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料要用APP

钱春华

旅游回来的第一天早上，住金色华庭的大妈杜雪华想晚起，不料被一阵噪声惊醒了，她下意识地深呼吸了一下，发现吸进来一股油漆味。这才六点多钟，是什么人在喷漆？天，四年前的那帮人又回来了吗？

杜雪华来到阳台，往小区围墙外一看，果然是四年前的那帮人卷土重来了。一共有三个人，带头的那个老板嘴角有一颗痣，长着卷毛，另外两个人戴着严实的口罩、眼镜，手里拿着工具，正在给车身打磨喷漆，看样子是对旧车进行外观改造。那车是一部中巴，旁边还停着两辆，看样子他们是要大干一场。过了一会，又有一个开客货车的司机来了，听他们谈话的意思，也是有旧车要喷漆，看来生意会兴隆起来。

杜雪华家住三楼，这伙人给车喷漆的地方就在院墙外，满打满算离她家只有二十米的距离。前几天，她出去旅游了，不知道他们又开张了。她站在阳台上看他们，他们也抬起头看她，一点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杜雪华丈夫去世了，儿子去外地读大学了，如果硬冲上去和他们理论，他们发起横来打了她，她怎么办？报警是可以，可是那样还要去做笔录，而且这伙人也会记住她，下次冲到家里来打骂可怎么办？

现在，双方都在明处，但不能明着发生冲突。四年前，“卷毛”带着一帮人在这儿喷漆改造旧车长达半年之久，小区里没有人敢出去抗议，都是在背后埋怨，关好窗户就算了，只有她给当地的报社报料，在市民热线栏目用化名进行了曝光，引起了相关部门的注意，才把这个无证经营的旧车油漆点取缔了。她曾经跟踪过“卷毛”，发现他就住在这个小区，不知是业主，还是租客，但一直住在里面。“卷毛”看到她，总是以怀疑的目光扫视她，令她心里直打鼓。

二楼没有住人，是投资客买的。三楼正对着他们油漆车的下风口，将会日夜接受油漆味，还有那打磨车身的吱吱噪声。她跑到四楼去找人，希望两家联合起来想个办法。四楼的业主说：“听说‘卷毛坐过牢，蛮狠，我不想惹他，把窗户关好就是了，而且我快搬家了，搬到一个有车位的小区去。”

孤单无助地回到家里，她在一个湖南老乡微信群里说了这件事，马上赢得了人们的同情，纷纷给她出主意。有人说，还是和四年前一样，给报社打电话报料，人家肯定会管的。杜雪华跑到街上，买了一份《今日晨报》，想找到那个“市民热线”栏的报料电话，反映自家小区边无良商人喷车漆的事。不料那个栏目取消了，她打电话给报社的总机，一位接线员指点她：“你扫描那个花城早晨的APP，我们现在把负面的报道都往那上面发，区委领导能第一时间看到，责令相关部门整改。”杜雪华说：“我不知道什么是挨屁屁，我只知道古时候审人是打板子。我手机的微信，还是前几天跳广场舞时，一个老姐妹的孙女帮我弄好的。”接线员叫她请人帮忙解决，杜雪华只好去找收物业管理费的姑娘肖洁。肖洁说：“APP是英文Application的简称，指的是智能手机的第三方应用程序，就是你扫下它的二维码，内容就到了你手机里，就能进去读到很多东西。”

在肖洁的协助下，杜雪华按报社接线员说的做了，进到“花城早晨”版面以后，看到了一个接收报料的邮箱，就把正在喷漆的中巴车和戴着口罩的两个人悄悄拍了照，配上了一行文字：“金色华庭小区边上二十米有人在给公汽喷漆，污染环境，噪音扰民，严重影响居民生活质量，并有无证经营改造黑车的嫌疑，请相关部门查处。”发了出去。

然后，杜雪华就出去买菜了。在菜场里，她不时看手机，担心有人打电话来问她。她知道报料以后，肯定会有人再问一次的，不料没有人细问。这投诉别人并没有错，但她总感觉哪里不对，一夜都没睡踏实。

