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动物园/第三工厂》的翻译艺术

2018-04-03 10:23张国侠
绥化学院学报 2018年12期
关键词:洛夫斯基艳红陌生化

张国侠

(绥化学院外国语学院 黑龙江绥化 152061)

什克洛夫斯基以高标独举的形式主义文论跻身20世纪世界文艺理论大师之列,而他的散文创作自出机杼,开创了现代叙事学的新风,其鲜明化的诗意行文风格泽被深远。什克洛夫斯基的自传三部曲《感伤的旅行》《动物园》《第三工厂》,呈现了他早年发表的《散文理论》的文艺精髓,他厌倦老实陈述和笨拙抒情,必用新奇的艺术形式提升艺术感知度和审美欣赏的高度。书信体、日记体、传记体、回忆体、札记体等形式均在他的笔下熠熠生辉,正如什克洛夫斯基自言的“俄国知识分子已被毁掉,我们靠手艺苟且偷生”那样,他睥睨俄罗斯厚重深邃的写作传统,凭理论与实践的双重驱策实现了文学的革新意图。他以理论为骨、创作为肌,突出了具有鲜明个人特色的陌生化理论建树与文体实验。

什克洛夫斯基的中国传播与接受,多集中在《作为手法的艺术》《散文理论》《词的复活》《汉堡记事》等文艺理论名篇上,他的文学作品逐渐被中国翻译界重视,赵晓彬、郑艳红翻译出版的《动物园/第三工厂》(四川人民出版社,2016年12月版)使什克洛夫斯基的自传三部曲得以完整,更在翻译实践上实现了艺术探索。

文学翻译是选择的艺术,更是艺术的再创造。运用之妙,存乎于心,要实现两种语言翻译的准确、鲜明、生动、流畅,翻译者在语言习得、文化素养上要比一般的语言学习者浸淫更深,在处理翻译细节时形成了匠心独创。赵晓彬、郑艳红翻译出版的《动物园/第三工厂》,让人想到严复强调的“信、达、雅”,傅雷宣称的“重神似不重形似”、瞿秋白的“等同概念”,美国翻译理论家E.A.Nida的主张“功能对等”或“动态对等”,无非是要突出的中心是“译文要忠实准确地表达原文的意义,保持原作风格,忠实反映是非曲直和原作原貌。”达到鲁迅对文章语言的要求——意美以感心,一也;音美以感耳,二也;形美以感目,三也。更进一步的是,《动物园/第三工厂》,深得什克洛夫斯基“陌生化”理论要义,即在译文的形式上运思巧妙,以期“使对象陌生,使形式变得困难,增加感觉的难度和时间长度……”,这样的译本从语言、叙述方式、情节构造出发,在转译的过程中刷新了人们的审美感知。当然,她们的翻译的新奇性不是为了单纯的杂耍,而是译者作为审美主体,对源语文本中异质成分的发现,用新奇性来达成翻译的“陌生化”。

当代著名作家毕飞宇说:“一个好作家遇上一个好翻译,几乎就是一场艳遇。”艺术完成两种不同语言的转译者,几乎获得了上帝的神谕。作为印欧语系之一的俄语,属屈折语,词根、词干、词尾的变化较多,它凸显着俄罗斯人的个体发散思维,其形似乎比意更为重要。而属于孤立语的汉语尚美崇简,极具汉藏语系的特点,重意不重形,强调直观和形声会意,理解上突出曲折婉转、含藏丰富的特质。如何衔接,赵晓彬、郑艳红的翻译进行了多种的艺术探索,在精准的表达基础上,文字细腻鲜活,转译效果到位而不越位。

什克洛夫斯基的这两部作品涉及了隐喻、位移、阶梯型构造、穿插叙事等陌生化手法。什克洛夫斯基的这些手法看似无心,实则匠心,使原本连贯严整的叙述节奏重新组合,拓宽了小说的疆域,丰富了内容的广度。赵晓彬、郑艳红的翻译充分呈现了这一特征,在艺术的再创造过程中做到了“眉目清楚,层次分明,重点突出,语气连贯,前后呼应”。《动物园》是以书信体构成的小说,混杂了文评、政论、回忆,哲思、抒情替代了谈情说爱。为此,郑艳红的翻译更像是预设了一个“叙述接收者”,正好呼应了原文中主人公的多维倾诉。在什克洛夫斯基与俄裔法国作家艾莉萨·特里奥里亚的34封通信中,真实人物与虚拟编辑的双重身份自由切换。主人公负责叙事事件、推进故事、表情达意;编辑负责挖掘内涵,理顺思路。作为书信体,作者的书信体故意略去呼语和落款。作者去信30封,收到的情人回信4封。译者在处理这一问题时,借用中国人书信体的特点,尽得原文神韵。“在女人的生活中,句法根本不存在。(Синтаксиса в жизни женщины почти нет.)”这句翻译深得原文神髓,符合写信人机智幽默博学的身份。在《第八封信》中,译者忽有神助,“我不是不幸的女人,我是艾丽雅,面色红润,体态丰盈。”惟妙惟肖刻画了作家臆想中的“美人”形象,唯其译笔才能让中国读者领略什克洛夫斯基的艺术之美。

