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
《嘉年华》获得第54届金马奖三项大奖提名,并最终摘得最佳导演奖。影片讲述了两个少女小文和小新被市商会刘会长性侵,受害者不断受到各方面伤害的故事。《嘉年华》是一部女性视角的电影,主要角色都是女性,并通过她们的行动串联起整个故事的走向。戴锦华教授认为:“性别议题经常是一种表征,其背后是一个更大的、更纠缠的、更急迫的社会问题。”①《嘉年华》中的女性形象非常具有典型性,本文将逐一分析影片中的女性形象,探讨当代女性的困境。
小文和小新虽然都是受害者,但她们的家庭情况和社会阶层不同。小文来自单亲家庭,和母亲相依为命,生活并不富裕,父母也没有给予小文足够的关心。小新来自中产家庭,家庭完整。由于生活环境的差异,小文在性格上更加独立有主见,而小新比较软弱被动。
电影中小文存在着三重弱势身份,在性别方面,她是相对弱势的女性,容易受到男同学的欺凌;在家庭关系中,她是相对弱势的孩子,平常被母亲冷落,遇上突发事件又成为母亲打骂发泄的对象;在社会阶层方面,她来自破碎不富裕的家庭,学校的老师认为是她带坏了同学,影响别人学业。这三重弱势身份是社会施加给像小文一样的女性的伤害。
影片另一条主线围绕着宾馆服务员小米展开。没有身份证的黑户少女小米,13岁逃离老家,流浪在不同的城市,靠打短工度日。所以父母在小米的生命中是缺席的。在这座城市里,她挣着每月600元的工资,打扫着每晚700元的房间。电影一开始小米是十分冷漠的,为了保住工作,她选择沉默;为了筹集办身份证的钱,她选择敲诈凶手。小米一心想着自保和牟利,对于受害者,她认为“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小米的这种冷漠可能来源于父母的缺失以及社会给她的歧视伤害。
小米生活在社会底层,却十分向往时尚摩登的光鲜生活。在她心中,梦露是她渴望成为的形象。按照拉康(Jaques Lacan)的理论,小米佩戴金色假发的行为在潜意识上消解了孩子未成年人的身份,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的女性,即性意味的对象。②在生存压力的逼迫之下,失去工作的小米选择出卖肉体来筹集办身份证的钱,她穿上了像梦露一样的白色连衣裙和白色高跟鞋。看似主动,但像小米这样的少女又有多少选择的余地,小米的经历反映了当下女性所面临的另一种形式的强迫和伤害。庆幸的是小米最后逃离了。
影片中女青年莉莉是作为男权社会固化了的“他者”形象。波伏娃认为:“定义和区分女人的参照物是男人,而定义和区分男人的参照物却不是女人。她是附属的人,是同主要者 (the essential)相对立的次要者 (the inessential)。他是主体(the Subject),是绝对(the Absolute),而她则是他者(the Other)。”③在男权社会中,大部分的女性将自己固化为附属品,成为“他者”,以获得男性的保护和好处,莉莉也是如此。
影片中,莉莉是一个已经具有社会性别意识的年轻女性。她第一次出场,穿着粉红色的衣服,涂着鲜红的指甲油,身姿摇曳,面貌姣好。在这个社会,她利用自己漂亮的外表和示弱撒娇的举动,博取男性的保护,将自己固化成男性的附属品。尽管如此,但她受到的侮辱和伤害依旧没有减少。所谓的男朋友将莉莉推给其他男性,她只能强颜欢笑,甚至意外怀孕去堕胎。最后莉莉绝望地离开这座城市。虽然女性将自己固化成男性的附属品,成为丧失独立性的“他者”,但社会的恶意和打击并没有减少。
按照朱迪斯·巴特勒(Judith butler)的性别表演理论,在男权结构下,女性会主动或故意扮演成物化的身份以换取实际利益。④但人到中年,婚姻破裂的小文妈妈陷入物化价值流失后的焦虑和困境之中。波伏娃认为:“女性希望弥补自己的劣等性,用一个被她视为替身的人,她还很想让她也遭受一下自己所遭受到的损失。于是,她把属于自己的命运,完全强加在孩子的头上。”⑤在性侵事件之后,失控的小文妈妈把焦虑和痛苦施加到女儿身上,她撕掉小文的衣服,剪短了女儿的头发。
