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勇
我们上中学时没有升学考试制度,全是按照居住区域划分的。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我所居住大院的孩子中,比我们大三届的都分到了北京35中;比我们大一届的都分到了北京8中;比我们低一届的好像是分到了师大女附中;单单我们这届倒霉,被分配到了当时名不见经传的月坛中学。其他几所学校都是不错的,如果比照当年蒋介石的武装力量,上述学校的地位相当于老蒋的正规军,甚至嫡系部队。而我们月坛中学顶多也就是保安队、民团之类的。
旧北京城有五坛,即天坛、地坛、日坛、先农坛和月坛。这些坛都是古时皇帝祭祀、拜天谢地时用的圣地。说起前面四个坛,那都是耳熟能详,真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首先是天坛,它无需赘述,已经成为著名旅游景点,并且成为很多知名品牌的标识。
其次是地坛,每年的庙会都成为人们的焦点。再加上已故的残障人作家史铁生的名文《我与地坛》让更多人了解了地坛。
第三个是日坛,因为它处于使馆区,驻华的外国使节和友人们经常路过它的周边。后来向外的院墙被豁开几处,先后开了几个饭馆,专营适合外国人口味的菜肴。于是,日坛被更多的外国驻华人员和游客们认知和传扬。日坛在国际上的知名度,借着“义和雅居”“小白桦”等餐馆的油烟一路升腾,现在应该超过了地坛。
第四个是先农坛,北京人都知道由它而来的先农坛体育场。很长时间以来,它是除工人体育场外北京最大的露天体育场。我上初中时,有幸代表学校参加了一次全市中学生运动会,赛场就是那里。后来中国人兴起玩足球耍钱了——有砸钱的,有赌钱的,还有骗钱的——那里顺理成章地被征做北京籍职业足球俱乐部的主场。
和上述四个坛相比,月坛属于无名之辈。别说是中国人,就连北京人了解它的也不多,大概只有住在它周边的月坛街道和西城区的人才略知一二。抛开知名度,单论占地面积,月坛也是难望其他几坛之项背的。
就是这么一个不出名的古迹,成为我们的校名,不仅没给我们带来多少光彩,还有着不大不小的屈辱,让我们觉得自己低那些名校一等。
其实,叫我们月坛中学,有点阴差阳错。离月坛最近的不是我們学校,而是与它仅一街相隔的北京市112中学。就距离而言,把他们叫做月坛中学才属实至名归,不知这校名怎么就落在我们学校头上了?
北京市月坛中学
我估计我们的校址原来是一座叫“月坛”或与此相关联的庙宇。早年间,进城后的我党把宗教场所都关闭了,包括教堂和寺庙。后来闲置了的教产大都被用于教育和医院,因为不用拆迁,直接搬进去就可以用,而且还是免费的。这真真地符合了“多、快、好、省”的社会主义建设方针,这是不是也属于我党在那个时期的一种管理智慧?我们学校大概就是由此而来的,难怪别人老谑称我们学校为“月坛小庙”。对于这一谑称,当时我们这些当学生的都觉得不爽,至于教师们是什么感受就不得而知了。我们认为,本该拥有这个帽子,却让我们“背黑锅”的是112中学。于是,112中学就很无辜地躺着中枪,让我们愤懑了。后来,我们也给112中起了个不雅的谑称——“棒子面中学”!
年轻人可能会觉得这个谑称挺好的,没有什么贬义啊。现在提倡的健康饮食里,棒子面是个受欢迎的好东西啊。这里需要稍作解释:
在上世纪80年代前,中国普通人家评判穷富的标准之一,就是看您家的主食是以窝头、贴饼子、棒子面粥等粗粮为主,还是以白面馒头、大米饭等细粮为主。吃上细粮的就把吃粗粮的视为穷人拿来鄙视。当然能常吃上“富强粉”和“好大米”的那就要属于贵族了。但若敢用“富强粉”和“好大米”炫富,那就过了。那种人相当于现在的郭美美,特招人恨。
那时候,一斤棒子面的价钱是1毛1分2厘人民币,在主流粮食里最便宜。所以,棒子面是经济拮据人家的首选粮食。这个价钱拼出来的数字刚好是“112”。有了关于粮食的这个历史知识,您可能就理解我们为什么要给112中学起这样一个谑称了。
我们当时很有阿Q精神——被有权势的人欺负了,就要找个比自己还弱的小尼姑来欺负。如果现实中没有,那就造一个出来去欺负!把112中学谑称为“棒子面中学”,然后像富人对待穷人一样地拿来鄙视,这就是我们那代月坛中学人的精神胜利法。那时还年少,我们领会不到自己的行为竟然如此“高大上”地代表了某种最原始的“民族精神”,成年之后才领悟了个中缘由。我几次忍不住去想,是不是应该在校园里立个阿Q先生的像,向世人彰显我们对他的精神胜利法传承的坚决和伟大。
据说,现在的月坛中学已经颇为有名,成了北京向全国各大外语院校输送日语学生最多的中学,甚至学校也被日本人熟知起来,开始在国际上起范儿了。老同学向学余还特意提供了个小道消息,说是校方正在运作,要将月坛中学变身为外交学院附中。外交学院耶,震撼不震撼?听着是不是好像清华附中、人大附中、中央音乐学院附中、中央美院附中似的“高大上”?感觉一下子和这些贵族范儿的学校攀上了亲戚,一个字,牛!
听了这消息我本应该像打了鸡血一样地兴奋和自豪。毕竟,母校已经真的很有面儿了,不必再与阿Q瓜葛了,也用不着捏造个“小尼姑”似的棒子面中学来欺负和转嫁自己的卑微了。但我总是隐隐地感觉哪里不妥,不由自主地老是往不大光彩的“汉奸”一词联想。
看来,卑微太久了,已经适应了卑微的感觉。真正的“高大上”已经被我阻隔住,无法入驻内心了。既然如此,我就认命了,决定抱着卑微却又朴素的精神胜利法继续苟且下去吧。
只是觉得有点对不住我的校友们了。还请校友们见谅。
(编辑·张子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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