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忠元
(临沂大学文学院 山东临沂 276012)
王美雨的《语言文化视域下的子弟书研究》以现有公开出版的子弟书为语料,在对子弟书起源、作者以及研究现状做出详细论述的基础上,从语言文化的角度出发,对子弟书中的满族男性形象、女性形象、服饰文化、饮食文化、社会风俗百态、百工行业文化及俗语等内容进行了详细而全面的研究,最终建构了语言文化视域下的相对完整、隶属于子弟书的清代中后期文化世界。
就目前可见文献而言,对子弟书进行研究的最早成果,可以说是李镛(1797)在顾琳的《书词绪论》中所提及听闻子弟书的时间和地点。据此,我们可以说子弟书的研究已有200多年的历史。两个多世纪以来,学界既有对子弟书的文本内容、语言模式、艺术价值、文化内容的研究,也不乏从语言本体出发对其进行研究的成果。在众多的研究成果中,鲜有从语言文化的角度出发对子弟书进行研究者,这种缺憾恰恰为王美雨从语言文化的角度对子弟书进行研究提供了契机。
语言是为了满足人们的交际需要而产生,任何一个语言符号甚至是语法规则的产生都与人们的心理需求密切相关,同时也反映了其产生时代人们的文化心理,具体而言,“语言和文化水乳交融,任何一个词语、语法结构甚至是语音的选择都体现了一定的文化现象,从小的方面讲,体现了一个人的文化心理;从大的方面的讲,体现了一个地域、一个民族的文化心理。因此,要研究好语言,需要注意语言背后的这种文化现象;要研究好文化,同样也要注意负载这种文化的语言”[1]。即是说,身为满族人,子弟书作者想要准确地使用汉语进行文学创作并淋漓尽致地表达自己的思想,在选择汉语词语时比起汉族人更为慎重,这也是子弟书作者多使用汉语方言词语进行创作的原因。这种选择,使得书中有了大量的反映当时京津一代地域文化的词语。所以,王美雨在研究子弟书中的文化现象时,注意从语言角度出发,阐释词语背后的文化现象,如在研究子弟书中所涉及的服饰文化现象时,她先是将其分为男子服饰文化和女性服饰文化两种,做了全面的论述;后从面到点,从服饰文化词的角度,对子弟书中的“主腰”“套裤”“草上霜”“褂襕”“汗褟”“蝴蝶梦”“困秋”“凉帽”“高底鞋”“靴掖”“鞋拔”等做 了个体研究,建构了独属于子弟书的服饰文化世界,即是说子弟书对我们了解清代当时的“民俗,大众的审美趋向都提供了一定的材料”[2]。
王美雨以女性独有的细腻情怀,从子弟书中出现的颜色词解读出了作者的心理世界,她认为子弟书中的景色描写所用颜色词,看似是在描写自然景色,却是每种颜色都蕴含着作者独特的审美意识及篇中人物无法直诉的情感。子弟书作者乐用颜色词,与满族原为游牧民族的特质密切相关,游牧民族对大自然中的一切较之于农耕民族更为敏感,也更能把握自然界相似景物的不同,更能准确地用颜色词将自然景色的细微差别予以呈现。子弟书作者使用颜色词不仅仅只是描写自然景色或者人物的服饰,他们能够将颜色词和故事情节、人物形象及人物心理等完美地进行结合,将颜色词所体现的文化意蕴做出了深度的阐释,使得子弟书中的颜色词具有了独特的生命力。
子弟书作者除乐用汉语方言词语以及富有典型文化特征的通用汉语词语进行创作外,同时善用汉语俗语,众所周知,俗语根植于民族、地域,具有深厚的文化意蕴,它为本民族、本地域的人所精通。离开民族、地域去谈俗语,很多时候会给人一种不知其所云的感觉。故子弟书作者身为满族人,能够在子弟书中熟练地使用汉族的俗语,既显示出他们在语言学习方面的天赋,也显示出在当时满汉文化的冲突、融合过程中,满汉语言和文化的融合与妥协。在《语言文化视域下的子弟书研究》中,王美雨以子弟书中大量的俗语语料为基础,注重对其文化内涵的揭示,为研究者了解清代中后期满族人的文化心理以及社会流行的俗语提供了资料。值得注意的是,书中对“活人眼里下白蚱”“掷报子”“装在套裤里摅杀”“口外的姑娘骑骆驼”“人来二拍风”“纸钱儿样的朋友,到底薄啦”等地域特征明显的俗语的研究,对今人了解这些基本已退出历史舞台或即将推出历史舞台的俗语提供了帮助,也为保存这些文化意蕴深厚的俗语做出了学术研究角度的贡献。
