚辞的过程中,浪漫的情思、高洁的情操、广博的见闻、卓尔不群的风姿,调遣着众多的神话、传说、史事以及天地、日月、风雨、山川、鬼神、龙凤、香草美人为我所用,构造出一个神奇瑰丽的艺术境界。刘安既倾慕屈原的才华,钦佩屈原的为人,同情屈原的遭遇,更深受屈赋的文学影响,在《淮南子》中,神话、传说、寓言、故事的大量运用,使得《淮南子》文本具有斑斓的浪漫主义文学色彩。屈原的作品如《离骚》《九歌》《天问》诸篇也保存了一些神话。《淮南子》记录的神话更多,基本涵盖了中国神话各个方面的内容:创世神话、始祖神话、战争神话、英雄神话等。不仅“女娲补天”“嫦娥奔月”“后羿射日”“共工怒触不周山”等著名神话靠此书得以流传,而且这些美丽的神话传说,构筑了一个充满奇异色彩和生命活力的神话世界。在神话世界里,东南西北四方,并不只是纯粹的空间概念,而是与某些特定的情节、特定的故事、特定的情感体验联系在一起。如《淮南子•天文训》记载:
东方木也,其帝太皞,其佐句芒,其神为岁星,其兽苍龙;南方火也,其帝炎帝,其佐朱明,其神为荧惑,其兽朱鸟; 中央土地,其帝黄帝,其佐后土,其神为镇星,其兽黄龙;西方金也,其帝少皞,其佐蓐收,其神为太白,其兽白虎;北方水也,其帝颛顼,其佐玄冥,其神为辰星,其兽玄武。
东方与五行之中的木对应,表现为春神句芒,它的代表兽是苍龙;南方属火,与炎帝、红色、朱鸟相关联;四方属金,与太白神、白色、白虎相对应;而北方则与冬神颛顼、黑夜、黑色、水等不可分开。一定的时空对应一定的神明、季节、颜色,故事生动,形象鲜明,具体可感又神秘莫测。
《淮南子》受“寓言十九”的《庄子》影响颇深。寓言,实际上是借别人的话说自己的理,“博为之说”的《淮南子》往往以大量的事例,反复阐述一个道理,寓言就是其常用的方法。其中,既有对先秦寓言的继承和吸收,也有首见于《淮南子》的独创。前者如《说山训》中的“掩耳盗铃”,这则寓言同样见于《吕氏春秋》;后者如《人间训》中的“雀巢扶枝”:
夫鹊先识岁之多风也,去高木而巢扶枝。大人过之则探彀,婴儿过之则挑其卵。知备远难而忘近患。
人们常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而这则寓言,讲述一个故事:喜鹊预先知道这一年风大,就离开高枝而在低处筑巢,没想到,这样一来大人经过会伸手抓取小鸟,小孩经过也会拨动鸟蛋。原来,知道防备远方的灾难而忘记近处的祸患,也一样会遭至灭亡。以此讽刺秦国修筑长城以防备胡人、发动戍卒以防备越人的做法,不过是乌鹊的智慧。既生动有趣又富有深邃的哲理。
形象思维是文学艺术创作的基本形式,形象性是形象思维最基本的特点。《淮南子》作为西汉黄老道家治国理论的结晶,充满道家之“道”幽深玄妙的哲理。但为了说明深奥的哲理,继承并发展了先秦诸子的说理风格,往往用生动的故事、浪漫的神话、文学的手法,使深奥的道理更容易被人理解接受。
如《天文训》里关于“日出旸谷”的记载:“日出旸谷,浴于咸池,拂于扶桑,是谓晨明。登于扶桑,爰始将行,是谓朏明……至于蒙谷,是谓定昏。”太阳的东升西落,这一天文现象,在《淮南子》里,被描述为一个鲜活的生命:晨明时从旸谷升起,在咸池里洗个澡,在扶桑枝下拂过,再升上扶桑枝头,开始一天的旅程,叫朏明;到了曲阿山,叫旦明;到达衡阳山,叫隅中……到达北方的蒙谷,称为定昏。时间的流逝,在这里变成了一个生动有趣的旅程,变成了一连串具体可感的故事,想象奇特,情思浪漫。
“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淮南子•天文训》里记载的这个故事,让我们感受到先民们对外部世界的好奇,为什么日月西行而江河东流?原来是因为:水神共工与颛顼争夺帝位,失败了,盛怒之下一头撞向不周山。结果,支撑天的柱子折了,系挂地的绳子也断了。于是,天向西北方向倾斜,地向东南角陷塌。所以,太阳、月亮、星星都朝西北方移动,江河湖水都朝东南方向流去。把自然天象解释得形象生动而富有人文色彩。
想象性是形象思维又一重要特点。《淮南子》充满想象的想象性思维有很多,如关于宇宙的起源、形成、演变是人们既好奇又无法解释的问题,《天文训》驰骋想象,作出自己的解释:
天地未形,冯冯翼翼,洞洞灟灟,故曰太昭。道始于虚廓,虚廓生宇宙,宇宙生气,气有涯垠,清阳者薄靡而为天,重浊者凝滞而为地,清妙之合专易,重浊之凝竭难,故天先成而地后定。天地之袭精为阴阳,阴阳之专精为四时,四时之散精力万物。积阳之热气生火,火气之精者为日;积阴之寒气为水,水气之精者为月。日月之淫为精者为星辰。天受日月星辰,地受水潦尘埃。
《淮南子》想象,天地没有形成的时候,混沌不清。“道”就产生于这种虚廓的状态之中,然后有了宇宙,宇宙之中产生了大气,大气中清轻的部分上扬变成了天,浑浊的部分下沉变成了地。天地合成的精气变成阴阳,阴阳聚合成为四季,四季之气消散变成万物。……这种解释虽然还谈不上科学,但它既是《淮南子》自然天道观的重要组成部分,更反映了作者探索宇宙奥秘的大胆设想。
