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人的情感精神绝响
——方英文《群山绝响》阅读札记

2018-04-03 14:39:43韩鲁华
商洛学院学报 2018年3期
关键词:绝响群山英文

韩鲁华

阅读方英文是从上个世纪90年代开始的。那时首先关注的是他的散文,一本《种瓜得豆》,他那幽默睿智的风格,触动着我心灵的琴弦。后来,又读了《方英文小说精选》,以及两部长篇小说《落红》《后花园》。坦率地说,这两部作品阅读后总有一种不够味的感觉,好像有些东西被抽去了似的,找不到一个与我心灵的对应点,故始终就这两部作品未写过文章。这本《群山绝响》,如高山流水自然而又浑然,清晰而又蕴含。尤其是对于一代人曾经的生活与生命情感的叙写,可以说是重构起了一个时代的历史记忆映象,一代人的精神心灵的绝唱。现将基本阅读印象记录如下。

《群山绝响》的叙事,犹如老牛反嚼自己过去的生命情感历史,这既是作家青少年时代心灵、精神、情感、生活的历史记忆,也是那个时代的一次心灵的历史反顾,是一种心灵的自传。但在叙事上,却没有那个时代惯有的愤懑与激烈,而是随心所欲,随形附势,随遇而安的叙写,是一种在好读的前提下的才情与才性展示的叙写。这自然与惯常的现实主义,或者狠劲式的写实叙写不同,它以看似轻松愉快的叙事,在创造一种清疏阔朗的艺术境界,其深层却又埋藏着生命的苦音悲韵。《群山绝响》是以喜剧的方式来叙写悲悯的社会人生,以幽默的笔调叙写生命的尴尬与荒诞,以看似他者的目光来叙写自己与我或我们的曾经的生命状态与情感心理历程。

《群山绝响》首先打动我的是叙事的顺畅,顺畅的如高山流水那样的自然。这包括可能从长篇小说叙事结构上,有些人可能觉得某些地方有点拐弯,甚至有点多余。全书20多万字,从起笔到落笔,几乎找不到叙事上的磕绊。这是为什么呢?

方英文写作的一个基本观点,那就是要让读者好看,读着顺溜,读着舒服。这是他写散文,包括小说的一种基本艺术追求。读方英文的作品,就犹如让人掏耳朵,痒痒的甚至还有点痒痛,但是却非常的舒服享受。《落红》与《后花园》的叙事,就其行文来说,应当说还是坚持了方英文一贯的写作追求。那为何却没有感到《群山绝响》这种痒痒的而又隐含着痛的快感呢?这使我想起王国维先生所说的“隔”与“不隔”的问题[1]。在阅读这三部作品的时候,总感觉这部《群山绝响》没有任何“隔”的感觉,而另外两部多少还是有些“隔”。这“隔”在什么地方呢?

在笔者看来,文学创作应当是一种生命情感的自然流淌,所叙写的必须是作者不论是对于外在世界的感触体验,还是内在生命的涌动,都需是其生命的痛点。而这又需是叙写对象与作家内在生命实现着毫无间隙的融会。亦即是源自于生命情感血脉的融会。就所叙写的内容来说,作家方英文对于《落红》《后花园》应当说是有感而发,也可以说是他从商洛来到西安后对于西安某一类生活体验感悟的结果,其间也隐含着他作为从乡村而城市者的精神心理情感,以及在两种文化映照下的思考。《落红》是他对于唐子羽式从乡村来到城市生存的艺术观照,作家于此虽然有着与唐子羽某种文化心理上的呼应,但是,从整体叙写上看,作家于生命情感上,还是有着一定的他者之审视。《后花园》也许是正式出版时做了相当的删节,叙事结构上总觉得有着某种缺憾似的。而且,这是塑造了一种具有梦幻色彩的理想国,超越性过强而使得现实性受到一定的遮蔽。这是作家超越性理想的生命精神情感塑造。故此,源于深层生命情感本体在此似乎还是存在着艺术抒写上那么一点“隔”。

