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永忠, 周 庆
(1.云南财经大学, 云南 昆明 650221; 2.云南民族大学, 云南 昆明 650504)
自1981年以来,女性主义认识论发展迅猛,每年有15~20篇(部)论著问世[1]。迄今为止,女性主义认识论已经走过了近40年的发展历程。女性主义认识论源于对传统认识论理论架构的不满,尤其是传统认识论对女性在科学研究中的作用认识不足,有意或无意地忽略或贬低女性在科学研究中的作用和贡献,致使女性科学家难以取得像男性科学家那样的成就,其成果得不到像男性科学家那样平等的对待和重视[2][3]。为此,不同学科的女性主义学者基于本学科的立场,提出了不尽相同的女性主义认识论主张,试图从方法论上颠覆传统认识论的理论根基,修正大众对女性科学家及其研究成果的错误认识,摈弃科学研究中隐藏着的性别偏见,揭穿科学所标榜的客观性和严密性的虚伪外衣,弥补以男性为中心的传统认识论的不足,借助后现代哲学重建认识论框架。本文拟回答以下问题:女性主义认识论的主要议题为何?其对传统认识论的批判有无合理性?其存在怎样的理论局限?作为革新传统认识论的一种研究路径,其未来的发展前景如何?
女性主义认识论涉及各种问题和方法,其中包括对传统个体认识论方法的批判、有关认识论中心问题的全新认识等。女性主义认识论将性别作为认识论分析的关键感念和社会范畴,研究性别对知识形成的影响方式和原因,关注知识的形成方式和获取过程以及性别压迫等[1]。早期的女性主义认识论主张修正或改良科学,而当今的女性主义认识论则关注真理的本质、客观性、真实性、经验论和理性等基本问题,二者之间无疑存在着显著差异。女性主义认识论批判科学信仰和信念的基础,质疑科学知识的评价标准[4]。西方社会中的科学知识具有明显的男性特征,一切理论知识都服务于男性管理者、贵族和官员实施权力的需要。性别对知识的形成和获取无疑具有潜在影响。各种不同的专门技术和个人知识一旦被贴上女性标签,就会遭到贬低,进而造成在理论推理中无法有效使用非理论知识的局面[5][6]。科学只是社会产物,并非客观知识,因而,科学与真理并不能等同。性别具有认识论意义,或者说,性别影响认识论框架的构建。男性与女性之间存在显著差异,这些差异意味着男女两性具有不同的认知能力和认识论模式。男性被赋予认识权威,而女性则被剥夺了认识主体资格,更遑论认识权威[3][7][8]。
女性主义认识论提出,理论证据必须得到群体的认可,在实验环境下必须能够为他人所重复。个体必须借助于他人的工具、方法和概念框架方能展开研究。其必须借助于他人的证明方能获得证据,并对证据加以诠释,仅仅依靠其自身则难以完成。因此,个体不能仅仅依靠自身获取知识,知识的获取和诠释是一个社会过程。理性探究具有两方面的社会属性:(1)根据我们的探究经验获得理论就可能具有探究者社会关系的标记,正如性别影响社会关系,性别同样影响理性探究;(2)我们并不要求个体探究者从性别或性别相关的价值中剥离出来,每个个体都可能受到性别偏见或认知偏见的影响。只有探究者的社会关系得到合理处理,每个个体的偏见才能得以修正。这样,理论的合理性和客观性才能获得整个探究者群体的集体认同[6][9]。
