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 然
《我的1997》是一部由中央电视台、北京华影文轩影视文化有限公司等多家传媒公司联合出品,王伟民执导,瑛子、印小天、巫刚、陈瑾等主演的电视剧,于2017年6月22日登陆央视一套全国首播。该剧讲述了1976年至1997年香港回归前后陆港两地二十多年的岁月变迁,通过以高建国为代表的一系列小人物的视角,折射出了一代人在时代的沧桑巨变中生活与情感的起伏沉淀,以及他们为改变命运而不屈奋斗的励志情怀。随着该剧的热播,引发了经历过改革开放和香港回归的60后和70后群体的怀旧情绪。这部电视剧通过具体的文本内容建构记忆符码,并形成怀旧文化,并让受众在接受文本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去解读文本意义,怀旧情绪在解读中重构。
怀旧,最早表现为一种文化意象,可从汉朝班固的《西都赋》中找到其本源:“愿宾摅怀旧之蓄念,发思古之幽情。”带有怀乡、乡愁的意思。至近代,怀旧日益演变为一种个人意识,并趋向于社会文化和心理现象。[1]现代意义上所谓的怀旧文化,指的是伴随着工业文明的大规模挺进,消费社会的理念深入人心,在特殊时空背景(尤其是全球化浪潮的席卷)下, 由某些特殊事件(如世纪末)所引发的怀旧情绪、思维与行为方式的整合。[2]这其中的关键词是:工业技术文明的进步使得“文化工业”与大批量的“复制”成为可能,使得怀旧文本变为“消费产品”,借助于媒介的迅速而广泛的传播,最终导致怀旧成为人们浸润其中并习以为常的一种特殊的“生活方式”。当怀旧情绪与社会、历史、经济、技术尤其是政治意识形态复杂地勾连在一起时,便成为一种后现代社会的独特感性体验。
拉斯韦尔的媒介“四功能说”中很重要的一项功能是文化传承功能,只有将前人的经验、智慧、知识加以记录、积累、保存并传给后代,后代才能在前人的基础上进一步的完善、发展和创新。大众媒介在发展过程中也记录着一个民族的文化变革轨迹,预示着文化进化和传播的基本趋势,大众媒介是文化的重要塑造者和引导者,是形成大众文化的重要手段。
央视通过电视剧的媒介形式将国家重要转折性的历史事件“改革开放”、“香港回归”以影像的方式记录下来,给未经历过这个时代的人以教育和学习的功能。
如今,时尚、怀旧也日益成为经过策划的大规模媒介文化活动,成为一种文化偶像通过大众媒介进行的商业表演,随之产生的怀旧之风成为一种象征符号的运作和生产,大众传媒塑造了怀旧之风,当怀旧文化成为潮流之后,大众媒介又反过来成为这种文化的追随传播者。
该剧不仅在央视上星,而且在腾讯视频和央视影音网络上同步播出,观看者通过微信、微博等社交媒体发表了自己的观点,参与到主流文化的传播之中。对于男主角高建国考上香港大学这样的剧情,微博也有超级话题来引发微博用户的讨论。
现代社会已经进入了消费主义主导的文化社会中,我们处于“消费”控制着的整个生活的境地,消费控制着当代人的全部生活,这是鲍德里亚对消费社会最重要的初始定义。[3]
一直处在剧变和分化的“转型”过程中的人们越来越觉得缺乏归属感和安全感。人们深切地感受到社会进步了,物质富足,科技先进,文化多元,但精神状态却越来越流于表面。过于急促的现代化发展让人们对富有的一切越来越麻木。
60后和70后由于在现实中缺乏归属感和安全感,“集体记忆”全面爆发,对度过贫困时期产生情感认同,以及在温饱时期的集体生活产生怀恋之感,对当下由消费文化所催生的青年亚文化和网络文化产生逃避之感,所以,他们开始逃离现实,去影视剧中找寻自己那个年代的记忆和情感。晚近十年,整个中国社会文化的主体在对青春沉湎的过程中,重新认识过去,审视时间,定位自己,并赋予现在与未来以新的可能性和意义。以法国社会学家鲍德里亚之见,“当真实不再是以前的样子,怀旧便展现出充分的意义”。[4]
大众文化从它诞生那天起,就与大众媒介携手并进,制造着符合消费者所需的消费主义意识形态,越来越多的文化产品被贴上“怀旧”的标签,并产生了新的消费价值。大众媒介不失时机地制作了“怀旧”的形象,在有效需求市场规则的操纵下,导致了怀旧文化的成功。在这种怀旧元素上,怀旧和时尚往往是不分彼此,甚至不分先后,无论这种怀旧是对“青春”还是“乡愁”或者是“国家”的记忆都被大众传媒的背后商业动机所驱使,以弘扬怀旧时代的外壳来满足商业利益的运作。
