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号靶

2018-04-02 03:33赵广砚
军营文化天地 2018年3期
关键词:杨东油机戈壁滩

文/赵广砚

在巴丹吉林沙漠深处的空军某基地,零星分布着众多基层点号,因为远离市区和村庄,所以那里的点号都是以阿拉伯数字来命名。前不久,我去了一个叫做“3号靶”的地方,和战士们一起学习、一起做饭、一起巡逻、一起度过了几天难忘的点号生活。

如今,我早已回到自己的工作状态,但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些质朴的面庞,那片戈壁的苍凉,那白天透彻清澈湛蓝无云、黑夜深邃浩瀚繁星璀璨的天空,就像一幕幕电影镜头在眼前循环播放。我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在“3号靶”生活的那些日子,正在渐渐远去。可是,曾经拨动我的神经,激发我的感动,给予我温暖和阳光的场景,却在记忆深处幻化成最明亮的那一部分……

“3号靶”在巴丹吉林沙漠的边缘,一间50平方米左右的房子,一块篮球场大小的水泥场坪,1个篮球架,3个地堡,就是这个点号的全部家当。地堡中各有1个大油机,有任务的时候,就用这些油机供电。环顾四周,除了漫漫黄沙,这里一无所有,即便是朝气蓬勃的春天,色调也只有土黄色。“3号靶”就像是航行在茫茫沙海中的一叶扁舟,而驻守在这里的战士则像是经验丰富的舵手。

班长杨东,是这次来点号值班的带班班长,也是3人中军龄最长的兵。当兵11年,每年他都会来这里值班两到三次,每次至少1个月。说起自己的故事,这个四川的老兵无比羞涩。他告诉我,之前谈过几个女朋友,因为人在点号,没办法经常和女孩交流沟通,最终都选择分手。前段时间,他回家休假,老家的亲戚又给他介绍了一个女朋友,认识还不到两个月,就确定了婚期。准备休假时去办婚礼。他说,有个女孩喜欢自己很不容易,这次不能再错过。

来自陕西咸阳的李猛是3人中最小的一个,今年24岁。因为父母是房地产商人,所以当时送他当兵的初衷也仅仅是来锻炼一下。然而,渐渐地,李猛却喜欢上了这里,而且一干就是7年。在这片人迹罕至的荒漠,挥洒着绚丽的青春,为他的父母兄弟守卫着和平。

另一位战士叫李培源,来自河北邢台。前不久,刚刚晋升为“父亲”。李培源非常内向,喜欢看书。除了正常的值班巡逻之外,还主动承担烧锅炉的工作。他说,在这里值班,一天到晚除了巡逻就是做饭、打扫卫生,必须要给自己找点事干,千万不能闲着,要学会自娱自乐。

说到自娱自乐,班长杨东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某个午后,他们3人实在无聊,就打起了“斗地主”,赌注是谁输了喝1杯水。刚开始,他们喝的是白开水,喝着喝着开水没有了,他们就开始喝凉水,不一会儿,肚子竟然胀得不行。由于吃的菜和水全部靠送,有时候,任务忙起来的时候,单位会一次性的多送一些给养,间隔的时间自然也随之延长。所以,吃不到新鲜蔬菜是常有的事。至于洗澡,对于他们来说,则是一种奢望。杨东告诉我,夏天也许还能接上一盆水,冲个凉水澡。到了冬天,每次送的水,光做饭、洗脸、拖地就用的差不多了,哪顾得上洗澡。晚上洗漱,一盆水要先洗脸,后洗脚,然后还要把拖把洗净,最后倒在一个大桶里留着冲厕所。有时候断水,他们就只好省去洗脸,用毛巾擦擦了事,美其名曰“干洗”。

自然条件的艰苦、生活设施的简陋,忍一忍也就过去了,最痛苦的莫过于看不到人烟的孤独和寂寞。在点号的日子,每天都是重复着前一天的生活。这里的手机信号几乎全无,大家排解寂寞的方式只能是看书、巡逻、做饭。偶尔来个人送给养或者路过的牧民讨水喝,战士们都感到很亲切。“我们最高兴的是执行任务的时候,那时候连队的很多人都会过来。如果任务少的话,好多天都见不到一个人。”杨东说,“实在忍不住了,我就带着他们到戈壁滩上去喊,比谁喊的声音大,谁喊的时间长,用这种方式把压抑和寂寞喊出来。”“你看过《士兵突击》吗?那你一定知道五班了。我们比他们艰苦多了,他们好歹是5个人,他们好歹还有树和草,好歹还能看到山。”说到艰苦,李猛一连用了三个“好歹”。“我们这儿,根本找不到一根草,山就更甭说了。”

幸好还有微弱的信号,但是这需要风的力量,战士们说,一般刮西南风的时候,信号就会有两格。这时候,他们会爬到房顶,在凛冽的寒风中给亲人打打电话或是给单位汇报工作。偶尔也会有老鼠、沙鸡、狐狸之类的小动物,突然从身边穿过。外表坚强内心敏感的李培源说,在这里值班,最害怕晚上去给锅炉加煤。狂风呼啸,四处无光,总感觉后面有什么东西跟着自己,那是内心深处本质的恐惧。

晚上和战士们一起巡逻,星空深邃清澈,银河璀璨蜿蜒。放眼望去,除了“3号靶”的小院,尽是沉寂、落寞与幽冷,弥散着苍凉味道。要是没有风,所有的声音都是你自己的。脚下的粗砂发光,一粒一粒,向着你的眼睛和身体。一个人的脚步在空荡荡的戈壁上敲响,鞋底的石头几乎接触到骨头,我能够听见它们碰撞或亲热的声音。但我不敢也不能走得太远,无尽的戈壁滩上,哪里才是它的尽头?茫茫沙海,我怕自己与它们混淆。