由此看来,女性主义认识论与社会认识论存在关联,女性主义认识论着重研究社会建构概念、性别规范和性别经验对知识生产的影响,社会认识论着重研究社会因素对知识生产的影响。女性主义认识论试图回答以下经验主义问题:女性在理论探究中的历史缺席如何影响人类学、哲学和历史学研究的方向和内容?生物学性别隐喻的使用如何使某些现象比其他现象更为突显?如果我们从女性立场而不是从男性立场出发观察现象,历史学、经济学和医学会如何变化?女性主义运动如何改变我们的数据收集和数据描写方式及关于男女差异的理论?女性主义认识论试图通过回答以上经验主义问题来挑战主流理论,改变科学内在的自我批判机制,促进科学研究的健康发展。通过提出新的数据收集、分析和评价方法,女性主义认识论者就可以限制可靠性理论的范围,同时建立以解放为目的的新型理论路径。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使以女性主义为导向的科学合法化,并为女性主义对具有性别歧视特征和男性中心主义特征的科学批判提供理论支撑。女性主义认识论和女性主义科学批判关注科学赖以开展的社会背景条件,尤其是科学所标榜的理性和经验充分性,揭示性别蕴含于知识实践的方式[6][10],建构以群体为导向、与经验相关的经验主义的女性认知模式,呈现一种具有辩证性、语境性的女性主义认识形式[11]。
一般而言,女性主义认识论关注性别结构的研究,即关注性别对社会分工的影响,思考理论内容与女性受歧视的历史联系,女性科学家要使其成果得到认可需要面临怎样的困难,以及女性如何改变科学研究的发展方向。其试图回答:如果女性研究者享有与男性相同的社会和学术地位,其对理论探究会有怎样的影响?女性主义认识论者发现,性别象征主义普遍存在于理论探究中。性别象征主义被用来表示科学家和研究对象之间的关系与不同类型知识以及不同学科之间的关系,描写科学客观性,对非人类和非生命现象加以塑造。其试图回答:如果我们的科学探究和研究对象是性别化的现象,那么,这对我们的理论和科学实践会有怎样的影响?如果我们改变男性和女性观念,那么,理论和实践的探究会有怎样的变化?生物学、社会科学、文化和文学研究方面的男性中心主义研究显示,一旦科学规范或准则以男性或男性生活为标准的话,那么,女性的差异就会遭到忽视甚至歪曲。这表明,性别歧视的确存在于理论建构之中,表现为性别化的理论分工和认知权威,研究者的性别对其研究对象和研究方法具有影响。可以说,正是性别歧视延缓了知识增长的速度。因此,女性主义认识论必须修正理论建构方式,使科学理论符合经验描写充分性和解释充分性标准,服务女性利益,实现普遍平等[6]。
有人声称,女性主义认识论学者倾向于凭直觉思考问题,对语境过于依赖,只关注事实的细节方面,不关注抽象概念,往往情感投入过多,基于关系本体论而不是原子本体论来构建知识体系。其实,这些都没有确实有力的证据支持,不过是性别象征主义的表现而已。性别象征主义存在于知识运用层面。一般而言,不带个人感情色彩的理论知识都被认为具有男性特征,而带有个人感情色彩的知识(即反映个人的身份、生平和情感经验的知识)则被认为具有女性特征。这样,男性与理论知识、客观性、理性之间便画上了等号,而女性与个人知识、主观性、感性之间同样画上了等号。正如男性的社会地位高于女性一样,理性知识享有高于感性知识的声望。其实这些所谓的定论根本经不起推敲[6][12]。
要从理论上否定性别象征主义,女性主义认识论学者就必须重构构成哲学核心的最基本的问题,因为即使是最具普遍性的形而上学问题依旧是男性思想的产物,旨在使生活各个方面的男性统治永久化[13]。女性主义认识论者必须抛弃所谓的普遍性或客观性,因为女性对于生活的见解不同于男性,所谓客观性不过是男性的观点而已;所有见解反映的都是持有该种见解的人的利益,因此,所谓具有普遍性的见解并不存在。其实,女性主义认识论者并不奢望普遍性的存在。
当代女性主义认识论学者根据后现代哲学理论提出:所谓性别差异其实是原始图腾在性别方面的具体表现。要革新西方认识论框架,就必须重建自西方启蒙运动以来就业已存在的权利-知识结构。桑德拉·哈丁认为,所有传统认识论、形而上学、伦理学、政治学和科学观都带有明显的男性中心主义特征,当今科学主要服务于退化的社会趋势,科学的社会结构及其运用、其对研究问题的确定和对实验的设计方式、其知识建构方式等都不仅带有性别主义色彩,而且带有种族主义、阶级压迫和性别压迫等特征[14][15][16][17][18]。因此,女性主义认识论只有抛弃西方主流认识论框架,与经验科学完全决裂,改变研究观念和研究方法,克服社会心理障碍,揭示理论研究中存在的性别歧视和男性中心主义,才能解释女性主义科学批判的理论意义,为女性主义科学实践作辩护,将妇女解放与全人类的社会政治平等融合在一起[19]。