《群山绝响》应当说是方英文生命情感的自然流淌,与其所叙写的对象之间没有任何的“隔”,也就成为他的一种心灵精神的自述。

如果从行文上看,可以肯定《群山绝响》原稿与出版稿是有一定区别的,做了相当的删节。甚至可以看出行文上的跳跃性乃至断裂性。这从笔者所看打印稿的删节痕迹也得到证明。但就这部作品的整体叙写来看,文气非常贯通,作品的内在情感逻辑是非常地和畅。与其说是作家在叙写元尚婴生命情感成长发展的历程,不如说是作家在对元尚婴的叙写中,完成着自己生命情感、心理精神的一次反顾式的重构。于此,作家与表现对象之间实现了水乳交融的应和建构。正因为如此,《群山绝响》从内到外实现了艺术创造的“不隔”。

阅读的顺畅可能还源自于这部作品写作过程的从容。文学创作作为一种人存在的生命状态,作家的人生态度、生活节奏、心理情绪状态等,都对所叙写的作品有着极大的影响。如急性子的人,你让他舒缓地叙说一件事是不可能的,必然是如机关枪式地叙说。如果身心不宁,那也无法写出从容不迫的文字来。就《群山绝响》的创作,作家自言:“自此每天清早六点起床,就坐书案:抽丝记忆,坐实史料;烟茶笔墨,四美协力……不过三五百字而已!到了八点,照常上班去。周末得自由,便将写成的文字敲上电脑。奔流了一千多个寂寞又充实的清晨,总算完成了毛坯。冷冻一段时间,修订。再冷冻,再修订。”[2]

据笔者所知,方英文近年的生活处于极为平和的状态,其写作也是一种悠着来的状态。他不是进京赶考式的赶写,而是如老农民在侍弄一块菜地,进行深耕细作,甚至把地里的一小块土也要捻碎。他似乎并无大丰收的欲望,只是在完成着一种生命的过程,从容地反复地琢磨之后,方才下笔写上那么一段文字。正因为这样的身心自由舒缓,方使得作品便少了戾气、燥气与浮气。

再回到前文所说到的方英文的艺术追求。方英文的文学创作,是面向广大普通读者的。所以,他在叙写的时候,尽量使作品从文字到故事建构,以及所要表达的思想情感,靠近广大的读者群。用他的话讲,就是作品首先要让人能看下去,爱看,看着舒服。所以他是用大众喜爱的语式叙述,通俗易懂而又顺畅和美。正如他在最近的一则微信中所言:“文学本应跟空气、钞票、美人一样,正常人都是喜欢的。因此将文学界限化,似乎多此一举。如果一本小说,或是散文,或者诗集,只是文学界内部欣赏,大众读者很木然,那无异于一个发电厂,只给电力职工家属院供电。”

阅读《群山绝响》第二个深刻地感受,便是以喜剧的方式来叙写悲悯的社会人生。

我未与方英文进行求证,不知他是否受到路遥《人生》的影响。但作为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读大学中文专业的人,是应当读过路遥的《人生》的。我于此拿出《人生》作比,并非《群山绝响》与《人生》是一路创作,而是说那代人基本都受到了《人生》的影响,都在阅读《人生》的时候产生了生命情感上的共鸣,而并非只是后来的大学生从中读到了自己的生命情感的对应。后来,也有论者将《人生》归结为人生成长叙写。其实,《群山绝响》从这个角度来看,也可以视为是一部成长主题小说。

《群山绝响》叙写的故事很简单:一位名叫元尚婴的陕南山区的青少年从初中升入高中的生活历程。就从故事叙述来说,着重点有两处:一是升高中富有戏剧性的艰难过程,二是临近高中毕业又是一个戏剧性地偶然提前工作而又被人诬告辞退回家务农。中间穿插了一系列朦胧的恋爱、生产队的劳动、学生的学农,当然还有那时的课堂学习等。贯穿其间的一条生命情感线索,也可视为是元尚婴的成长历程,即从一个单纯善良的少年步入相对成熟但依然善良的青年阶段。就此而言,自然是在叙写他的成长过程。这使我想到歌德的《少年维特的烦恼》。少年维特的成长是在烦恼与寻求解脱烦恼而无法摆脱烦恼中成长。元尚婴自然也是充满人生的烦恼,比如不论是学习成绩还是人的品性,毫无疑问在他们的同学中都是佼佼者,但因为是地主家庭出身而被拒绝推荐上高中。这对一个十四五的少年来说,自然是一种人生的打击,给他带来的也自然是无法摆脱的烦恼。

