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关于“农业学大寨”的农业发展道路*

2018-04-03 23:38孟富国
山西高等学校社会科学学报 2018年1期
关键词:大寨农业

孟富国

(山西传媒学院,山西 太原 030619)

一、内忧外患促使毛泽东思考如何解决农业问题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刚刚走上社会主义道路的中国人民正在进行热火朝天的社会主义建设,但党对社会主义建设规律的认识还处在感性阶段,面对当时国内外错综复杂的政治、经济矛盾,习惯了用政治革命运动的方式来解决。经济上,美帝国主义对我国进行全面封锁,苏联撕毁合同,步步逼债,尤其是经过1958年大跃进和三年困难时期的冲击,国民经济到了崩溃的边缘,粮食问题越来越严重。毛泽东亲自主持制定了《一九五六年到一九六七年全国农业发展纲要》,其目的“就是要在农业合作化的基础上,迅速地、大量地增加农作物的产量,发展农林牧副渔等生产事业”*廖鲁言:《关于一九五六年到一九六七年全国农业发展纲要的说明》,载于《江苏教育》1956年第3期。。面对严重的经济困难,全国人民响应党中央“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勤俭建国”的号召,为促进国民经济的恢复和发展忘我地劳动,各行各业开展了比、学、赶、帮的社会主义劳动竞赛活动。如“河北省蓟县白涧、下营、逯庄子3个公社的前牛宫、侯庄子、西兵马等10个大队开展劳动竞赛;天津郊区农业生产开展比学赶帮劳动竞赛运动,发展多种经营,为城市提供更多的农副食品。”[1]政治上,东欧社会主义国家出现工人罢工,如波兹南事件、匈牙利事件,中苏展开的大辩论,引发人们对走社会主义道路的质疑。国内农村实行人民公社集体化之后,人民群众所追求的“求富”愿望没有得到满足,好多地方要求退社搞单干。在广东“据不完全统计,退社农户已达70000余户,约占入社总农户1%左右。已垮掉的社共102个,正在闹退社而尚未退出的127000余户,约占入社总农户2%,个别地区曾经发展为群众性的退社风潮”[2]649。“浙江省宁波专区,已退社的约占社员户数百分之五,想退社的占百分之二十左右。”[2]655党内关于如何建设社会主义出现分歧,阶级斗争被重新定为国内的主要矛盾。1962年9月,毛泽东在中共八届十中全会上错误地批判了所谓的“单干风”,认为搞包产到户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提出要进一步巩固人民公社集体经济,并在全国开展一场普遍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农村开展“四清”(清理账目、仓库、财物、清理工分)运动,重点集中在基层干部作风问题上,目的是要挖掉修正主义的社会基础。如何牢牢把控社会主义阵地,如何解决摆在眼前的经济问题,急需一个坚定走社会主义集体化道路并取得辉煌成绩的农业典型,从实践上教育、说服广大人民群众。大寨就是在这个矛盾焦点时刻涌现出来的农业战线的先进典型。当毛泽东了解到山西省昔阳县大寨大队依靠自身的力量将“七沟八梁一面坡”的穷山沟改造成为“层层梯田米粮川”的事迹后,很自然地认为大寨是集体主义的榜样。大寨积极开展路线斗争,牢固树立集体主义观念,发扬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伟大精神,不仅解决了自身的吃饭问题,而且还向国家卖余粮,是农民摆脱贫困,战胜困难的先进典型。党和国家正是想在全国人民面前树立一个这样的典型,通过农民自力更生、艰苦奋斗走集体主义道路来改变我国农村贫穷落后的面貌。

二、毛泽东关于“农业学大寨”的农业发展道路思想

把工农商学兵统一起来,造就一大二公的农业发展模式,通过变革生关系推动农业生产力的发展;通过加强对农民的领导,提高他们的精神境界,为社会主义工业化提供资源保证,同时防止农村成为资本主义滋生的阵地;通过提倡农村两条道路的斗争,达到反修防修的目的。这是毛泽东当初的农业发展思路。大寨正是沿着这一轨迹发展成为全国农业战线上的典型。以毛泽东为首的中央领导集体在树立典型方面起初是谨慎的。1964年4月21日至5月12日,周恩来总理派农业部长廖鲁言率领由国务院办公室、中国农业科学院及山西省委、晋中地委的有关人员组成调查组开赴大寨,对大寨作了20天的实地考察。调查组对大寨的自然条件、农田水利建设、科学种田、劳动管理、干部参加劳动等方面的情况进行调查。经过广泛调查认为:大寨是自力更生、建设旱涝保收、稳产高产田的典型,是全国农业战线的一面旗帜[3]。