为呈现什克洛夫斯基隐喻型文本的艺术之妙,译者将作品中的俗语、谚语、俚语、成语,换转为恰切汉语的语汇,多择用意译、换译。过分拘泥直译,会伤害原文的表意效果,而离开原文较远的意译,更是粗暴的做法。“在遇到原文出现文字游戏之类的变异下,要采取以变应变的策略,舍弃表层意义,传达深层意蕴,也就是说,译出精神,译出风格,一句话,译出原文的妙处。”3译者选择哪一种译法,是根由表情达意的迫切需要。如地名和人名、作品名、器物名,多用音译。如《第七封信》中译句,“肖像画上的脸很肉,或者说更像是装满食物的肠衣”,将脸部肥胖译为“肉”,运用的是意译,而“肠衣”之喻则选择了直译。

翻译在两种文字形象转换上运用了如下方法:留形、换形、整形、分形、显形。在翻译时,充分考虑了目标读者的实际感受、原著的艺术质素、文化差异等情况,减少了读者的阅读障碍与陌生感。译者大幅度调整语序,变换句式。首先,恰切地运用了加词、减词的方式,来处理语言间的不完全的对应关系。为达到神似和意似的目标,加词或减词是翻译的主动选择,而非空穴来风地随意妄为。什克洛夫斯基原文多类音节重音诗体,即在每个诗行中不仅要有一定数量的音节,而且要有一定数量的重音,并且重音的分布有一定的规律。在翻译时,译者在确切理解原文的基础上,有时删繁就简,去掉一些不必要的语气词等。如《第十五封信》中译笔为,“孕育他们时愉快,就觉得难为情,怀着艰难,生时就痛苦,然后孩子们活得也痛苦。(Их зачинают весело,весело и не постыдно,носят трудно,рожают больно,а живут они потомгорько.)”将原俄文的抑扬,变换为中国行文的铺排,在音步、韵脚、押韵方式等方面将差异降到了最低要求。

翻译是文学的历险,正如陆谷孙所说:“翻译过程中内心掠过一丝得意的时候少,更多的是‘词穷’时的惶惑和渺小感。”[1]要摆脱这种“惶惑和渺小感,” 译者要坚持朴则近本,更要挣脱形式的紧身衣。翻译的难度不在于认识多少异邦语词,而在于温故知新,熟知二个国家的语言文化,恰切找出对等策略。“对于任何人希望表达的思维,都仅有一个词是合适的,唯一一个表达这一思维的词,唯一一个动词使这思想栩栩如生,唯一一个形容词来说明这一思维,因此我们必须去寻找并最终发现这个词,这个动词和这个形容词。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满足于类似的表达。”[2]翻译无疑是戴着镣铐跳舞,多次琢磨只为了词语恰切转译,要处理好归化、异化的问题。

翻译是一门杂学,首要的是消除语境隔阂,增加可读性。张泽乾在其《翻译经纬》中指出:“翻译不仅要跨过语言的障碍,更要逾越文化的鸿沟”,“语言的翻译就是文化的翻译。”《动物园/第三工厂》更具隐喻和讽拟色彩。这是一部理论探讨与传记抒写融合的文学回忆录。在翻译时,赵晓彬老师特别注意到俄罗斯民族善思考,常常对现实生活提出疑问,故而在汉译时要多选择用疑问词、疑问句、感叹词、感叹句来突出这一特征。如在《毕业考试》里,“春色攀援到了大衣上,春风掠进怀里。”译文行文流畅,极显俄罗斯人面对春天的喜悦感,中国读者读来也倍感亲切。“可读性是指译文对于作者来说的易解性,即期本省的通顺程度,所以原作的可译性越强,译文的可读性就越大。”[3]译文时时增加文本的陌生化,极大提升了阅读的快感。

“由于汉语表达多用短句,而俄语容易形成较长的的句子,因此,在俄译汉翻译过程中,更要利用拆句的方法,以使译文变得更加简洁明了。”[4]要完成什克洛夫斯基各种隐喻的换译,译者还经常使用拆句法、并句法。“要知道,审美的作品不是享乐的组织,而是作品的组织。”(《关于艺术的自由》)此处使用的是并句法。

“从译语中选择与原语相似或类似的形象来替换原语中的对应形象”。此种译法多适用于中俄文化差异引发的翻译问题。“村庄患上了自闭症。”(《接下来》)在什克洛夫斯基那个时代,尚无自闭症这个词汇,但译者接通了历史与当下,让“自闭症”这个词汇穿越到了前代。译者经常要涉及文化差异处理。“战争漫不经心地咀嚼着我,我就像从吃饱的马嘴里掉下的麦秸。”(《战争》)译者将被动句,译为汉语的主动句。

赵晓彬、郑艳红翻译的《动物园/第三工厂》成功探索了多种陌生化艺术手法,达到了英国作家毛姆所说的效果:“词有其力、其音、其形;唯有考虑这些,方能写出醒目入耳之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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