在这里,笔者注意到两个问题:一是主人公元尚婴的年龄,二是他这年龄所处的社会时代。

按照作品叙述来看,元尚婴此时是从初中升入高中,从这可以看出,他应是上个世纪50年代后期出生的人,年龄在15~18岁。从当时情况看,1966年文革开始,有大约三年时间,中小学生既不升级也不留级,到大概是1968、1969年间小学高年级,以及初中、高中统统毕业,小学升初中、初中升高中,以推荐的方式升入初中或高中。“文革”耽误了三年时间,但学制中小学皆缩短一年,即小学五年制,初中、高中皆是两年制。这样,初中毕业应在十六七岁,高中毕业在十八九岁。这个年龄段,从人的成长来看,自然是处于青春期,或者是从少年时代步入青年阶段。此时,从生理到心理都是从朦胧走向成熟的年龄段。也就是从孩子长成大人的年龄阶段。这个年龄段的人,心理情绪极易骚动不安,在处理事情上,也是极易激动的。其对于人自身以及社会人生的认知,也是处于极为重要的生理心理转换阶段。对于爱情,对于人生前程,也是怀着美好的梦想的憧憬。于此同时也就极易造成目空一切的心理状态。现在想来,“文革”时期的红卫兵造反派,其年龄基本都处于20岁左右。也许正因为处于此一年龄段,方才做出了种种盲动与暴烈的行为,制造了一个个人世间的悲剧。

元尚婴从初中到高中的阶段,正是中国“文革”十年动乱灾难已开始恢复生产、学习的历史时期。从当时的情况来说,全国所有的学校虽然还都在闹革命,在造反,但显然已没有1960年代后期那几年激烈了。进入1970年代,学校逐渐恢复着教学秩序,课堂教学也得以维系。当时有一个口号叫“复课闹革命”。进入1970年代后,中小学方进行了升学,并把升学时间从过去秋季改为春季,但升学是以贫下中农推荐为准则。在1973年春季那次初中升高中中,实行的是推荐与考试选拔相结合的方式。从作品中叙述的情形来看,元尚婴初中升高中应在1975年初春,于1976年底高中毕业,这样毛泽东主席逝世正是元尚婴高中阶段的最后一学期。

那时的中学生的学习,是按照毛泽东主席的“五七”指示进行的。学生在学习文化课的同时,必须进行学工、学农活动。更为重要的是,学生必须参与不断出现的社会政治运动,社会政治运动时时冲击乃至中断着正常的文化课学习。《群山绝响》对于那几年的社会及中学的状态的叙写,可以说都是真实的。

在以阶级斗争为纲与唯成分出身论的情形下,地主出身的元尚婴自然各种好事情都会被拒之门外。而且,那时的大小队与公社干部,对于当兵、招工、推荐上学等,都有着极大的权力,甚至可以说是拥有一种决定人们命运的生杀大权。当时许多地方的情况,还要比《群山绝响》中所叙写的情况严重得多。因此,在那样的年代里,元尚婴注定只能扮演人生悲剧命运的角色。这一方面,从新时期最初的“伤痕文学”“反思文学”以及知青文学,从整体上来看,基本上都是一种悲剧人生命运的叙事。甚至可以说,在“文革”叙事中并不缺乏悲痛、苦难的叙写。方英文《群山绝响》与此前绝大部分“文革”叙事所不同的,就在于他是以富有喜剧意味的方式来叙写这段充满悲剧情愫的历史生活。不论是元尚婴本人,还是他的祖父、母亲等,在那么艰难的生活境遇下,却始终保持着一种人生的乐观精神,在充满悲剧的生活中,寻求着生存的乐趣。这些并非仅仅是方英文惯常幽默戏剧叙事风格所致,而且也是那时乡村所特有的喜剧化的生活本身使然。于悲苦劳累中,寻求最为原始生命状态的生活乐趣。方英文把乡村这种充满原始生命野性的戏剧生活,却以极富雅趣的叙事语言叙述出来。这样,困苦与悲哀也就自然而然地转化为一种带有温馨情味的喜剧生活。