1964年5月10日,毛泽东在听取国家计委领导小组汇报关于第三个五年计划设想时,第一次在公开场合提到大寨。他说:“农业要自力更生,要像大寨那样。他们不借国家的钱,也不向国家要东西。”一个月后,已经看过廖鲁言调查报告的毛泽东在中央工作会议上关于第三个五年计划的讲话中再次谈到了大寨,毛泽东说:“农业主要靠大寨精神,自力更生。”[4]1965年6月16日,毛泽东在听取第三个五年计划问题的汇报时又说:“农业投资不要那么多。农业要靠大寨精神。你给他钱,他搞得不好;你不给他钱,反而搞得好一些。农业靠大寨,工业靠大庆。”[5]

1964年12月,经过毛泽东和中共中央的同意,周恩来在三届人大一次会议上作的《政府工作报告》中指出,大寨大队“是一个依靠人民公社集体力量,自力更生地进行农业建设、发展生产的先进典型”,并把大寨的基本经验概括为:“政治挂帅、思想领先的原则,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精神,爱国家、爱集体的共产主义风格。”[6]

大寨人立足于自力更生,干部群众团结一致,利用集体力量,战胜自然灾害,不断改变农业生产条件;在改造客观世界的同时,也在改变人们的主观世界,通过多种方式强化群众的社会主义观念,彰显了发展集体经济的优越性。河北社员刘致芳写道:“大寨人民知道,要建设社会主义,就必须听毛主席的话,长革命的志气,奋发图强,自力更生,这是方向。方向明确了,路就走对了。这就是大寨之路,也是全国人民的路。”[7]大寨人体现出来的大寨精神引起党中央的高度关注。毛泽东作为农业学大寨的主要发起者和倡导者,在他晚年,总想寻找一个既能调动群众生产积极性,有利于发展生产,同时又能防止“两极分化”,保证“社会公平”的结合点。大寨的农业发展成绩印证了毛泽东关于“抓革命,促生产”农业发展道路的可行性。他最初提出农业学大寨主要着眼于学大寨的自力更生精神,但后来随着政治形势的发展变化,又把学大寨与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及“文化大革命”联系起来,赋予学大寨以明确的政治指向。正如中共八届十一中全会公报指出:“全会完全同意毛泽东同志近四年提出的一系列英明决策。这些决策是:关于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全国人民学解放军,加强思想政治工作的号召。……对于巩固我国的无产阶级专政和社会主义制度,防止修正主义篡夺党和国家的领导,防止资本主义复辟,保证我国坚持无产阶级国际主义,积极支持世界各国人民的革命斗争,保证我国将来逐步过渡到共产主义,具有极为深远的意义。”[8]因此,毛泽东是既将大寨作为自力更生、建设山区的“生产典型”,又将其作为体现人民公社制度优越性的“政治典型”来塑造的。这样,大寨就由一个普通的丰产典型变成我国农业战线上的一面旗帜。

三、农业学大寨偏离了正确轨道

大寨是靠发展集体经济而成为农业战线的一面旗帜的,发展集体经济主要依赖“抓革命,促生产”的农业发展模式。集体主义是社会主义革命的产物,我国的社会主义革命短暂而又粗略,农业生产中的私有制可以疾风暴雨地消灭,但农民私有观念的消除不是短时间内运用革命运动的方式可以完成的。列宁说:“小生产是经常地、每日每时地、自发地和大批地产生着资本主义和资产阶级。”[9]在消灭私有观念方面,大寨走在全国前列,并走向极端,得到毛泽东的赞赏。1964年,毛泽东在党的八届十一中全会上提出“农业学大寨”号召。大寨成为典型后,其不是结合自身实际处理好自身的发展问题、处理好与不断涌现出来的其他生产典型的关系,而是以农村社会主义革命的“公、纯、大”引领农业战线,不断地变革生产关系,搞“穷过渡”,即不顾生产条件,脱离客观实际向高级所有制过渡。如山西省晋中地区于1976年底开始全面推广昔阳县完成由生产队所有制到生产大队所有制的过渡“经验”,到1977年,全区大队核算的单位由1973年的39%扩大到71%*中共晋中地委:《尊重客观实践,肃清极左影响》,载于1979年11月3日《山西日报》。。“文化大革命”初期,大寨、昔阳的主要负责人在会议的发言草稿中,以很大篇幅介绍大寨、昔阳继续进行生产关系革命和限制资产阶级法权的内容,如革自留地、住宅私有的命,实行大队核算,取消定额包工、死分活评,口粮自报公议或基本按需分配等。陈永贵还给毛泽东写信,建议人民公社核算单位由生产队过渡到大队,实行大寨劳动管理办法,社员集体统一住房等。大寨的劳动管理推行“一心为公劳动,自报公议工分”的记工办法,出现了“上地一窝蜂,队长乱点兵,劳动一条龙,好坏分不清”的局面。广大基层干部和群众批评说:“大寨记工心不公,熬光日头记上工,天天出勤不出力,到了年终低分红。”[10]暴露了集体劳动在管理和效率方面的弊端。可是由于这种制度与思想政治工作紧密结合,同当时突出政治、强调政治工作的形势相吻合,因而为领导层所看重。

