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积淀与汉语言的丰富和发展

2018-04-02 10:57宋亦佳
云南教育·高等教育研究 2018年1期
关键词:汉语汉字语言

宋亦佳

摘 要:文化是人类创造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文化的传承离不开语言,语言用它特殊的方式忠实地记录着文化的发展轨迹,语言是文化学的一个重要分支。汉语言强调规范而又不拘泥于规范,让非语言现象的适度存在,使之具有灵活流动、极富创造力和表现力的特点,既能跟得上时代发展,又能适应语言个体的发展,还能兼容并蓄。正是汉语言的这一优势,使中华文化得以不断传承、发展。

关键词:语言 文化 汉语言 兼容 方言 地方文化

传统的语言学在谋求自身发展的过程中,再不能在语言现象的斜阳小径上蹒跚独步了。现代科学进步的一个显著特点是:多学科、跨门类地开展横向交流,不断产生出新兴学科。语言是文化的物质载体,从文化的视觉出发,可以大大拓展语言学的社会认知范围,为传统的训诂学、语言学、文字学、词汇学、语法学以及方言学等提供广阔的人文背景,从而推动语言学的发展。

文化是人类在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所创造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总和。物质文化是一种显形文化,精神文化是一种隐形文化。机器、工具、园林、美酒、佳肴等,看得见、摸得着、尝得出,代表了一个时代的科学技术水平,是人类心智的外化的结晶;哲学、宗教、制度、习俗、价值观之类,反映了人类对自然和社会的一种认识和理念,是人类心智的内在的积淀。社会是建构在这两种形态之上,反映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组织结构,语言则用特殊的方式忠实地记录它们的发展轨迹,冲破时空二维界限,使文化具有世代遗传的完善机制。从这个意义上讲,语言是文化学的一个重要分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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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心理学家冯特说过:“一个民族的词汇和文法本身就能揭示这个民族的心理素质。”[1]文化学为语言学开辟的一个新视野,便是民族心理构筑的思维原型和范式。从黄河流域的摇篮里走出来的华夏文化,其母体是家族血缘本位观念。它是宗法农耕文化的产物,也是民族文化心理的原形。这个心理原形的核心是“仁”。

仁,许慎《说文解字》注释为“亲也,从‘人二”。段玉裁进一步解释:“人也,读如‘相人‘偶人之人,以人意相存问之言。”就是说,许多人聚在一起,互相温存问候。从字面上讲,仁讲的是人与人之间和谐协调的关系,但在实际生活中,它已经被抽象和异化,有血缘宗法关系推演出尊卑贵贱的本质关系。孟子说:“仁也者,人也,谓能行恩者,人也。”谁“能行恩者”呢?自然是天子和诸侯了,君权神授。天子即天之骄子,替天行道的最高统治者;龙是华夏民族的原始图腾,所以天子又是真龙的化身。诸侯受封于天子,是画地为牢、割据一方的主宰。于是,家族本位便扩大为官本位、权本位,以仁为核心的儒学也就取代百家而成为传统文化的思维范式。儒家思想不仅规定了两千多年封建社会历史长河的流向,而且给传统语言学打上了儒家文化深深的印记。中国以义理考据为代表的训诂学之所以特别发达,代代相因相袭,形成不可动摇的文化传统,应在很大程度上归结为儒学至上的统治地位和思想影响。而在语言的其他领域,这种影响也随处可见。

避讳禁忌。由于人际关系有着等级森严的名分差别和各种忌讳,所以人们在说话写文章时必须小心谨慎,严格遵守。为了避讳,必须另换他字,甚至用缺笔来代替,这竟成了古籍中人为地杜撰新字的理由。比如,秦始皇名政,正月改叫端月;东汉时为避光武帝刘秀讳,秀才改称茂才。更为甚者,清初文士因为“清风不识字,何事乱翻书”的诗句,被统治者指控为冒犯朝廷,竟遭杀身之祸。

委婉达意。因为格外注重人际关系,生怕言语冒犯,故说话要用拐弯抹角的方式,曲折委婉地表达,美其名曰语言得体,符合身份。明明是向敌国宣战,却说“与君周旋”,“请与君之士戏”,“三年,将拜君赐”[2]。同是“死”的意思,古人因死者身份地位不同,在表达上作了严格的规定:“天子死曰崩,诸侯曰薨,大夫曰卒,庶人曰死。”[3]现代人尽管没有浓重的封建观念了,但仍注意小心翼翼地掌握分寸,如对于尊者、长者常说成逝世、去世、百年等。

病态谦虚。文化传统讲究含而不露,对于自我表现是非常忌讳的。文人雅士写出文章,明明可能是得意之作,偏要称为“拙作”或“拙文”,送给别人提意见叫作“斧正”,出版时不忘在序或跋中写上“由于水平有限,错漏之处在所难免”之类的谦辞。人通人请客,摆了一桌子酒菜,主人却偏偏要说“没有什么菜,随便吃点”,或者“对不起,菜不好”。谦虚本是一种美德,但过分谦虚就成心理病态。

