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全有
(河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河南新乡 453007)
我国图书馆学研究近些年来取得了长足的进步,成果昭然,许多问题如理论引入、方法上的学科交叉、材料的收集与整理等均有较大突破。只是,我们在看到成绩的同时也应该清醒的认识到,其背后所潜藏的不足,这最集中的体现在学风方面。目前图书馆学研究界的学风问题主要有四:成果缺乏原创精神,低水平重复;多学少派;境界低下,素质堪忧;交流环境需要优化等。
较早对图书馆学术成果提出批评的是杨元生,其着眼点是虚玄之风蔓延,论著质量滑坡。他在1999年撰文指出,近些年来社会上公开出版的图书馆学方面的学术著作,存在国内出版界所具有的粗制滥造、拼凑互抄的“散滥”通病。具体而言,杨元生认为,当前为数众多的图书馆学著作,在三个方面存在突出问题:一是精品佳作数量稀少,重复平庸论著多;二是源于实践回归实践的探索性学术著作少,闭门造车之作多;三是直面现实真诚之作少,言之无物故弄玄虚之作多。对此不健康且呈持续蔓延之势的学风,杨元生深感忧虑。[1]此后,作为批评的进一步延伸,杨元生将上述问题归纳为研究内容的低层次化。他认为,这实际是当前国内的图书馆学研究误区:仅仅停留在介绍引入或简单阐释西方图书馆学的某些理论或观点;仅仅满足于编制某些资料汇编式的文集文库、书目索引等基础性整理工作;乐于凌空蹈虚的战略性研究、抽象描述与理论推导,缺少切实可行具有真正实践指导意义的方法研究与问题研究。[2]
黄昕的看法与杨元生相似,他认为国内图书馆学理论体系不成熟、不系统,研究目标不明确,经得起时、空检验的、真正有学术价值的研究成果匮乏。更可悲的是,许多研究文章流于自娱自乐、自我欣赏,基本不具有任何学术影响与实践意义。[3]
李惠珍则主要强调综述文章的低层次化问题:上世纪90年代以来,图书馆学总结归纳研究之风盛行,综述文章过多过滥。并且这类文章大多数既无新观点,又无新材料,这是一种低水平重复的不正常的研究风气[3]。
2002年,黄俊贵之文《丑陋的图书馆学——“实话实说”访谈录》[4],对图书馆学界成果缺乏原创精神、低水平重复问题,进行了最为激烈和集中的批评。该文首先批评国内图书馆学研究成果太滥,认为复述、剽窃、改头换面、隐形抄袭、跟风投机等假大空的研究风气,使得图书馆学研究尚处于前科学状态;其次,黄俊贵还批评了图书馆学研究中“性”“型”“化”的后缀式关键词满天飞的不正常学风,认为这些生造的术语让人如坠五里云雾,不知所云。最后,黄俊贵分析了造成上述现象的原因,他认为敷衍应付、急功近利、人情交际、赶评职称、刊物增多等主客观因素,严重影响了图书馆学研究的健康发展。
相形之下,程焕文的批评要更富有针对性,更为具体。他就晚清图书馆学术史研究现状批评说,“绝大部分论文具有相互参考引用的事实”[5]。他还以谢灼华1964年发表的关于“古越藏书楼”研究文章、1980年代初发表的封建藏书楼与近代图书馆的研究文章为例,具体说明了谢灼华的学术观点,长期以来不断被国内图书馆学界重复、未有实质性突破的可悲事实,表达了对国内图书馆学研究水平低下、人云亦云学风的批评。[6]
从上可知,我国图书馆学界确实需要创新,以提高成果质量。毕竟,学术的生命是创新。[7]
我国图书馆学界学风中存在的第二大问题是多学科、少学派。
20世纪末,以北京大学为先导,国内大学的图书馆学系纷纷改名为“信息管理系”,当然,也有改名为“图书馆与情报科学”“文献信息管理学”等等五花八门的名称的。[8]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此期美国14所大学的图书馆学院系,因“作为一门学科,缺乏立足于科研型大学的品质”,而被关闭,尽管这14所美国大学的图书馆学科,有些还在学术研究方面在美国享有极高知名度。[9]对于国内大学图书馆院系的改名之风,学界批评道:这种形式主义改名风潮,恰恰显示了国内图书馆学界的浮夸虚荣与学科学术的不自信。[4]