女性主义认识论学者试图证明,经验主义认识论和科学哲学未能满足传统经验主义客观研究标准,亦不符合普遍认知准则。其实,科学不过是社会政治精英维护男性偏见的工具。因此,科学的问题并不在于性别歧视,而在于科学知识仅仅反映了一套带有非认知特征的价值观,仅仅服务于欧洲白人男性的政治目的,代表的是社会上占统治地位的那部分人的利益。这样,科学就成了使男性统治合法化的强有力的工具,因而,现实中并不存在服务全体利益的所谓具有普遍性的科学[16]。只有当控制科学的政治因素受到普遍关注,具有客观性的科学研究才能实现,也才能得到具有客观性的结果。显然,科学与政治之间存在因果关系,科学是政治的产物[18]。女性主义认识论可以矫正传统认识论,为科学研究提供新的参照点,使科学摆脱政治的束缚,从而具有真正的客观性,还原现实世界的真实图景[16]。
值得注意的是,女性主义认识论并非要消除现有科学,而是要重建现有科学,尤其是科学的评价标准,摒弃中立性或公平性,因为中立性不仅无助于科学目标的实现,恰恰相反,它还会阻碍科学目标的实现,使权力集团的所谓科学实践披上合法外衣[17]。换言之,科学研究只有越发缺乏政治中立性,其强客观性方才越发明显。客观性和政治中立性并非如传统认识论所宣称的是科学研究取得成果的基础,其实,它们不过是一种幻象。经验主义认识论正是基于这一所谓客观性幻象,无论是在事实上还是在原则上都形成了对科学进步的阻碍。因此,女性主义认识论学者摈弃了这种与价值无涉的所谓客观公正的科学研究范式[4]。知识具有局限性、片面性、形成性和不完全性。知识的价值判断属性源于与权力的内在联系。知识生产根植于社会文化语境之中,对知识的理解离不开种族、阶级和性别等社会因素。知识的发现语境和知识的证明语境之间存在一段距离。知识具有多元文化特征,不同的价值观和利益产生不同的看待问题的方式,因此需要发现边缘化的问题或声音[8][20]。
当今女性主义认识论不仅研究范围已经得到大大拓展,而且研究方法也发生了很大变化,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1)在科学史和科学社会学方面开展后库恩式(post-Kuhnian)研究;(2)社会建构论研究;(3)知识考古学和知识社会学研究,企图发现被湮没的西方文化文本;(4)对分析文本和认识论的后结构主义研究[2][3]。传统科学哲学认为,科学起源研究对科学知识主体本身无所贡献,此类研究存在起源谬论。由于知识的来源对政治毫无影响,因此,它们与科学讨论毫无关联。然而,根据托马斯·库恩的观点[21],科学史与科学范式之间存在关联性,科学范式的形成、事实的定义和验证方法的表述都离不开科学史这样的学科语境。知识社会学中的强方案(即将科学自然主义理论假设运用于科学本身的研究)为现代科学起源谬论的讨论引入了新的维度,为传统科学哲学研究带来了新的活力。现代科学的奠基者违背了其理论初衷,赋予科学以神圣性特征,禁止一切对其基本前提的有效性或可靠性的质疑。为了打破这一局面,女性主义认识论者提出了中立主义方法论,原因在于:从不同的角度看问题必然有不同的见解,形成不同的知识。对现代科学奠基性文本的分析表明,其历史性、互文性和战略定位与宗教、国家、巫术、炼金术、商业等诸多方面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女性主义学者通过对被湮没文本的研究发现,早期科学就已显示出性别政治取向,科学推理基于宗教隐喻和神话。