于此,我又想到了果戈里的《死魂灵》。果戈里的叙事风格,被有些研究者概括为“含泪的笑”。“含泪的笑”,在笔者看来就是以让人发笑的方式来演化令人悲痛的故事。其实,《群山绝响》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作家那看似轻松愉快的叙事,其背后所蕴藏的恰恰是人间与人生命运的一场大悲剧。

需要说明的是,从叙事的角度来说,《群山绝响》对于“文革”及“文革”中的闹派或者所谓的反面人物,则并没有将其漫画化处理,而是以一种与正面人物一样的态度来进行叙写。并且将叙写的分寸拿捏的比较到位。所以,《群山绝响》虽富有喜剧的叙事色彩,但却没有滑向闹剧的境地。这也就是人们在愉快的阅读之后,进行深入思考时,不免黯然伤怀,其苦涩的悲味却一点一点地浸透于心头。这样的叙事效果,恐怕主要得益于方英文在拉开了历史距离之后,以一种沉积了几十年之后的生命情感心理状态,来叙写可能也曾经让他义愤填膺的过往之事,其间更多了宽宥与淡然。

在谈到方英文文学创作的叙事风格时,人们最常用的一个词就是幽默。方氏于生活和文学写作上,都是充满幽默感的。就文学创作而言,人们对于方英文幽默叙事风格的认知,首先是在于他的散文写作。用睿智、机敏、风趣、诙谐、奇异等来形容方英文散文叙事的幽默风格,应当说是很恰贴的。这种散文叙事的幽默风格,在他的小说叙事中依然得到了延续。就这部《群山绝响》而言,其叙事充满了机智敏锐、诙谐风趣,处处洋溢着幽默的气息。这也就形成了《群山绝响》在叙事上另外一个特点,那就是以一种幽默的笔调叙写特定时代的尴尬与无奈、困顿与荒诞的生命状态。

《群山绝响》的文学叙事,从始至终笼罩在轻松愉快、充满机敏睿智、诙谐风趣的氛围中。叙事的幽默感,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那就是所叙说的故事的不协调,乃至发生某种错位。故事是从初中即将毕业的最后一堂课开始的。这一堂课,似乎是一种仪式,是一种告别初中人生阶段庄严而肃穆的时刻,也是元尚婴们是否能够继续学习充满困顿与未知的时刻。甚至可以说是面临着一种人生拐点,或者继续读书,或者就此回到农村,开始终生在土地里刨生计。叙述按照当时课堂程序展开,课前唱毛主席语录歌。按照一般的思维,在这次课堂上,老师会语重心长地讲一番严肃而庄重的话。这就如都德《最后一课》所叙述的那种情景。但是,《群山绝响》所叙写的这堂课却是从一位同学的屁开始。在这样一个庄严肃穆的课堂上,一个屁将课堂所富有的神圣意味,一下子就消解掉了。方英文就是以这种轻松风趣的笔调,来叙说富有严肃社会人生意义的人与事。