另一母亲,小新的妈妈同样没有承担起保护者的职责。在电影中,小新父母为了仕途,让女儿认凶手就是自己的上司作干爹,并默许女儿留宿过夜。等到事发,小新父母不积极为女儿讨回公道,反而打算私了。为了怕女儿日后被人指指点点,小新妈妈选择沉默和妥协,“沉默则总是与缺席、消极、犹疑和放弃紧密相连,它常被视为传统女性的基本特征。”⑥
影片中的郝律师是唯一拥有独立人格和智慧的女性,同时也是唯一的保护者,她是真正地在关心小文,也间接帮助小米。影片中,她总是穿着深色工装,头发一丝不乱地盘起来,体现出果敢干练的气质,并不依靠外表和示弱来祈求男性的保护。郝律师是女性内部的保护者,因为她独立聪明,有着完整的生存能力和自我意识,同时又充满母性光辉。当小文害怕地躲在杂物间时,她给小文披上衣服,带小文离开了警局。
相比焦虑失责的小文妈妈和沉默妥协的小新妈妈,郝律师成为受害者的唯一保护者。作为一名保护者,郝律师始终清楚地明白自己的责任和使命,影片中王队曾略带轻蔑地问她“有没有考虑过去做其他类型的案件”时,她坚定地表示这种案件需要自己。
除了上述女性角色,影片中还有隐喻的女性形象——梦露雕塑。无论是梦露还是同款雕塑,都如同橱窗里展览的物品,成为“被凝视”的客体和视觉消费的对象。在男权结构下,“凝视是一种统治和控制的力量,男性的权力之一,女性则只有‘被凝视’的义务。”⑦女性“物化”,置于“被凝视”的处境之中。被物化到极致的梦露也成为好莱坞的摇钱树、男性眼中的性感尤物。
除此之外,梦露雕塑还起着推动故事转折和塑造人物形象的作用。小文离家出走,蜷缩在雕塑脚下过了一夜,而梦露正是她理想中妈妈的形象。对于小米,梦露是她向往的形象,是她未来想要变成的样子。之后梦露雕塑被贴满城市牛皮癣,就像一个美好的东西被弄脏了,这里隐喻被侮辱和伤害的女性。电影最后,想要逃脱命运的小米骑行在马路上,随着被拆毁的梦露雕塑一起驶向远方,“被拆毁的梦露雕塑,如同《尤利西斯的凝视》(Ulysses’Gaze,1995)中的列宁像,被卡车拉往不知名的远方,同时,也指引着小米‘砸碎(摩托车的)枷锁’以及‘娜拉式的’对妓女命运的逃离。”⑧
《嘉年华》客观地展现了当下女性的处境和她们互为镜像的人生,她们或是正处青春,或是年华不再,但都在经受着来自男性社会的磨难和打击。文晏呼吁广大女性要打破沉默和决不妥协,她也希望这部电影能为社会提供一个讨论问题的起点,不仅仅是一次情绪的宣泄。
注释:
①戴锦华.当下的性别想象中,深刻地存在着“多妻制”幽灵 [DB/OL].凤凰网文化,2015-12-16.http://culture.ifeng.com/a/20151216/46694029_0.shtml.
②④⑧李岩.《嘉年华》:性别政治的符号互动[J].当代电影,2017(12):17-19+97.
③⑤[法]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M].陶铁柱 译.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400.
⑥文育玲.被物化妇女的话语——《玩偶之家》和《伤逝》的对比研究[J].大连大学学报,2006(05):20-22.
⑦孙天南.《饥饿游戏》系列电影中的女性形象[J].电影文学,2015(21):127-129.
参考文献:
1.文晏.《嘉年华》导演专访:打破沉默,救救孩子---性侵不只是新闻,讲述它是我的责任[DB/OL].2017-11-24.http://www.sohu.com/a/206630618_2408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