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淑敏
在北极圈内的摩尔曼斯克,我问同游的、见多识广的留俄博士,这里有什么特产可以带回家。
博士说:“摩尔曼斯克有三宝,第一宝是伏特加。”我说:“这在俄罗斯哪儿都能买到,我回程到了莫斯科再买不迟。”
博士点点头,然后说:“第二宝是俄罗斯姑娘。”
我说:“这个的确是宝,但带不走。”
博士一笑,表示赞同,接着说:“这第三宝是鱼子酱。摩尔曼斯克是俄罗斯最大的深海鱼捕捞基地,出产世界上最棒也最昂贵的鱼子酱。颜色是黑的,晶莹圆润,透明清亮,犹如大溪地的黑珍珠。”
鱼子酱的胆固醇含量很高,对中老年人不宜,我已决定不买,只是好奇价钱,问:“有多贵?”
“最好的鱼子酱,l千克能卖到4000多美元。”
我大吃一惊。1千克近3万元,1克就要近30块钱。不过是鱼的小蛋,怎能如此昂贵?
博士解釋:“不是随便什么鱼的卵,都能做成鱼子酱。就算做成了酱,也不能算正统的鱼子酱。”“鱼子酱还有血统之分?”博士说:“必须是鲟鱼的鱼子才能称为鱼子酱,而且只取鲟鱼里最大和最小的两种鱼。
大的母鲟鱼要长到20岁以后才产卵,它们的寿命可达百年以上。”
博士接着说:“取鱼卵的过程也很复杂。若是抓住母鲟鱼,杀了它剖腹取卵,鱼子酱的价钱还不至于这么贵。
取卵的过程十分残忍,先要把活的母鲟鱼敲昏,以保持它在整个取卵过程中不死也不挣扎。鱼若死了,鱼卵就会迅速腐败变质,滋味便不再鲜美。活鱼取卵后,还要经过筛检、清洗、沥干、评定等级等一系列步骤。最关键的是放盐,要由非常有经验的大师亲自手工操作。然后晾干,装罐,罐子不能太大,鱼子叠压,容易碎裂,影响口感。摩尔曼斯克的顶级鱼子酱,进入食客们嘴巴里,浆汁迸裂,美味无穷。每一小口的品尝,都值十几美元……”
我知道自己无福“享受”此等佳肴,问博士:“您在俄罗斯几年了?”他答:“十年。”
“您可品尝过这种最上等的鱼子酱?”他说:“没有。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机会来临的时候,我放弃了。”
博士看出了我的疑问,说:“我认为人固然有用动物生命延续自我生存的传统和理由,但像这类血腥而穷凶极恶的吃法,实可商榷。卵,是雌性生物的生殖细胞。鱼卵为母鱼卵巢所制造,和精子结合之后便成为受精卵,一条小鱼的生命历程就开启了。
“为了供给一个幼小生命最初需求的养分,所有的卵饱含营养,如同储备丰富的微型仓库。比如鱼子的营养含量就只比鸡蛋略胜一筹,绝不应有高达几十倍、上百倍的价格鸿沟。人可以天天吃鸡蛋,却不可能天天吃鱼子。”
博士说:“我以为,朴素不仅表现在穿衣和住房的简约上,在食物上也应保持平常心。不吃特别来之不易的稀有食材,不用非常繁复的烹调技法,不用五光十色、华而不实的食器,不矫揉造作、伪装自然天成的就食环境,只求干净和营养全面足矣。”
曾有到过南北极的一位先生就认为,到过南北极之后,世界上再没有什么地方是不可以去的,也没有什么地方不能去第二次、第三次。他开始不买纪念品,不再拿相机拍照,顶多是用手机。因为他现在觉得世界就在他心中,整个世界像是他的后花园。他舍不得摘一朵回来,因为他觉得还是让它在那里开放才是最好的状态……
他的话有气魄,有远见卓识,我很赞同。
不过我确知这世上有一些地方,我将终生无法抵达。北极点、摩尔曼斯克港,我也很可能不会再与之重逢。
留俄博士说过的话,成了我心中存留的摩尔曼斯克特产。值得永久收藏的唯有记忆,而非任何物质。
(夏之炎摘自《破冰北极点》湖南文艺出版社 图/麦小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