其实,人生存于社会,特别是“文革”时代,人的命运充满了尴尬与荒诞。比如,主人公元尚婴,他与这个社会时代之间,就是一种尴尬的存在。而这种尴尬之中又充满了无奈与困惑。这可以假设几种情况,或者说按照正常的社会秩序来考虑问题,正如前文所提到的,不论是品行还是学习成绩,元尚婴升入高中应当是情理中的事情。但就在那么一种唯出生成分论的时代背景下,元尚婴的人生道路于此时突然发生了逆转,不由分说地将被抛向广阔的农村。眼看着品行与成绩均不如自己的同学进入高中,而自己却被晾在了那里。如果元尚婴学习不好,或者他本来就不想学习,或者上高中根本就没有任何希望,自然而然地、死心踏地地接受命运的摆布,那也就罢了。但问题是,他渴望继续读书,而社会也于此时给他了于无望中一丝希望。而要实现这一愿望就必须去做有违于自己做人基本原则的事情。这就如将一条鱼放在了岸上被太阳烤,如果远离河水也就罢了,问题是就在能看到水而却难以跳到水中的岸边。富有喜剧性的是情景的逆转,而这种逆转则是因一位高中生的死带来的。而这位死去的高中生却有着与元尚婴相类似的家庭境遇。特别是在高中即将毕业的时候,元尚婴的命运再次出现了逆转,一位乡间邮递员的死,给他提前进入工作提供了另一个机遇。可当他刚刚开始工作的时候,一封诬告信又将他打回了原地。命运就像一只没有正性的猴子,在捉弄着人。

这些富有戏剧性的命运中,却处处充满了荒诞性。这里应当特别提出的是被河水淹死的高中生万水贵与摔死的邮递员吴小根。万水贵的爷爷是个大地主,他自然被列入了另类,要上高中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但他却最终上了高中。他上高中的过程,既是一个悲剧演绎的过程,更是一种荒诞剧的呈现过程。他的父亲偷扳了公社干部家两个玉米棒,为此万水贵将父亲用绳子绑了送到公社,父亲被打掉了几颗牙,他因为大义灭亲而被视为可教子弟而被推荐上了高中。从整个故事叙述的隐喻可以看出,这其实是父子导演的一幕荒诞戏而已。也许正因为以父亲的被批斗暴打自己上高中,其内心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的死,也许正是这巨大的心理压力所造成的。邮递员吴小根的死,与其和一位寡妇的私情相关,但是却被宣传成英雄。如果说万水贵为上高中,以一种扭曲人性的方式得以实现,那么,吴小根则是因私情而被翻转成为英雄行为,这亦是一幕社会的荒诞剧。

这中间都充满了悲剧色彩。但在叙述中,这种悲剧性被转化成一种喜剧性的叙述,人生命运与社会建构的尴尬与荒诞,也就生发出一种富有黑色幽默的味道。

这样论说作品内容,可能显得有些沉重,似乎缺乏幽默感。其实,从《群山绝响》的整体叙事来看,这种内涵之核是被深深埋在故事之内的,并且被方英文式的幽默叙事格调所弥漫。因为在更多的生活细节以及生活事件的叙述中,生活的趣味性与机敏睿智性就如同山里的迷雾,飘散于沟沟壑壑。

从叙事人物视点来看,毫无疑问是主人公元尚婴。整篇叙述都是围绕着元尚婴而展开的。所以《群山绝响》的叙事线索并不复杂。当进一步追问这个元尚婴如何作为叙述的视点人物而完成叙述时,就发现有两个元尚婴:一个是少年元尚婴,一个是步入老年的元尚婴。即存在两个叙述者:一个是显形的纽结故事叙事结构的人物叙述者,一个是隐形的操纵叙述人物的叙述者。这就引发出一个问题:作家方英文在操纵整部作品叙述中,他将自己一分为二,一方面将生命情感记忆中过去的自己化作精魂附着于元尚婴身上,而另一方面,现在的方英文以反观历史记忆的隐形姿态,参与到叙述之中。这实际上就构成了两种叙事时态:显形的过去时与隐形的现在时。于此提出叙述者的问题,并非要对这一问题做进一步的深入探讨,而是想谈谈作家方英文的叙事心态与作品意义的另一个旨向表达问题。

凡是读过《群山绝响》者,都会有这样一种感觉:叙述非常的舒缓、坦然而又自然,已改过去同类作品剑拔弩张的叙述姿态。对此,人们自然会从方英文的文化性格与心理心态等方面进行分析论说。如前文所言,这是一部作家生命情感历史记忆的作品。问题由此而出,今天的方英文叙述过去的方英文生命情感历史生活,会得以完全的复原吗?或者说元尚婴青少年时代的生命情感就是如此吗?显然,已经超越生活原型中的元尚婴。

