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心
三好学生要退学
小诺是个非常优秀的女孩,初中3年连续被评为“三好学生”。可是,刚上高中两个月,她却突然要求退学。父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能求助心理医生。
我问她:“你觉得,初中和高中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小诺毫不犹豫地回答:“高中需要住宿,但我很想家!”
之前,小诺妈妈介绍情况时说,孩子上高中后,每天给家里打电话,找各种理由往家跑。因为请假次数太多,老师不允许她再请假,她就打电话让父母来接她回家。最离谱的是,有一次,小诺居然既没请假,也没有通知父母,自己跑回家了。
听孩子亲口说“想家”,又联系小诺妈妈的描述,我问小诺:“你一向懂事,突然从学校跑回家,一定有非常重要的原因吧?介不介意让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小诺犹豫了一下,告诉我:“那天晚自习,同桌一直在哭,因为她接到妈妈的电话,她的父母离婚了!听到这个消息,我特别慌,一下课就给我妈打电话,可她一直都不接,我就跑回去了……”
“听起来,你特别害怕自己家里也出事,你时常有这样的担心吗?”
小诺终于说出了心事。在她看来,这个家从没平静过。父母开洗衣店,忙时吵,闲时也吵。每次吵架,他们都说要离婚,还商量她和弟弟的归属。爸爸经常喝酒,妈妈经常打麻将,弟弟总是打游戏。小诺是家里唯一的调和剂。她要叮嘱爸爸不要喝酒,帮助妈妈做家务,看着弟弟少玩儿游戏多学习……她是对这个家最忠诚的孩子,以保护者自居。
小诺在学校住宿时,总担心她不在家,这个家会散了。看不到家里的情况,就更加担心。每次给父母打电话都旁敲侧击,听着家里气氛不对,她就坐立不安,想方设法回家。她的世界很小,只容得下一家4口。她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家人身上,失去了自我,更无心和同学来往。
家庭保护者的烦恼
我问小诺:“你能不能说一件具体的事,让我了解你是用什么方式为家人操心的?”
“上个星期,妈妈一回家就冲爸爸发火,说店里的钱对不上,怀疑爸爸把钱偷偷地给奶奶了!爸爸也冲妈妈喊,说她打麻将天天输,轮不到她管钱!我听着特别难受,发誓要赚很多钱,这样他们就不会因为钱吵架了!”
我从书架上抽出几本书,对她说:“我给你一些书,一本书代表一个你为家人担心的想法。你刚刚说了一个,可以先拿起一本。看看到谈话结束,你一共拿起几本书?”
小诺很配合地拿起一本书,继续和我聊天。我们聊的只是家里的日常生活,小诺却在不知不觉中,把一整摞书都拿在手上。她从来没有计算过自己担心家人的程度,稍稍量化一下,結果很惊人。小诺望着手中的书,陷入沉默。
我对她说:“现在,你抱着这些书走走,看看是什么感觉?”小诺走完之后,对我说:“我感觉怀里的书沉甸甸的,有些累!”
我又问:“如果你每天都把这些书拿在手上,会怎样呢?”
小诺说:“那我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了!”
我趁机说:“没错!这种沉甸甸的感觉会妨碍你学习,会拖累你,也让你很难和别的同学相处。现在,我们需要想一些办法,把这些负担放下!”
看小诺不说话,我提醒她:“你看到我从哪里拿的书吗?”小诺恍然大悟,起身把书一一放回书架。
放好后,她特别真诚地看着我,说:“谢谢您,老师。我知道您的意思,您希望我放手!我也知道,大人的矛盾应该由他们自己来解决,可一到现实中,我还是不太会抽身!”
我对她说:“下次,你又想介入父母的争吵时,手里托着5本书在屋里走走。那种沉重的感觉会提醒你,不要轻易地让自己承担父母的责任。同时,你也有机会看到父母在没有你帮忙时,他们到底是怎样相处的。”
小诺对我说的试行方案很感兴趣,决定尝试。
在家人的祝福中做回自己
第二次咨询时,小诺的爸爸、妈妈和弟弟也来了。
上次咨询后,小诺的爸爸和妈妈又吵起来了。她想到和我的约定,托着5本书在屋里走。爸妈吵个不停,她托着书越来越累,最后竟难过得哭了出来。父母听到哭声,冲进小诺房里,才明白了一切。之后,父母吵架开始背着她。她更加难过,因为父母把她当成了“外人”!所以这一次,她请求全家人一起做咨询。
我故意夸张地对小诺说:“哇!你坐了冷板凳呀!貌似,你不太喜欢自己的新角色?”
小诺被说中心事,低着头说:“其实,我也不太喜欢之前的角色!”
我问小诺的家人:“小诺之前在家里,扮演怎样的角色呢?”
弟弟说:“她最听话,妈妈总是拿我和她比,让我学习她!”
妈妈说:“她最懂事,不让家里人操心,总是帮我做事情!”
爸爸说:“她最沉默,不太喜欢说话,也有些多愁善感……”
听了家人的评价后,小诺流着泪缓缓地说:“其实,我一点儿都不喜欢自己在家里的样子。我的懂事、能干、听话都是装出来的,我也希望自己能像弟弟一样,什么都不管,只做一个孩子!”
爸爸没有听懂,妈妈抢先说:“我们不需要你装呀,你想怎样都好!”
小诺摇摇头:“可是,你们总是吵架!”
这回,爸爸懂了小诺的意思:“吵架也是我们大人的事!生活中哪有人不吵架的?”
我趁机对全家人说:“对呀,所有家庭都会有矛盾,区别在于,每个人应对吵架的方式不一样!大人们吵架,是想证明自己是对的,想要说服对方;孩子们看到吵架,会觉得家要散了,非常害怕。”我转身对弟弟说:“你姐姐说过,你很擅长应付大人之间的争执,能不能帮帮姐姐?”
弟弟天性比较乐观,大声地保证:“没问题!下次他们吵架,我就把姐姐带走!妈妈给她的零花钱比我多,我要让她请我吃麦当劳!姐姐,爸爸妈妈吵了那么多年,也没有离婚呀!我真不明白,为啥他们一吵架,你就觉得要离婚!”
看到这一幕,我对小诺父母说:“你们看,你们总觉得女儿好,但忽视了她脆弱的一面。从心态上来讲,她真要向弟弟学习呢!”把两个孩子从固定的角色中解救出来,小诺的压力也会减低。
小诺妈妈内疚地说:“是我们忽视了最懂事的那个!”
“现在还来得及帮助她做回自己!能不能告诉小诺,你们并不需要她的帮忙?”
沉默了一会儿,爸爸蹲在小诺身边,认真地说:“我们会尽量减少吵架次数,但无论我们吵不吵,都和你没有关系!”
小诺妈妈也拉起小诺的手,对她说:“你放心地回学校吧!不要想着帮大人,先做好自己的事情更重要!”
没有太多的忏悔和内疚,父母只是很平静地告诉小诺,她应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我提醒小诺的家人,如果谁发现小诺想劝架,就拿起一本书塞到她手里,提醒她不要这么做。
后来的咨询中,小诺和我反馈,当父母把书塞到她手里时,他们反而吵不起来了。因为,他们把关注点转移到女儿身上。也许,正是因为看到了家人的一点点成长,小诺才稍稍放心,把目光看向别处。她开始和同桌倾诉心事,饱受家庭困扰的两个女孩成了闺蜜。同桌又带着她融入了整个集体,小诺和同学的交往渐渐多起来,不再排斥住宿生活。我又告诉她一些和室友相处的技巧。
咨询3个月后,小诺搬回学校住宿,她带着家人的祝福,开始迎接自己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