怀旧并不是抽象的,它必须通过具体形象的记忆符码(code)得以表达和塑造。2016香港电影怀旧的符码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空间、物件、音乐。[5]
空间既包含有形的、物质的生活空间,亦包含抽象的、象征性的情感/精神空间。怀旧的空间,既指涉怀旧的对象,即历史中的空间,又指站在现在的位置回忆过去的场景,即现实中的空间。由此,历史与现实,个体记忆与集体记忆,在怀旧空间中交织,强大的空间感是给怀旧情绪升华的主要维度。
在该剧中,为了让观众真正拾起曾经的记忆,导演会有意识的去重要历史意义的地点去取景,主要在北京怀柔、广东佛山、深圳以及香港四地。对于在上世纪50年代到80年代出生的人来说,都能在这部剧作找到熟悉的画面和记忆。对于一部时间跨度有20年的影片来说,从北京附有市井气息的胡同,到香港人潮涌动的街头,前行的电车和东风牌自行车在各个胡同街巷行走都能体现一个发展中的中国。香港湾仔地区的浅水湾是如今香港比较受关注的旅游热门景点,剧中男主高建国就是“逃港”之后在浅水湾受人所救,也交代了该地是当时老一辈的内地人去香港的主要港口,必经之地。
北京怀柔是男主高建国大革命时期去插队当知青的地点,该地是北京当时的农村地区,很多知识分子都去生产队做过劳动,那围起来的农场和巍峨的大山是很多知青吃不饱穿不暖的抹不去的时代记忆。
而且,包括男主在香港时期落魄时候租住的房间都是极其狭窄,还是和其他租客分成白天和晚上的不同时段租的,这也反映了当时大陆人来香港之后生活的窘迫。还有著名的香港大学。这些场景都能反映香港大陆两地的人们在大时代的背景下如何进行社会流动和展开励志的人生之路。
时间的线索会让历史形成一个切面展现在观众面前。在影片中,为了呈现历史的真实性,影片还穿插了很多史料在影片之中,主要是通过剧中人物收看电视再为受众呈现,形成电视文本。尽管影片是20年的跨度,但是包括周总理逝世、粉碎四人帮、邓小平实行改革开放的政策、邓小平与撒切尔夫人进行谈判、香港1997年回归都通过影片细节呈现出来,完整的历史大背景通过时间线索呈现,让观众在具体的时空再现场景,建构集体回忆。
旧物件凝结故事和情感,常常是激发回忆的重要符码。为了重现影片的历史感、时代感,剧组四处掏旧物件,包括当年最流行的蛤蟆镜、喇叭裤、花衬衣、手提录音机等都在剧组被主要演员穿戴,穿着军大衣象征着大院高干子弟,被这些年轻演员穿着有时代感。
北京胡同的烧柴火炉、瓷水杯、东风牌横杠自行车和香港街头手提公文包上班的办公人员、彩色的桑塔拉小轿车、以及工厂里处于第一线的生产线蓝领工人形成了两种鲜明的对比,不仅将怀旧的情绪推向高潮,更巧妙地铺陈了一条在回忆中不断揭开谜底的叙事线索。
早期人物运用一些粗布旧衫,偏黑的妆容,后期则开始引用上个世纪90年代的喇叭裤、蛤蟆镜和及肩的发型和花衬衣,还有被走私贩卖的盗版唱片、磁带。这些物件的重现让观众的情绪穿越时空,寻求集体的记忆和当时的生活细节。
音乐作为电影叙事的重要符码,帮助影像建立主题、故事和情绪。音乐建构怀旧的意义主要有两种方法:引用旧曲老歌,以及原创蕴含怀旧气息的新歌。这些怀旧音乐的使用,不仅帮助推进剧情,更渲染怀旧情绪,凸显怀旧主题。
剧中女主安慧和失去的爱人高建国的坎坷爱情最后以分手结局时,剧中响起了叶倩文的老歌《珍重》,歌曲充满了浓浓的怀旧气息,亦呼应了两位主人公彼此从各自“失落的过去”中走出,重获新生的意涵,对彼此的祝福:“它方天气渐凉/前途或有白雪飞/假如能不想别离你/不肯不可不忍不舍失去你/盼望世事总可有转机/牵手握手分手挥手讲再见/纵在两地一生也等你”,剧中的男主高建国主要是通过和女主安慧的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来反映大时代的背景,即使再美好的爱情,也无法逃过时代赋予的背景,也暗示着男主和女主在经历时代的变迁之后只能重新选择爱人。
音乐的选择也能适时地推动剧情的发展,在男主高建国考取香港大学,以及以优秀毕业生在港大做毕业发言时,剧中又响起了罗大佑的“追梦人”,这首怀旧歌曲的运用不仅在一开场巧妙地通过消费怀旧情绪来吸引观众,更通过跳跃式的剪辑去呈现微妙的人物关系。气势磅礴的音乐节奏,烘托着小人物抓住机遇、追求梦想的不懈努力。