现代科学虽然早已摆脱宗教的束缚,但是,西方科学中的主流声音是男性的,散发着男性的气息。对自然观念的改变源于我们对自然的看法。因此,知识需要社会性重构,发现知识表达与性别隐喻之间以及知识表达与自然、自我和社会之间的内在关联。要实现这一目标,就需要从以下方面对性别政治进行解构:(1)柏拉图的同性恋知识观(homoerotic view of knowledge)。该观点将知识视为男性导师与男性门徒之间精神联姻的产物,反对在寻求知识的过程中采用暴力和侵略手段。(2)培根的知识即权力观。该观点将女性等同于自然即客体/对象,并主张对这二者的绝对统治。(3)帕拉切尔苏斯式的知识建构观。该观点用异性交媾隐喻暗示知识生产需要两个不同而地位相等的部分[14][22][23]。从某种意义上说,科学就是政治。
当今的女性主义认识论和方法论研究已经偏离了传统的学术实践,表现出明显的跨学科倾向。桑德拉·哈丁[23][24]将其概括为:(1)由自由主义改良政治所激发的公平研究,该研究主张对科学、科学教育和社会化过程中的性别抵触和性别歧视进行审视。(2)研究生物科学和社会科学及其技术的使用和滥用,发现性别歧视者、种族主义者、阶级歧视者和同性恋憎恶者的社会行为方式。(3)社会建构主义研究,对所谓的纯科学提出挑战。(4)解构主义研究以及其他形式的话语分析研究,以科学分析为文本,借以发现科学报告如何受限于语言和写作的修辞结构以及隐喻如何将意识形态和神话偷偷塞进科学之中。(5)从社会关系和权力结构探究知识基础的认识论研究。其实,以上理论主张乃是基于以下三个方面的理论思考。第一,是女性主义经验论。该理论认为,性别歧视和男性中心主义是社会偏见,歪曲了对客观知识的获取。女性主义经验论起初将这些偏见视为经验方法的错误运用。然而,通过对科学经验论的仔细考察,女性主义认识论学者发现问题在于经验论本身。因此,其主张超越科学。第二,是女性主义立场论认识论。该理论认为,男性堕落的根源在于权力,女性的从属地位要求其视野必须更广,洞察必须更加深刻。其实,所谓完美无瑕的见解、客观性和纯科学并不存在。因此,女性主义认识论必须提供一个在道德方面和科学方面都较为可取的理论框架,以便更好地解释自然和社会生活。第三,后现代女性主义认识论认为,本体在现代生活语境中已经变得支离破碎,因而,质疑理性、语言科学的本质与权力。以上三个方面虽互不相同,但均反映了女性主义学者对性别的概念化认识不足。需要注意的是,男性和女性并非可以互补的思维的两极,也不是知识树所结果实的对称的两半,因此,支离破碎的思想并不能由男女两性的结合予以修复。其实,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都具有片面性和扭曲性。因此,后现代女性主义认识论主张先验的自我(transcendental ego),以便尽可能地接近世界的本质,获取知识的真谛,以多元知识形式取代单一知识形式[14][23][24]。
从表面上看,后现代女性主义认识论确实很迷人,然而,其问题依旧很多,这表现在:第一,后现代女性主义认识论并不意味着家政学(domestic science)已经战胜了大科学(big science),因为其并未创造可以与现有科学有效抗衡的批判性话语文化,而是仅仅停留在所谓的民主技术(democratic technics)层面上。第二,后现代女性主义认识论主张相对主义,并未提出一种对国家权力集权化运作加以制度化限制的理论框架或政治主张。第三,后现代女性主义认识论在全世界女性、少数民族和殖民地人民要求实现终极目标的关键时刻放弃了民主启蒙运动的未竟事业。第四,用有缺陷的以共识为基础的民主来换取以唯美主义为基础的无政府状态可能是具有危险性的一步,因为私有权力正在超越公共权力。第五,尽管后现代女性主义认识论主张多元主义,但是,其带有过多的利己主义色彩[25]。第六,后现代女性主义认识论容易滑入激进保护主义行列,进而陷入虚无主义境地。其对于如何实现财富共享和减轻人类苦难并未提供任何有效的良方,更未对女性主义提供任何切实有效的认识论支撑。第七,后现代女性主义认识论放弃了基于共同道德观的对妇女事业的共同追求。综合来看,后现代女性主义认识论仅仅是对现代主义的否定,是一种有待否定和超越的过渡性认识论[14][24]。