性别歧视。《易·说卦》“乾,天也,故称乎父;坤,地也,故称乎母”,而“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这种男尊女卑的观念反映在汉字结构上,便是把“女”作为义符产生新字,如嫉、妒、婢、妄、奸、嫖等,以表示某些不健康和不道德的心理和行为。在语汇中,有出妻、休妻之说,无休夫、出夫之词。在文人创作中,女人更成为阴毒、淫乱、祸水等的象征。

文白对立。古代知识产权由士族儒生垄断,吟诗作赋、捉刀代笔是他们的“专利”,芸芸众生焉能厕身其间?这就出现了文言白话严重脱节的情况。八股取士加剧了断裂。汉语的这种特殊的文化现象,不仅给后人学习语言造成了巨大的负担,也阻碍了汉语的健康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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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世界文明史上,古埃及文化、玛雅文化同华夏文化一样,都曾迸射过耀眼的光华。但它们已化作过眼烟云,连文字都未留下,而汉语却以惊人的力量顽强地生存下来,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除中国社会相对稳定的政治经济结构等外部条件以外,恐怕还应从汉语自身的内部规律来探究。

社会是一个可变量,语言是一个因变量。汉语的语法形态稳定少变,而汉字和词汇却灵活流动,极富创造力和表现力。这个特点使汉语能够迅速地适应社会变量,不断地产生新字新词并纳入语言规范,然后向全社会推广使用。汉语的另一个特点是约定俗成,重在意合,强调规范而又不拘泥于规范,能让非规范语言现象的适度存在。漢语所具有的弹性、张力和宽容度,使它能够既跟得上社会的发展,又能适应语言个体的需要。此外,汉语还善于吸收外来语言的精华,加以改造,为我所用,不断壮大自身的力量。

汉字,从语言学的角度说是表意文字,从文化学的角度说是民族文化的活化石。它蕴藏着广博深厚的民族心理积淀,从一个侧面昭示着历史演变的进程。汉语是非形态语言,没有明确的音位观念,也没有必要对音节、音素作具体分析,因而它不依赖转化词性、变音构词等语法手段就能表达语法语义。“六书”造字,形声为主要方法,但象形会意才是汉语的基本原则和文化精神。形声字的声符是表义偏旁抽象和异化的结果,义符的表意功能才是决定的。因为在汉语中,有声无义的字并不存在。汉语也有同音现象,但总趋势是音少义多。汉字形体方正,结构复杂,笔画个性鲜明,具有很强的直观示差性;加之平面信息储量大,以形达意,见形明意,视觉分辨率高,方便阅读和理解。因此,同音现象只要进入书面表达,就能通过形体分辨加以区别;即使在口语中,人们也能通过手势、释说等辅助手段来加以补救。比如“zhāng”姓,说话人只需声明是“立早章”,还是“弓长张”,对方就明白了。汉字的这种“可意会也可言传”的意化特点,与中華民族重直观了悟的文化心理有关联。另外,书法艺术对汉字发展也作出特殊贡献。书法家利用汉字形体结构的流动虚活,熔绘画、舞蹈艺术精神于一炉,或真或草,或隶或篆,写出来的字形神皆备,既有实用价值,又有观赏价值。因而书法艺术深受人们钟爱。这种既重实用,又重艺术的审美观是中华民族文化心理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经考古发掘证明,早在六千多年以前,汉字就有了萌芽。如果把西安半坡、山东大汶口出土陶器上的刻画符号和图画算作汉字雏形的话,那么,汉字大致经历了陶符——象形——表意三个发展阶段。汉字还要不要向前发展,朝什么方向发展呢?一百多年前,文字改革的先驱们就提出了这个问题。简化汉字是文字改革的一项主要任务,有利于汉语的学习和使用,但也存在不少问题。一是任意生造不规范的“简字”,结果造成学习和使用的混乱。二是汉文化区的港澳、台湾及受汉文化影响的东亚、东南亚仍在使用繁体字。三是电脑的普及,不能因使用新简化字而更换软件。这些因素对于搞简化汉字的工作者们也得考虑。再说汉字的拼音化,汉字确有难识难记的问题,对汉字注音,有利于学习汉语和推广普通话。但如前所言,汉语的表意性并不依赖语音的音位、音素和音节的变化来承担,如果把拼音化当作汉字改革的唯一方向,那就违反了汉语意合的原则。文化是多元的,世界各民族语言生长的社会历史土壤千差万别。文字改革不可能在一个统一的模式中完成。正如帕默尔指出:“汉字是中国文化的脊梁。”[4]瑞典人高本汉也说:“中国人抛弃汉字之日,就是他们放弃自己的文化之时。”