“女娲补天”的神话同样诞生于人们对日常生活的观察和丰富的想象基础之上。《淮南子•览冥训》记载:
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爁炎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苍天补,四极正;淫水涸,冀州平;狡虫死,颛民生。
这段文字可以看作是古人对“世界末日”的最早的想象,“天塌地陷”是人们对毁灭性灾难的经验浓缩,人们想象出远古之时,由于支撑天的四根擎天柱断了,天塌地陷,洪水肆虐,熊熊烈火燃烧不熄,猛兽横行掠食百姓,人世间一片凄惨绝望的景象。于是,女娲冶炼五色神石来修补苍天,斩断鳌足以撑起四方,杀死黑龙来拯救中原百姓,积聚芦灰来堵塞洪水。终于,天穹补讫,洪水退去,天下太平,人民新生。《淮南子》用想象和类比,给予自然灾祸一个合理的解释,既合乎人们的认知水平,又富有瑰丽的想象力。
《淮南子》说理,不是空发抽象的议论,而是运用夸张、渲染、虚拟等多种表现技法,使深奥的道理变得浅显易懂。如《览冥训》:
今夫赤螭、青虬之游冀州也,天清地定,毒兽不作,飞鸟不骇,入榛薄,食荐梅,噆味含甘,步不出顷亩之区,而蛇鳝轻之,以为不能与之争于江海之中。……凤凰之翔至德也,雷霆不作,风雨不兴,川谷不澹,草木不摇,而燕雀佼之,以为不能与之争于宇宙之间。还至其曾逝万仞之上,翱翔四海之外,过昆仑之疏圃,饮砥柱之湍濑,邅回蒙泛之渚,尚佯冀州之际,径蹑都广,入日抑节,羽翼弱水,暮宿风穴……
文中虚拟了“赤螭、青虬之游冀州”“凤凰之翔至德”的情境,说明“小动之迹,而不知大节之所由者也”的道理,想象奇特,文采缤纷,夸张渲染,增强了文本的缥缈灵动之气,使其文学的况味更加浓郁。
博学多才、喜好辞赋的淮南王刘安及其群臣,博采众家之长吸收借鉴了先秦诸子散文尤其是《老子》《庄子》等道家学说,同时长期生活在楚风浓郁的淮南国,深受以屈原为代表的“骚体赋”的影响,再加上汉代崇尚巨丽之美的时代风尚和刘安自视甚高的个人追求,使《淮南子》一书呈现出浓郁的赋笔特征:“观天地之象,通古今之事”的恢弘阔大之势,“多为之辞,博为之说”的铺张扬厉之风,奇谲瑰丽的浪漫主义表现手法,故而整部《淮南子》就是一篇形式完美的散体大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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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Characteristics of Ode in
YING Ke-rong , FANG Chuan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Communication, Huainan Normal University, Huainan 232038, Anhui )
The king of Huainan and his courtiers lived in Shou Chun, the capital of Chu, where the ode tradition was rich. They wrote an essay as writing an ode, thereforetypically had main feature in ode.is a perfect ode with the momentum of “to see the world as it is, to see the past and present”, the exaggerative style of “more words, more explanation”, the romantic marvellous treatment.
; Ode; Exaggeration
2018-07-10
安徽省高校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项目“《淮南子》与豆腐文化传承创新研究”(SK2015A516)。
应克荣(1965- )女,安徽凤台人,淮南师范学院文学与传播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中国古代文化;方川(1964- )男,安徽淮南人,淮南师范学院副教授,安徽省淮南子研究会会长,研究方向:文艺学。
10.14096/j.cnki.cn34-1044/c.2018.05.03
I207.224
A
1004-4310(2018)05-00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