当然,现在就谈论新女性主义知识论的影响力尚为时过早,而且,其仅仅是对男性科学的批评,还是已经构成了新的认知方式,依然有待时间的检验。不过,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女性主义科学批评已经对培根和笛卡尔二元论传统认识模式提出了挑战,揭示了培根哲学遗产所具有的毁灭性冲击力和大科学必然消亡的趋势[26],并提出了知识获取需要新的方式。然而,女性主义认识论从批判到建构必须先解决两个问题。第一,女性主义批评者需要学会历史辩证思维。十七和十八世纪的科学革命很复杂,有时就是相互矛盾的社会运动,如果将其影响归结为非此即彼的二元对立模式,就不能对其作出公正的评价。培根科学既有支配性特征,又有解放性特征,更有平等主义色彩。现代科学并未取得实证主义所宣称的进步,但其确实减轻了男性和女性日常工作的负担,使男性和女性少了一些压迫感。新认识论需要在现代科学框架内确认并承认具有解放意义的要素。如果这些要素无法融入女性主义事业中,那么,新认识论就需要一种试金石,弄清哪些科学假设和实践已经毫无生气,什么样的科学才能满足现实需要。由此看来,情境论尚有用武之地。其次,虽然女性主义唯物主义为批判男性中心主义二元论提供了一个确实有效的理论平台,但是,如何根据女性经验和传统意象、隐喻和认知模式来重建科学仍旧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同样,心、性爱和女性的爱心能否产生语义丰富、方法上有效的成果来代替基于培根-笛卡尔二元论的抽象概念,依然有待验证[14]。
女性主义认识论无法解决每种认识论都是社会政治产物这一命题与其认识论优于其批判对象这一目标之间的问题[4]。女性主义认识论的目标是批判具有性别歧视色彩的科学,倡导女性主义科学。从实证主义角度看,如果将具有性别歧视的价值观融入科学理论是不合法的,那么,将女性主义价值观融入科学理论同样缺少合法性[19]。另一方面,将有关主观性与客观性相关的所有认识论范畴均视为男性认识论范畴并完全摈弃是否可能,或者说,在政治上是否必要?女性是否真的认识到其洞察世界的方式不同于男性,进而以为自己并不生活在形而上学的宇宙之中[27]?不容回避的是,女性主义认识论在对传统认识论进行解构的同时,缺乏对新的认识论的建构,可谓解构有余而建构不足。换言之,一个根据女性主义政治、伦理和社会原则构建的女性中心主义认识论框架尚未确立,只能说是正在慢慢出现,现在要说女性中心主义认识论框架具有怎样的架构为时尚早。当务之急理应是废除权力结构,推翻资产阶级男性统治的社会,建立新的女性主义社会。
女性主义认识论的根本原则存在自相矛盾。女性主义认识论假定:处于受压迫的、边缘化地位的人享有认识特权,并且存在女性主义或女性化的认知方式。这样的假定与认识论和科学哲学相矛盾,因为其试图将认识论探究和科学探究政治化。女性主义认识论最大的问题就在于:认识论探究应当政治化,然而,政治化不仅错误,而且危险[28]。如果说存在具有性别特征的认识方式、科学理论分析,那么,女性主义认识论学者必须回答以下问题:科学与性别、知识与性别的关系如何建构?与知识相关的经验的内容和作用为何?性别是否是个体的属性?知识是否存在于个体之中?这些问题依旧悬而未决[10][19][29][30][31][32]。女性主义认识论学者所讨论的问题过于驳杂,有些问题甚至根本就不属于认识论范畴,或者说,与科学哲学本身无关。诸如,谁的科学,谁的知识,知识与权力的深层关系,以及知识生成的历史、社会政治语境。当代认识论和科学哲学认为,社会地位和性别认知主体都没有认识论意义。认识论和科学哲学中的许多传统都反对赋予知识、认识论概念和认识论本身以历史意义[32]。