农业学大寨以政治革命运动的模式发起,许多地方动不动就以“砍大寨旗”“反大寨”的棍子乱打人。不断地人为制造“阶级斗争”,把许多各级党政领导同志当作“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把许多干部和群众当作“敌人”,进行无情打击和残酷斗争;对社员群众的一些生活小事进行批判。在这种形势下,“大寨精神就是一种斗争精神,大寨精神的实质就是一个‘斗’字。在大寨村里,‘斗争’有一个突出的特点:斗争的矛头主要指向‘破坏集体经济’的‘资产阶级势力’,现行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犯罪行为’。”[11]这样乱批乱斗的结果,使相当多的干部群众遭到迫害,有的被整死,有的造成残废,后果是严重的。“文革”期间,大寨是推行极左路线的典型。作为大寨的主要负责人陈永贵还要推行由农业六十条规定的大队核算向公社核算的“穷过渡”。大寨成为“大批资本主义,大批修正主义,大干社会主义”的典型。

四、探索农业发展道路的得失

农业学大寨曾经是中国农业战线上的一面旗帜,它影响中国农业发展走向15年。它的功过是非党中央早已明确定论。改革开放后,由于人们对农业学大寨怨恨谩骂,进而把大寨精神说得一无是处。笔者对农业学大寨进行历史考察,以期客观辩证地看待农业学大寨对探索中国农业发展模式所应承担的历史责任,反思农业学大寨给我国乡村社会带来的影响。

农业学大寨是我党以解决粮食问题为中心,探索农业社会主义现代化出路的产物。“农业学大寨”运动是毛泽东晚年为推动中国农村经济和社会发展所做的一次探索。我们应当辩证地看待“农业学大寨”运动。首先,全国规模的大搞农田基本建设,兴修水利,对发展农业生产有一定的推动作用。“农业学大寨运动使得全国耕地面积和水田面积有了显著增加,到1975年全国农田灌溉面积比1965年增长了31%,全国耕地中的盐碱地区1/2改造为良田。这期间搞的农田水利基本建设对后来多年的农业增产都起了重要作用。”[12]从1971年到1978年间,山西省各地、县普遍成立了打井队,新挖机井、电井约10万眼。到1978年底,全省水浇地面积扩大到1638.72万亩,比1969年增加390.72万亩,增长31.3%[13]。这些成绩为改革开放后发展农业生产奠定了基础。其次,改变落后的农业生产条件,提高农业技术,增加粮食产量,为工业化提供粮食、原材料做出一定的成绩。在广大干部群众的共同努力下,粮食生产保持了比较稳定的增长。1976年全国粮食产量达到5726亿斤,比1965年增加了1835亿斤[12]。再次,改变分散落后的传统农业现状,发展集体经济,消灭个体经济,不断壮大集体经济的实力,有利于国家工业化建设;干部参加生产劳动,密切联系群众,对反官僚主义起到一定作用。最后,把农民的首创精神和党的政策结合起来,把发展农业生产和改造农民的私有观念结合起来,提倡一心为公、无私奉献,对破除农村陋习,消除“三大差别”,在农村形成良好的社会风尚产生了重要影响。