怀旧不仅仅关乎过去,而是一种在过去、现在甚至未来的复杂纠葛中产生的情绪。在急速变迁、充满不确定性的社会文化脉络中,怀旧满足了人们寻求身份认同与文化想象的需求。就个体层面而言,人们透过对过去的回想寻找自我,对比或反省今日的我,再推算未来的面貌,这是一个自我身份建构的过程;并且,人们往往因为现今处境的不如意,或对今日之我有所怀疑,才会追怀往昔。
就集体层面而言,追思的过程中含有集体的意识、倾向和行为,追思的内容可以是历史事件、人物,或大众认识的旧有事物。集体的怀旧意识,往往也是基于对社会现状的不满或怀疑,甚至是对前途或未来充满不确定的思虑或困扰,因而转入过去的追忆。[6]
该文本中通过时空、物件、音乐具体的符号塑造了观众的身份认同,50后到80后对历史大事件的回忆能塑造强大的集体记忆,无论是大陆人还是香港人,都有共同的根,通过内陆人到港生存以及香港回归来加强政治认同,不断强化“一个中国”的政治观念。
一方面,由于当下地缘政治经济文化的前途困扰,香港社会普遍存有一种压抑、焦虑、不安的情绪,怀旧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提供慰藉、修复社会撕裂。怀旧是对现实欲求不满的补偿,对当下的失落感,容易造就强烈的怀旧欲望,去建构一个美好的过去。
近几年,媒体中会出现香港“占中”事件,以及内地学生去香港某学校留学时发表歧视内地人的言论等,这些新闻对内地和香港的同胞手足情感有一定冲击,所以,该剧在香港回归中国20年的特殊时期播出对缓解内地和香港的政治冲突起到了催化剂的作用,让未亲身经历过这些历史事件的90后和00后的青年通过观看影视剧的方式来了解国家政治历史和同胞之情。
怀旧也作为某种象征资源,提供对现实和未来反思性的诠释以及行动力量。记忆不仅反映过去,也同样形塑现在,提供人们对现实的理解和象征框架;过去常常被用来作为解释、解决现实问题的镜子。[7]也就是说,怀旧实际上隐含了一种价值判断和指引,对过去的幻想投射出对更美好的城市的文化想象,试图对现实和未来产生影响。
影片中通过将具体的物件和时空符码作为时代背景,见证着男主高建国从一个放荡不羁的内陆青年通过一系列的不懈奋斗,从梦想脚踏实地的在香港立足脚跟,到考取香港大学成为一名精通英语的港大的毕业生到自主创业成为广州电子厂老板,这些奋斗经历的叙写不仅仅是为了给老一辈的知青人以集体记忆,更是和青年一辈进行对话,影片的怀旧更试图超越失落感,从历史中汲取改变现状的力量,召唤一种“就算失望也不能绝望”的精神,为现实给予行动力量。
而影片所昭示的不屈服于命运的抗争意识,也含蓄地表达了大陆人奋斗意识的觉醒。影片借古喻今,通过对成功的追求,对个人命运的把握,即使内地经济在当时比较落后,但是高考、教育、政策等对个人命运的帮助,不断让内陆人的经济、教育等赶超香港。对内陆的发展也抱有想象。
《我的1 9 9 7》在央视播出以来,获得了良好的口碑,带着强烈的岁月情怀,展现了别具一格的时代特征和历史格局。让观众在观影过程中,通过这些怀旧的视听符码触动集体回忆,使其不断地将文本与现实对话,将个体记忆与电影的集体记忆相互勾连,从而产生不同的文本愉悦,激发联想和共鸣,并形塑认同。
注释:
[1]曹国凤, 《大众媒介对怀旧文化的催生与建构——以“小虎队”再聚首引发的集体怀旧为例》[J],《理论视野》,第44-46页。
[2]周平 :《解读怀旧文化》[J],《学术论坛理论月刊》,2007 年第 8 期
[3]保德里亚:《消费社会》[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70年12月。
[4]转引自[美]吉尔伯特·罗兹等编《中国的现代化》,人民出版社。1998版,等603-612页。
[5]袁梦倩:《重审香港电影的怀旧:记忆符码、身份认同与文化想象——论 2016 年香港电影》[J],《台港电影》,第119-124页。
[6]袁梦倩:《重审香港电影的怀旧:记忆符码、身份认同与文化想象——论 2016 年香港电影》[J],《台港电影》,第119-124页。
[7]Andreas Huyssen, Twilight Memories: Marking Time in a Culture of Amnesia, New York:Routledge, 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