20世纪的女性主义认识论研究主要呈现反应性特征,也就是说,其主要是要向主流认识论证明其存在的价值。这样的特征固然可以理解,女性主义认识论自其创立之日就因缺乏建构性而被诟病。然而,女性主义认识论研究若要求得发展,就需要设法产出基础性成果,建构整体理论框架,对知识的社会权力关系框架展开进一步研究,关注社会政治权力差别及其对知识获取和知识生产过程中个体认知能动性的影响,而不仅仅是对批评作出回应。第一,女性主义认识论面临的挑战依然是如何将性别压迫与认识效果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概念化的问题。女性主义经验论、立场论和后现代主义等三种传统女性主义认识论研究路径在面对这些问题时均显得力不从心。因此,女性主义认识论学者需要寻求新的研究路径。Hundleby的“科学探究无限度模式”不失为一种可资借鉴的研究方法。第二,如何将群体与个体之间的相互关系概念化仍旧是女性主义认识论学者必须面对的问题。虽然有些研究者已经将研究重点从个体转向了群体,但是,二者之间的互动关系如何解释依旧悬而未决。这就需要进一步研究影响个体认识者的社会因素以及群体对个体的期待如何影响知识的探究过程。第三,如何运用其他学科的研究成果拓展女性主义认识论研究范围、建构女性主义认识论研究理论框架是女性主义认识论学者需要考虑的问题。语言哲学研究可为女性主义认识论研究提供新的理论增长点。虽然学界早已有人对语言中的性别问题加以质询[33],但是,目前尚无人从认识论高度对语言问题展开研究。如果概念具有社会建构性,那么,知识的内容就取决于社会环境,其中,性别无疑具有显著作用[1]。
当然,女性主义认识论研究还会继续朝着女性主义运动方向发展,以满足女性主义运动的不断变化的需要。随着政治焦点的转移,新的问题会出现于女性主义认识论学者面前,新的研究领域也会相应地出现。女性主义认识论源于其他认识论和其他学科,并与其他认识论和其他学科共享研究成果。因此,我们相信,女性主义认识论不仅不会湮没于与其他认识论和其他学科的互动研究之中,反而会从这样的互动中汲取营养,获得发展动力。可以说,女性主义认识论不仅是曾经发生(happened),而且是正在发生(happening)[1],其学术生命力正在日渐彰显。
女性主义认识论不应当被视为女性化的认识方式,而应当被视为研究性别与性别利益准则和概念如何影响知识生产的社会认识论,只有这样才能深入主流认识论的理论深处,彻底瓦解传统认识论的理论根基,破除男性思维即理性思维的历史主义迷思,摈弃所谓科学具有客观性的虚妄主张。在此基础上,女性主义认识论试图建立一种新的基于女性经验和知识实践的认识论框架,描写知识的生产方式和存在方式,同时勾画出语言和知识的极限。虽然女性主义认识论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对传统认识论的超越,但是,其理论目标与研究实践之间的张力、理论框架的确立、理论假设的有效性等问题仍未得到有效的解决,尚待时间和实践的验证。正因为如此,女性主义认识论并非已经过时,而是正处于理论上升期,有望得到更大的发展,取得更加丰硕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