然而,它的不足之处也是显而易见的。用一种模式来要求全国是不科学的;过多地讲求奉献精神,忽视提高农民的生活水平;超越生产力水平,不断提高所有制的公有化程度;人为地制造阶级斗争;片面追求粮食总产量,搞单一高产作物经济,破坏农业结构的合理性,不能做到因地制宜;强调积累,忽视收益分配,不利于调动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在农业学大寨过程中,不少地方不顾自然条件的差异,拿大寨一把尺子衡量全国,在全国掀起普及大寨县的浪潮,不少地方涌现出在平原上人造梯田的荒唐之举。虽然这一模式在全国的一些地方如湖南、山西、新疆等地在农田水利基本建设、科学种田等方面发挥了很大作用,但这一方式在全国好些地方由于与大寨上述多种因素的差异以及实行过程中的扭曲变形,严重脱离实际,背离广大人民的心愿。免不了在党内和全国的好多地方存在对“抓革命,促生产”农业发展模式的抵触情绪,尤其是人民公社化运动暴露出来的诸多弊端,如谎报产量、以粮为纲、阶级斗争扩大化等问题,严重挫伤了广大人民群众的生产积极性。因此,“大寨的一套,响应者始终仍是少数,很多地方都是运动来了就搞一阵,运动过后就丢一边,对‘左’的一套进行‘权变’。形势有点像陈永贵所说的,全国农业学大寨群众运动发展得很不平衡,还有不少地方至今还没有解决学大寨学什么的问题,还没有把学大寨当成农村一场社会主义革命运动搞。”[14]1975年9月,邓小平在全国农业学大寨会议开幕式的讲话中说:“我跟外宾吹过,全国只要有三分之一的地方赶上大寨和昔阳县,我们的粮食就没地方搁了。”[15]224反映了全国农业学大寨的严重不平衡性和实际产生的效果。至于“文革”时期,大寨成为农业战线极“左”路线的推行者,奉行“大批促大干”的错误路线,并且把它推广成为全国文教卫体、工交、财贸、司法等行业的典型。“大寨之高,无产阶级专政之巅也;大寨之大,全国普及大寨县之中心也;大寨之全,行行业业之榜样也。”[15]230大寨成为负面性的典型,产生了负面性效应。让大寨人不理解的是:“那本‘大寨经’明明是上头提倡的,难道是大寨人捏搓的?那些花里胡哨的帽子原本是上头给硬安的,难道是大寨人争抢的?大寨工作不能说没有缺点,但是,过去一好遮百丑不对,现在一丑遮百好就对啦?”[15]260面对改革开放后大寨人的心理委屈,邓小平说了几句中肯而又耐人寻味的话:“大寨精神永远没有错,还是要提倡的。可是学大寨出了毛病了,有的地方学大寨把树砍掉造地,还有的把房前屋后的自留地都收归集体,老百姓想吃鲜菜吃不到,他要骂娘的。另外,大寨也不要费那么大的人力、物力、财力搬山造田了,要因地制宜,能种粮就种粮,能种树就种树。我看大寨的树就少了些,植树造林是保护环境防止水土流失的好办法嘛。”“我有机会还要去大寨。他们骂他们的,我去我的。一定要实事求是地对待大寨。”[15]266这说明改革开放后,邓小平是辩证地看待农业学大寨的农业发展模式的。

1980年11月,中共中央对农业学大寨运动作了定论,指出:“文化大革命以来,在山西省内推行大寨经验的错误以及由此造成的严重后果,山西省委已经承担了责任。就全国范围来说,主要责任,在当时的党中央。应当指出,全国各地学大寨的农业先进典型绝大多数在生产上、建设上都是有成绩的,有贡献的。同样,大寨和昔阳的绝大多数干部和群众,在农业战线上也做出过贡献。文化大革命以前,大寨的确是农业战线上的先进典型,周恩来同志所总结的基本经验以及这些经验在全国的推广,也曾起过积极作用。文化大革命以来,大寨和昔阳县推行左倾路线,以及由此造成的严重后果,主要由陈永贵同志负责。中央希望大寨和昔阳县的干部和群众,……认真地总结经验教训以后,恢复过去自力更生、艰苦创业的好作风、好传统。”[16]1145对于这一结论,大寨的干部和群众一致认为,既实事求是又分清是非曲直。“农业合作化以来的实践证明,一切脱离生产力发展水平,盲目进行生产关系变革的做法,归根到底都只能阻碍和破坏生产力的发展。”[16]1138大寨本来是个好典型,周恩来总理专门总结过几条,特别是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精神,应当认真学习发扬光大。但是,文化大革命时期,毛泽东号召全国学大寨,要树立这面旗,事情就走到反面去了。中国这么大,农村的条件千差万别,只学一个典型,只念大寨“一本经”,这本身就不科学,就不实事求是。何况这时学大寨,并不是学它如何搞农业生产,搞山区建设,而主要是学它如何把阶级斗争的弦绷紧,如何“大批促大干”[17]。多年探索的得失,使党认识到农业问题的解决必须由“农业学大寨”模式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农业发展道路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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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孔令贤.大寨沧桑[M].太原:山西经济出版社,2005.

[16] 山西省农业合作史编辑委员会.中共中央转发山西省委关于农业学大寨运动中经验教训的检查报告的批语[G]∥山西省农业合作史文件汇编卷(未注出版社),1999.

[17] 万里谈农业学大寨运动[J].百年潮,1998(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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