作为语言,汉语同其他语言一样必须坚持规范化,但规范相对于非规范而存在。汉语在发展中必须面临社会变量和语言个体的非规范甚至是反规范的双重挑战。非规范表现为社会变量引起的文字和语汇的变异,反规范表现为语言个体的自我创造及表达习惯。词汇是汉语中最活跃的元素,对社会变量的反映最敏感也最直接。传统文化汉语科技词汇极其贫乏。面对科技交流和进步,汉语不得不使用古老的构字构词和翻译借词等方法大量地产生新字新词、如“钡、氢、碳、铍”,“飞船、卫星、天然气”等,一些过去看来是缺乏能产性的词语,也借社会变量的张力化为词根,产生新词。如“意识”成为词根,可产生“民主意识、商品意识、消费意识、文化意识”等20多个新词;形容词“热”借作名词也可作词根,搭配出“热点、热线、消费热、英语热”等新词。在改革开放的环境下,“同志”一词开始被人淡忘,而“太太、小姐、先生、老板”之类词重又泛起。在外来词语的翻译中,由于音译意译的不同,也会导致千差万别。如广东人管摩托车叫“电驴子”,“汽艇”为“电船”。大陆叫电子计算机,港台叫电脑;大陆叫宇宙飞船,台湾叫太空梭、太空船。语言这种被美国人惠特尼称作内变化和外变化(即语义和语音)的现象,反映了社会生活、社会条件和社会心理的变化,正是文化语言学研究的对象。

语言表达习惯上的性别、地区、民族的差异,也有着人文背景。藏语、纳西族等少数民族的语言有谓宾倒置的习惯,因而在说汉话时常把“吃过饭了吗?”说成“饭吃过了吗?”。在汉语口语中,某些句式的否定词的有无因人而异,带着很大的主观随意性。如“好容易才见到他”说成“好不容易才见到他”,“管他的”说成“不管他的”,“差点打起来”说成“差点没打起来”等。句子主宾语施受关系的变化,也同样反映了说话人的习惯。如“好久不见,真想死你了!”说成“真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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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民族具有悠久的历史和灿烂的文化。传统文化对日本、朝鲜等亚洲国家产生巨大的辐射力的同时,也与本民族大家庭各少数民族文化及印度佛教文化、西方文化有过密切的接触和交流。这使得汉语可以吸收大量的外来词和借词,并借鉴外国语言的结构,搭起了自己的语法框架,从而丰富、发展和完善了语言宝库。

印度佛教自东汉传入中国后,经魏晋南北朝发育并达到鼎盛。随着佛经的广泛传播,许多佛教词语得到普及。如“觉悟、法宝、大彻大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等佛经词语,现代人说话写文广泛使用。少数民族语言也给汉语留下大量借词。从“胡琴、胡瓜、蕃茄、胡笳”这些词语中,能依稀听到丝绸之路上驼铃的回响。19世纪末,马建忠用“西体中用”之法,构起汉语语法学的蓝图,出版了《马氏文通》,它毕竟是后人研究汉语语法的肇端,应当说是中外文化交流结出的语言硕果。

方言既是特殊的语言现象,也是重要的文化现象。研究方言地理,有助于人们认识文化对语言所起的作用;反之,从语言中又能找到历史的积淀。在中国历史上,由于战乱、灾祸、屯田、流放、移民等因素常常造成居民的大规模迁徙或扩散。居民的流动带来移民与土著的语言交汇,其结果大致有三种情况:一是移民后裔不再保留先辈的方言,转用了土著语言;二是土著语言势单力薄,反被移民方言所同化;三是介于二者之间,被语言学家称作“方言岛”现象的存在。云南蒙古族转用彝语属于第一种类型。1252年,忽必烈率兵十万灭大理国后,驻军云南。元亡,蒙古士兵便在驻地(如今通海、蒙自一带)定居下来,并与当地彝族通婚。经过历史的变迁,他们的后裔放弃了蒙语。客家话的形成和发展为第二种类型。顾名思义,客家相对于当地人而言,指来自北方的汉人。西晋以后,因战乱和流放而流落到江西、广东、福建一带,后来又扩散到广西、海南等地。他们保留了较多的古北方方言,历时两千年,仍无大的变化。“方言岛”是在某方言区内,孤零零地存在着一片小范围的方言天地。汉语中的典型例子是吴语区内的杭州官话。1127年,金人南下,汴京失守,康王赵构在临安(即今杭州)建立南宋小朝廷,与金对峙百余年。大批北方汉人定居于此,在狭小的语言圈内固守了自己的语言传统,并流传下来,使杭州官话与吴方言有明显的区别。

研究方言地理,还能有助于了解历史,甚至解决某些政治、经济、文化方面的难题。“包头”蒙语的意思是“青色的城”,“哈尔滨”满语的意思是“晒网场”,其中隐含着两个城市历史上的风貌。水稻是什么人最先种植的?有两位中青年语言学者从研究壮语入手,顺藤摸瓜,终于发现了广西壮族先民最早种植水稻的证据,并绘制出了水稻由广西传人云南,经四川、湖北而扩散至长江中下游广大地区的路线分布图。种豆得瓜,语言文化的研究竟带来了科学难题的突破,这是研究者始料不及,然而又是合乎逻辑的结果,它又一次展示了语言文化的无穷魅力。

参考文献:

[1]墨菲.近代心理学历史导引[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270.

[2]僖公.左传[M].广州:花城出版社,2007.

[3]礼记·曲礼[M].呼和浩特:远方出版社,2004.

[4]L.R.帕默尔.语言学概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3:67.

责任编辑 晏祥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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