与院系改名之风相呼应的是,我国图书馆学界学科林立,轻率言“学”立“说”,过分标新立异,这引发了广泛的批评之声。早在1990年代初,杨元生曾对此不严谨的信口言“学”的轻率“学”风,批评道:见诸报刊的名目繁多的各类图书馆“色彩学”“未来学”“时间学”“经济学”“电子学”等,实为虚假繁荣的学术泡沫,严重损害了图书馆学研究。[10]1990年代末,杨元生又进一步指出:轻率言“学”,将图书馆学扩大为无所不包的“庞大”学科群体,本质上与耸人听闻的图书馆“消亡”论一样,都是当下图书馆学界过分追求标新立异、主观臆断、浮华不实的空洞学风的具体表征。[1]杨元生对国内图书馆学界研究方式的这种非此即彼、立论极端的抑扬化偏激思维,进行了总结[11];同时也提出了明确批评,认为这是一种主观主义的研究方式。[2]
黄俊贵的《丑陋的图书馆学——“实话实说”访谈录》一文,也就图书馆学中“学”的泛滥问题,发表了类似杨元生的看法,黄文认为:说图书馆学不是科学似乎过分,因为早在1807年德国人施莱廷格(Sehrettinger,M.W.)就提出“图书馆学”一词,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讲,尽管经历了近200年的发展,但由于缺乏一门严谨的学科应该具备的明确研究对象、清晰科学概念、严密理论体系等要素,图书馆学目前还很难说是一门成熟的学科,然而,它却衍生出不下百余种的图书馆“教育学”“管理学”“经济学”“统计学”“人才学”“工效学”“采访学”“协作学”“时间学”“色彩学”“流通学”“编目学”“检索学”“工具书学”“组织学”“读者学”“评价学”等“新学科”,事实上,这些“新学科”往往仅停留在一个名词、一个概念上,其中的准确内涵甚至连提出者都弄不清楚。这种现象,黄俊贵斥之为“丑陋的图书馆学”。[4]
与“学”的泛滥相对应的是学派的缺失。正如李惠珍所道:上世纪80年代以来,国内图书馆学界虽借鉴西方理论提出了一些新观点、新理论,但缺乏对这些新观点、新理论的深入思考创新与进一步发展丰富,因而仅停留在鹦鹉学舌、浅尝辄止的状态,在图书馆学方面未能产生真正有影响的中国学术派别。[3]
虽然也有研究者在总结1980年代的国内图书馆学基础理论研究时,认为当时逐渐形成了所谓的“文献信息学派”“交流学派”“知识学派”“文化学派”等[12]。但这种看法,并不被世人认可,学界认为,以上所谓不同“学派”,仅为几种简单的观点而已,还远不足以称为体大思精的学术流派。[8]至于,约定俗成、较为流行的所谓“武大学派”“北大学派”之分,也仅具地域意义,不具有学术意义。[2][8]
学派的缺失所导致的直接后果是研究力量分散。这就造成图书馆学研究各自为战、缺乏协作,呈散兵游勇之势,加之研究经费与研究人员少,因此极大制约了国内图书馆学研究发展,难出成果。[2]其实,学派缺失与研究力量分散化互为因果,其所形成的局面是我国图书馆学界有学者而无学派、有导师而无大师、有研究人员而无高效运转的研究机构。
多学少派,折射出的是学术的虚假繁荣,其结果自不容乐观,正所谓喧哗的背后一定是死一般的沉寂。
我国图书馆学界研究者受整个学术环境影响,境界低下,素质堪忧。正如程焕文所说,国内图书馆学研究的突出问题主要表现为:部分学人缺少独立人格,研究有公式化、世俗化、非理性的倾向。[3]当前图书馆学研究中,显示研究者境界低下、素质堪忧方面的信息很多,概括而言,可大体分为五个方面:
其一是“赶时髦”“追风”。1995年,王子舟提出了图书馆学界中的庸俗化倾向问题,并指出其表现有二,一是攀附潮流时尚,二是不求甚解的浅薄。[13]陆建志也认为,跟风投机、浅尝辄止、人云亦云是当前图书馆学研究难以深入的主要原因,唯有脚踏实地,在各自的研究领域“咬定青山不放松”,才可能实现观念创新、思想创新,最终创建出“有中国特色的图书馆学理论体系”。[14]2000年,李惠珍就有增无减的图书馆学“追风”倾向,批评说:这实际上反映了当前图书馆学研究中功利主义的浓厚与学术心态的轻浮。[3]杨元生则将“追风”称之为炒作热点,认为此类文章具有明显的商业炒作色彩与功利心态,因此,有价值之作甚少,多为昙花一现的学术泡沫。[2]
其二是个人功利主义。杨元生指出:过分注重和计较对研究者个人利益的得失影响,形成了当前图书馆学研究中的明显误区。众多图书馆学研究者的研究目的,往往局限于“评职称”“计成果”等个人私利层面,忽视或轻视其中的学术价值与社会实践价值,这必然会造成图书馆学研究文章思考粗浅、内容空洞浮泛、学术品位低下的弊病。[2]武旭等人也认识到了图书馆学界个人功利主义思想的蔓延与愈演愈烈之势,指出:不够完善、片面追求论文数量的职称评定体制,导致许多图书馆学论文“书被催成墨未浓”,难以顾及学术尊严。[15]