清代中后期的满族人入关已久,对关内文化已经有了全面的了解和掌握,无所事事的他们,为了寻找苦闷精神的宣泄口,并重新获得一种充满生机、别具一格的艺术享受,他们别出心裁地创作了说唱文学子弟书,难能可贵的是,他们不但采用了为关内人们所熟悉的北方十三韵辙和京津一代的方言词语构建子弟书语言,而且注意反映当时的社会现实,最终成就了语言和艺术价值都极高的一种艺术形式,正如邱志红所言子弟书“虽然是在八旗子弟手中创造起来的文学艺术,但观察其创作主体、语言形式以及表现内容,可以发现‘子弟书’既不是满洲人独有的艺术活动,也不是完全浸润于汉文化、被汉化了的文化形式,而是以汉文化为主体、满文化为主导、满汉文化相互交融但又保存有各自文化特征痕迹的产物”。[3]虽然语言和文化不可分,但是掌握了语言不代表能掌握其所代表的文化,也不代表作者在书中就一定要反映汉族文化,这一点也可以从子弟书中除改编自元杂剧、汉族传统小说及戏曲等篇目中涉及到汉族男性、女性外,原创篇目中很少涉及到汉族男性、女性的事实中看出。上文已指出,子弟书作者创作子弟书的主要原因在于寻找倾泻苦闷精神的通道,如果说改编汉族以往作品是为了迎合市场需要,那么原创的作品则主要是为了通过描述旗人的生活现状和精神感受来为自己的精神寻找一个隐秘的倾泻通道。王美雨在研究中充分地注意到了这一点,她注重从全面的角度出发,力求对子弟书中的文化现象做出语言文化角度的研究,但又着重对其中的满族男性形象和满族女性形象进行了研究,并通过对这两类人物的研究,延伸到服饰文化、饮食文化及俗语文化的研究,形成了一种既全面又不失典型的研究模式。
满族在入关之前,其文学以说部为主、崇尚神化、信封萨满教,带有游牧民族的鲜明特征。入关之后,受关内传统文化影响的广度和深度逐渐加大,形成了一种早期以满语为主后期以汉语为主的文学语言模式,内容则是以满汉文化兼有为特征,即是说入关之后的满族文学既有汉族文学的影子,又不失其为满族文学的特征,我们可以说满族文学“是满族本身历史生活、现实生活和精神生活的一面镜子,是一部形象化、艺术化的清代满族历史”[4]。就子弟书而言,其特征更加鲜明,“从民俗角度看,子弟书作者多为京城八旗子弟,因而其描写不自觉地带有满族风情;从通俗文化角度讲,因子弟书多写京城市井人物的生活,因而又带有浓郁的市井风情”[5]。由此,从语言文化的角度对子弟书进行研究,无疑为丰满满族文化的价值、挖掘清代满族人眼中清代中后期的社会文化、语言文化等提供了帮助。当前的传统文化建设、中华梦的建设中所强调的文化传承,不是只包括对汉族经典文献中所记录文化的传承,还包括对各少数民族文学中优秀文化的继承。历史不能复制、社会建设包括人们的心理状态也不能复制,在这种状态下,对优秀的文化作品进行研究,系联现实文化,通古贯今,在体现这些文化作品价值的同时,也能够使得优秀的传统文化为今世所用,进而使得对传统文献作品的研究就具有了现实意义。
“横看成岭侧成峰”,同样的内容,不同的人去进行研究所得必定各不相同,子弟书作为文学价值、语言价值及文化价值极高的满族说唱文学,内蕴极其丰富,王美雨选取从语言文化的角度对其进行研究,审慎地解读语言所代表的文化现象及其背后的文化心理,可以算是为子弟书的研究提供了新的研究角度。随着更多子弟书篇目的发现以及学界对它的逐渐重视,子弟书的研究必定会走上新的高度,而王美雨对子弟书的研究也可以更加全面、深化,继续为学界及普通人了解清代满族说唱文学子弟书、透视清代满族作家视野中国的清代社会及民俗文化等提供有价值的研究成果。
[1]王美雨.语言文化视域下的子弟书研究·前言[M].北京:九州出版社,2016:2.
[2]王美雨.车王府藏子弟书方言词语及满语词研究[M].北京:九州出版社,2015:15.
[3]邱志红.从“子弟书”看嘉道时期满汉文化关系[C].//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政治史研究室.清代满汉关系研究.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1:643.
[4]董文成.清代满族文学史论[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0:41.
[5]崔蕴华.书斋与书坊之间——清代子弟书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