第二天早上七点多，一个陌生女人打电话给她，带着生气地语调：“你是杜雪华吧？我是方编辑。昨天早上你报的料，我们推送出去以后，反响太大了！”杜雪华抢着说：“那太好了，反响好，才证明这事有人管哪！”方编辑说：“哪里，现在你摊上大事了！你说的那个车，明明是巴士，你为什么说是公汽？现在本城的公交公司群情激愤，要我们给他们道歉！还要找你算账！”杜雪华虽然五十多岁了，对手机上的新玩意不懂，但对巴士和公汽她是懂的，她说：“两者一样，巴士和公汽就是一回事啊。”方编辑说：“那是校巴！”杜雪华说：“我把车牌号拍得很清楚，我又没说是花城公交车。我们一般人说公汽是泛指，是说大家都能坐的车，区别于小车罢了。”方编辑觉得跟她谈不出所以然来，只好想了个办法，说现在只有把她的报料删掉，明早再发一则声明，向花城公交公司道歉！

这算什么事啊？我只是想有人来把喷车漆的扰民之事解决掉，结果阴差阳错，公交公司在那儿添乱较劲！她仔细想了想，报料的文字是她讲述，肖洁帮忙打的字，她一直说的是“巴士”，没有说“公汽”二字，是肖洁自己理解为公汽的，真的摊上大事，也该肖洁出来说明情况，不是自己的本意。她连忙去找肖洁，不料看门的保安说她不在，说是今天家里有事来不了，明天才来。保安给了肖洁的电话，但打不通。

这一晚，杜雪华又没睡好。早上起来，感觉里外安静的出奇。她到阳台上一看，小区外显得空荡荡，那几辆要喷漆的车都不见了！地上连洗车的水迹、除锈掉落的杂物都被清理干净了！

一股胜利的感觉油然而生，但她却很不安心，因为公交公司还要找她算账！

人生的历练告诉她，像公交公司这种自动对号入座的事，可大可小，对方不找她，她就按兵不动，何况她也惹不起，时间会解决好一切的。抱着这个想法，她出去晨练，顺便听下小区居民的议论。她不相信，没有人不关注小区附近喷车漆的事。

走出楼道口，迎面遇到肖洁，她就说了方编辑昨天的来电，说了自己的担心。肖洁说：“如果他们找上门，您就说是我幫忙打字写的。我知道您说的是中巴两个字，我故意写成公汽的，目的就是把公交公司惹得跳出来。”杜雪华说：“哎，你干吗要惹事？”肖洁说：“这叫炒作！四年前，‘卷毛他们就在小区边喷车漆，我上去劝说多次没有用，也到工商部门投诉过，但他们包庇‘卷毛，不了了之。后来，不知谁报料到报社，事情才解决了。这次啊，我就想把事搞大点，把‘卷毛他们喷漆的事秒杀掉。”

为了让自己过上安生的日子，打听一下公交公司的动向，杜雪华专门找到了方编辑上班的地方，把报料的前因后果都说了。方编辑不解地说：“阿姨，你没看到吗？我们今天早上推出了给公汽的道歉启事。结果发现为了把事情起因说清楚，不得不把昨天早上删除的内容又放上去，相当于又把它们碾压一遍，现在公交公司一点脾气没有了！也不争什么了。”说到最后一句，方编辑笑了。

杜雪华傻傻地问：“我去哪里看？我怎么一点不知道。”方编辑看她一把年纪的样子，忽然明白了，笑道：“就是花城早晨的APP呀，在你手机上，你点进去就能看到了！”她拿过她的手机，点进去，指给她看。杜雪华说：“哎呀，昨天都是肖洁帮我弄的。我哪知道过了一天，这个挨屁屁的图标去了哪里？”

回家待了两天，自家阳台外的喷车漆之事再没有出现，看来“卷毛”这一伙确实消失了。兴奋之余，杜雪华给方编辑打了电话，她也很高兴，说：“是的，我昨天就跟踪调查过了，是有几个部门联合执法，把他们端掉了。这次你给我们APP报了料，是有50元奖励的，以后有需要帮助解决的事，欢迎继续报料。”杜雪华说：“还要挨屁屁报料啊！我一把年纪了，被吓了几天，这下总算可以安心了。”

（责编/邓亦敏 插图/忻秉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