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逸芳(安徽大学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001)
《诗经》与汉乐府都是古代民歌的集锦,它们深切地反映了民众生活的方方面面。而战争同样也是古代人民生活的一部分,从而产生了为数并不少的“战争诗”。无论是周天子为统一而进行的征战,还是春秋时期诸侯之间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互相进攻的兼并之战,无论是汉王朝和匈奴的多年对抗,还是汉末的军阀割据,在《诗经》和汉乐府中都有相应的反映。同时由于战争这个特殊的生活形式,战争诗也就体现出复杂多重态度,或歌颂天子、诸侯的武功,或对其他少数民族侵掠表达愤恨,体现出爱国之情;当然也由于战争带来的巨大灾难,更多的作品流露出的是对战争的怨愤,向往和企盼和平生活的思想感情。
首都师范大学的姜亚林博士在他的《<诗经>战争诗研究》里将他要讨论的战争诗定义为“是对周人所经历的战争及其对周人身心影响的个性化再现,也是周人受战争影响而逐渐积淀的审美体验的反映。具体内容包括与战争直接相关的诗篇,比如《小雅·出车》这一类直接反映周人战争生活的诗篇。也包括在战争影响下而创作的但并不直接反映战争生活的诗篇,比如征妇怀人为内容的诗篇。在本篇论文中,我们采用姜亚林的这个定义,简言之即战争诗包括一切直接以及间接描写战争的诗篇。
这个问题即被一些学者划为“魏”时的“三曹诗歌”是否属于汉乐府。由于曹操虽然“挟天子以令诸侯”,并且后来被曹丕追谥为魏武帝,但在他的任期内曹操并未篡汉,他仍然是汉末的割据军阀,所以本文认为,在公元220年曹丕废汉立魏以前的曹操所作的战争诗歌也列为本文讨论的范畴。至于曹丕和曹植,目前发现的曹丕的一首战争诗作于公元222年,而在这段时间内并未发现曹植的战争诗。
1.《诗经》中的战争诗:卷耳(周南)、汝坟(周南)、击鼓(邶风)、载驰(鄘风)、伯兮(卫风)、君子于役(王风)、扬之水(郑风)、清人(郑风)、东方未明(齐风)、陟岵(魏风)、鸨羽(唐风)、小戎(秦风)、黄鸟(秦风)、无衣(秦风)、东山(豳风)、破斧(豳风)、采薇(小雅)、出车(小雅)、杕杜(小雅)、六月(小雅)、采芑(小雅)、车攻(小雅)、鸿雁(小雅)、小明(小雅)、黍苗(小雅)、渐渐之石(小雅)、何草不黄(小雅)、棫朴(大雅)、皇矣(大雅)、常武(大雅)、时迈(周颂)、赉(周颂)、般(周颂)、泮水(鲁颂)
2.汉乐府中的战争诗:战城南(鼓吹曲辞)、东光(相和歌辞)、饮马长城窟行(相和歌辞)、匈奴歌(杂歌谣辞)、小麦谣(杂歌谣辞)、大风歌(刘邦)、乌孙公主歌(刘细君)、武溪深行(马援)、从军行(王粲)、饮马长城窟行(陈琳)、蒿里行(曹操)、步出夏门行(曹操)、却东西门行(曹操)。
1.写实性
《诗经》中不少诗篇反映了当时的统治者之间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互相进攻的兼并之战,给人民带来了的巨大的灾难和痛苦。汉乐府不仅继承了来源于生活的创作原则并将其发扬光大,能够不受当时辞赋风气的影响,从劳动人民的角度,对现实社会的种种黑暗现象进行大胆揭露和针砭。二者也有一些诗篇非常相似,如《诗经》中的《东山(豳风)》和汉乐府的《十五从军征》如出一辙,都是以一个远征人的口吻来写出战争给人民带来的家破人亡,形象地写出战争使劳动人民家园成为废墟,服兵役的人无家可归的惨状。2.人民性