于此,我们进而发现《群山绝响》的叙事,最少存在着两个观察点:一个是一位步入老年的叙述者在与少年叙述者对话,一个是城市与乡村在对话。就是说方英文以一种现在极为平和坦然的心态,在叙述过去的生命情感历史记忆。同时,他又是以在城市生活了几十年,居于现在城市的角度在叙述过去的乡村生活。这样作家现在的精神情感心态就成为现在的左右故事叙述的潜在叙事者。以现在的心态叙述青少年的生命情感故事,自然没有了青少年时代的激愤与幽怨,从城市的角度来审视乡村过去的生存状态,自然会打上城市文化与生命情感的烙印。作家是拉开了与乡村的距离审视乡村——过去的与现在的。因而,作家在《群山绝响》中,一方面在重构青少年时代的生命情感状态,另一方面,实际上还在通过过去的乡村记忆,不仅仅是要重构过去的乡村生活,而且隐含的是对于今天乡村重构的愿景。

这里,笔者还想谈谈乡村重构的问题。对于现在的乡村,当代文学中有着许多叙写,有的将乡村现在的荒芜颓败等,叙写的淋漓尽致。方英文在这部《群山绝响》中,却把过去的乡村叙写的充满温情善意。那现在的乡村呢?这不是《群山绝响》所要叙述的。但是,其间却隐含着方英文对于现在乡村的思考。这主要体现在对于理想乡村建构的思考中。

《群山绝响》对于乡村生活叙写,涉及到两个层面:一个乡村伦理的维系,一个是充满温情的人性和善。

在乡村伦理秩序叙写上,应当说作家方英文对维系乡村秩序的乡村伦理,给予了许多温情。其中,以元尚婴的家庭生活为载体,寄寓着方英文的家庭生活伦理理想。特别是对于家庭亲情、邻里乡情、同学友情等,叙写的是那么的温馨美好。有关过年情景的叙写,充满了血缘的亲情,乡村邻里的乡情。就是说,方英文所要建构的乡村就是元家那种充满温情与爱意的家庭。元家的最长者是爷爷元百了。在元百了手中,建立起了元家的家风,承续了夫爱、父慈,妻贤子孝的乡村家庭美好的伦理情感。这是一个行大礼、识大体、重礼仪、守法度的仁爱之家。爷爷元百了作为这个家庭生命情感与生活的灵魂,在他的身上,散发着融汇乡村伦理精神的慈爱与豁达。母亲游宛惠既贤惠又精干,即将乡村伦理融会于自己的生命情感之中,又对社会世事有着深入了解与把握,同时又将人性善良浸透于日常的生活之中。在元尚婴的身上,则是将祖辈与父辈,尤其是母亲的生命情感精神承续了下来。这些综合起来,就构成了乡村家庭伦理生活建构的理想境界。由此可说,熔铸着亲情与温情的乡村伦理也就成为拯救乡村的一种愿景。

另一方面,《群山绝响》在呼唤着人性的善良与爱意。宽容和善,似乎可以视为是《群山绝响》所要表达的精神内核。在《群山绝响》中,几乎没有一个所谓的坏人、恶人。即就是对于那些因嫉妒而陷害过元尚婴者,作家连姓名都未让留下,以元尚婴不仅未去追究而是原谅理解的宽容态度,抒发着人性的宽善精神。贯穿其中的则是一种宗教精神。我们不能忽视元家信奉佛教,一家人都吃斋。这种充满善良与爱意的宗教思想,已经融化于这家人的血液之中,并与乡村伦理精神相融合,构成了他们的生命状态。这不仅是维系乡村社会秩序的支柱,亦是重构现在乡村生活秩序的文化精髓。

这大概应当是方英文通过对于青少年时代生活的历史记忆叙写,所要传达的又一种思想精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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