荒凉和孤独是无法改变的,同样无法改变的是戈壁滩的天气,这里经常在晴朗和浑浊中交替。沙尘暴不约而至,它来的时候,向窗外望去,风沙先是在远处掀起一团灰黄,接着迅速膨胀扩大,向我们疯狂地袭来。奇怪的是,明明玻璃窗户非常严实,却怎么也挡不住风沙。不一会儿,衣服上、头发上、桌子上、床铺上乃至牙齿里都布满了沙尘,一说话就咯吱咯吱地响。霎时间,世界一片黑暗,万马奔腾的声音越来越近、直抵耳边。

这一天,锅炉又灭了。班长杨东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捡柴火。其实,戈壁滩上哪有什么柴火,有的也只是零零散散的芨芨草和无从下手的骆驼刺。有时候,捡半天也捡不到几根柴火,有时候柴火捡到了一些,手指却已经被骆驼刺扎破。

如果说锅炉熄火只是生活中的一次偶然,那么短暂的寒冷并不能驱走战士们火热的情感。可是,没有接通市电,则是战士们每天都要面对的现实,没办法,这么多年了,他们也只能靠油机发电。杨东告诉我,有一次,油机没油了,正赶上那几天连队任务很重,没有来得及送油料,巧的是,煤气也用完了。大冬天的,几个战士只能在戈壁滩上支起锅灶,用捡来的枯草和树枝煮面条。

手机在这里的作用几乎完全丧失。我们几个人,看手机频率最多的只有班长杨东,他隔一会儿就要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嘴里还不停地提醒我们,该准备下一顿饭了。

李培源是3人中唯一一个已经结婚的战士,孩子出生的时候,他赶回家去探望,休假回来的时候,孩子还没有满月。我时常看到他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某个角落,看他女儿的照片,眼睛充溢着泪水,一句话也不说。临别前夜,我们聊天,他指着“3号靶”的营门告诉我:“在这儿时间长了,不愿出那个门,迈出去一步,就觉得是在戈壁滩里,后退一步就不觉得。因为大家在一起,就像现在,我们4个在一起。”短短几天的生活,他已经接纳了我,没有把我当作一个走马观花的过客,而是把我当作了“大家”中的一员。

他们三人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语速超慢,表达滞后,即使在普通的聊天中,假如我随便提一个问题,他们回答后的第一句话肯定是“没了”。我不知道这是点号官兵特有的语言表达方式,还是因为交流极少导致他们的语言能力正在退化。我努力说服自己应该是前者,但是种种迹象表明后者的几率更大。这使我想起了多年前遇到的一个老兵,和他交流时,他的眼神总是有些呆滞,再简单的问题也要思考很久才能回答。这让我觉得难过却又无可奈何。战士们说,在这里待久了,人可以变得淡定一些。是啊,不淡定又能怎么样呢?在这里,你尽可以发挥你的想象,去天马行空地思索,也可以关闭你的大脑什么都不用想。因为想什么都没有用。除了巡逻、做饭、看书,要想在这里待下去,还真得琢磨着干点什么。否则,每一天的生活都会成为一种煎熬。

对于“3号靶”的战士而言,战友构成了他们生活的全部世界。在这里,战友之间结成的是一个生命的共同体,他们一起接受着风沙的磨砺,抗拒着荒凉与沉寂。在喧嚣的都市里,人们常常感叹: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心与心的距离。但在戈壁滩的点号里,当周遭的一切都在地平线上隐没以后,心与心的距离就会近得让人羡慕甚至妒忌。他们一起巡逻、一起做饭、一起打球、一起在枯燥的生活环境中寻找简单而真心的快乐。有时候,跟着大家一起做饭,听着锅碗瓢盆的交响,烟火缭绕的庸常也会让我恍惚间忘记自己身在戈壁、身在一个四周无人的荒漠之中。但是每当我默默地走在戈壁滩上,在这片西北大漠蔚蓝的领空之下,当耳边只剩下脚步声,我都会对官兵平凡生活中那些不一样的细节有更加深刻的理解。为什么这里的官兵笑点极低笑声超大?他们要以此对抗这无边的寂静;为什么这里的战士能在两个月的时间里,完成相识、恋爱乃至结婚的全部过程?因为他们别无选择。而所有这一切的终极答案很简单,因为这里是戈壁。这片领空需要守望,他们因使命来到了这里,让生活乃至生命,被严酷的环境重新塑造。

告别前,我握着他们的手,那一双双如此年轻却老茧纵横的手。尤其是杨东,这个刚及而立之年的战士,他的脸看起来却像50岁的人一样,布满沧桑。他们是在戈壁滩老的,戈壁滩老掉了几代人,他们中有的人甚至从来没有乘车去过绿树环绕的航天城,没见过卫星发射的辉煌瞬间,没与神秘的发射架合个影。挥手告别,只记得他们白牙整齐,笑得灿烂又令人心酸。

在路上,一直有两句诗在我的脑海中循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如果说,戈壁的落日是一种摄人心魄的华丽与壮美。那么大漠的蓝天则一定蕴含着高远与深邃。这是属于戈壁的蓝天,这是属于大漠的蓝天,这片蓝天是祖国对战士们寂寞坚守的最高褒奖。他们就像是戈壁滩上的一棵棵骆驼刺,跟随着季节变换一岁一枯荣。★

猜你喜欢
杨东油机戈壁滩
基于N-S方程的加油机对受油机气动干扰研究
实弹射击励精兵
俯习寸阴
空中加油程序简析
“两弹元勋”邓稼先 深藏功与名,汗洒戈壁滩
移动油机发电物联网应用系统研究
戈壁滩的树根
基于CRUISE软件1.6L油机匹配某轻卡动力总成分析
来生太远
还 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