其三是缺乏严谨学风。2002年,罗德运撰文指出,目前图书馆学界文著甚丰,其实多为“剪刀加糨糊的拼凑之作”,学术品质平庸低劣。[8]龚威也提出,大量为评职称而造就的功利性“论文”,撰写者自身不求甚解、率尔为文,殊无小心求证之举,更无潜心思索之志,往往观点轻率,论据缺乏,论证粗疏,极大损害了图书馆学研究的学术风气。[16]更有甚者,部分研究者还故弄玄虚者,正如黄俊贵之文《丑陋的图书馆学——“实话实说”访谈录》所指出的那样:一些图书馆研究文章,故作高深,将本来甚为普通的规则技能与浅显的常识,故意牵强转化为艰涩难懂的术语,或“热衷于抽象的理论,热衷于外国某学者如是说”,盲目媚外,惑人视听,耸人听闻,导致文章难以卒读。[4]对于这种刻意追求深奥的玄虚学风,杨元生也进行了激烈批评。[1]
其四是学术腐败。对于图书馆学界所存在的学术腐败,杨元生1999年撰文指出,大段抄袭他人文章、盗用他人研究数据与资料、借用他人文章内容而不加标注等不正学风,是图书馆学研究中相当普遍的现象。[1]对于此类“假冒伪劣论文”“克隆论文”现象,罗德运痛斥说,“弄虚作假,抄袭成风,图书馆界的腐败,莫此为甚。”[8]此外,对于图书馆学界的自我吹嘘、相互唱赞歌的浮躁浅薄学风,黄俊贵进行了强烈批评。[8]
其五是缺大家或领军人物。图书馆学研究的水平低下,最典型的表征就是缺乏大家或领军人物。2000年,黄昕指出,图书馆学界缺乏理论权威人物和学术带头人。[3]程亚男也认为,国内图书馆学研究要获得新突破,人才最关键,而我们恰恰太缺少足以代表与支撑起图书馆学研究高度的学术“大家”。[3]匡文波在论及中美图书馆专业研究人员的素质时说,许多美国的图书馆学家获有双学位,拥有较丰富的数学与计算机科学知识;而中国的图书馆学家往往知识面较窄,往往局限于人文及社会科学领域,从而妨碍了对定量方法的吸收与运用。[17]另有学者亦持此见:图书馆学研究需要具有综合素质的复合型人才[4]。学域受制于学风,其结果只能是图书馆学大家缺乏。
综上可知,我国图书馆学界研究者的境界低下,素质堪忧。
我国图书馆学界学术交流环境方面所存在的问题,集中体现在海外交流需要改进、交流环境差及与社会交流不够三个方面。
海外交流方面,学界主体呼声是要走出去,走向世界。对此,程焕文曾呼吁,21世纪的图书馆学研究应该摆脱研究人员与研究成果的“低层次”困境,应该加强实证研究,与世界图书馆学研究接轨,“与国际结合”。[3]黄昕也强烈建议,国内图书馆学界要切实解放思想,树立献身学术、献身科学的信念与精神,“以走向世界和国际接轨为目标,探索一条具有中国特色的图书馆学发展的路子。”[3]此外,卢子博还针对海峡两岸学术交流,在项目合作、交流层面、交流内容、交流方式、交流机制、交流效果等方面,提出了具体的意见。[18]对于两岸学术交流会或国际会议中的一些具体问题,如是否应该坦诚反省国内图书馆学研究的不足等,黄俊贵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与见解。[4]
对于国内图书馆学学术交流环境,学界也多有批评。乔好勤指出,学术交流环境较差,也是导致国内图书馆学研究缺少生气与创新的重要原因,这具体表现为两个方面:一是不愿公开承认和接受别人提出的正确的东西;二是不愿公开进行学术论争。[3]陆建志则指出,在图书馆学术交流过程中,切忌文人相轻或形式主义,杜绝随意给争鸣者“乱戴帽子”的不良学风,应提倡互相尊重、互相取长补短的文风。[14]焦芝兰等人,则极力倡导图书馆学界的学术争鸣,认为“争鸣”是解决理论分歧、达成共识的动力和加速器;强调平等、和谐、民主、全面的学术争鸣,是促进图书馆学研究达成理论共识、不断进步的重要途径。[19]
社会交流方面,程亚男认为,图书馆学发展至今最大的失误就在于得不到行内与行外人士的承认。一方面我们的专家在大学的殿堂里正襟危坐,大谈图书馆学的意义和作用,一方面又想放弃自己的学科另立新学科;一方面抱怨图书馆学没有学科地位,一方面又常使自己的学科处于封闭状态,很少与社会交流。[3]
石本无火,相击方显灵光;水尚无华,相荡方现涟漪。学术交流乃大势所趋,当是不争的事实。
以上是学界对图书馆学研究中主要学风问题的批评意见,之外还有一些,恕不赘言。我们坚信,随着学风的不断优化,必将助推整个图书馆学迎来灿烂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