《诗经》战争诗把现实中的普通人作为悲剧主角,而不再是任何自然神或者人格神,表现的是活生生、具体的人际间的生活。在汉乐府的战争诗中,这种人民性有了更深刻的体现。《诗经》中,有无数的征夫恨、思妇悲。如“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 ?”征人和思妇的痛苦、悲哀,正是当时奴隶主阶级争权夺利和镇压人民的战争带给劳动人民痛苦的真实反映。
汉乐府的战争诗更加直接地表现了战争给人民造成的巨大痛苦,如《战城南》中的描写:“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鸟不食。为我谓鸟:’且为客豪,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这首诗通过了遍地死尸、鸟啄兽食、战士有出无归的荒凉恐怖的画面来暴露出战争的罪恶,表现了统治帝王们穷兵黩武而使广大人民遭受痛苦的情形。人民是不愿意参加这种战争的,《战城南》反映的正是这种怨恨情绪。
3.史学价值
在史学萌芽时代,《诗经》以其独特的创作形式,不仅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的历史面貌,而且也可以同其他形式的历史记载相互印证、相互补充,成为当时历史记载中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成为研究历史发展和史学发展的重要文献。战争诗作为《诗经》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于研究历史上的各场战役应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到了汉朝,虽然史学有了长足的发展,但汉乐府的战争诗以其前所未有的写实性,对于了解真实的战争以及发挥印证补充作用,依然有着重要的作用。
1.主题
《诗经》中的战争诗,虽然一些诗歌有多个主题,但并不妨碍它们还是能够比较清晰地划到某一主题中,可以比较明确地分为“思妇”“征夫”“战事”“刺时”“歌功”“同仇”六个方面,其中尤以思妇征夫、歌功等主题相对更为丰富。
在汉乐府的战争诗中,只有寥寥几首可以归为思妇、刺时、歌功等主题,更多的是直接描写战事,以及一些杂诗,比如《匈奴歌》的主要内容是败给了汉军丧失了大片土地;;《乌孙公主歌》是无力战争从而和亲的;《蒿里行》是对袁绍倡导的十九路军阀讨董卓却内部混战的不满;《却东西门行》的主要内容是对曹操作为统治者远征将士表示同情。
同时,汉乐府中缺失“同仇”类的爱国诗篇,即没有一首诗是对战争进行正面歌颂的,也没有一首诗抒发了一点保卫国家的感慨。爱国诗篇不见于军阀混战时期倒也可以解释,但为何没有在汉朝与匈奴的多年自卫反击战争中产生爱国诗,也许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2.基调
基调有高昂与低沉之分,在《诗经》的战争诗中,二者的数量比较平均,而到了汉乐府的战争诗,基调低沉的诗歌数量则远远多于高昂的。这是因为,首先,《诗经》中有专门歌功的“颂”的部分,并且还有“大雅”“小雅”为补充,这里面涉及的战争诗主要都是积极向上的;其次,反映崇德尚义、胜残去杀的战争思想,宣扬王者之师不靠暴力杀伐,而是以德服人,不战而胜。甚至以大量篇幅描写车马拚服之盛和军行纪律之严,彰显王师军威,以其威慑力量使敌人不战自屈,是我国古代所向往的“舞干戚而有苗平”的具体化。对《诗经》战争诗所写战争的性质,历来学者大都持肯定态度,认为宣王时代,“王室遂衰,戎狄交侵,暴虐中国,中国被其苦。”(《汉书·匈奴传》),周朝兴师,进行的是反侵略的正义战争。这一点与即使在“国风”中也有基调高昂的诗歌应也有关系。
在汉乐府的战争诗中,很少再见到积极高昂的诗歌,且这些诗歌大多为领袖人物自己或是他们的御用文人所作,如《大风歌》就是刘邦荣归故里的意气风发,《步出夏门行》是曹操的作品。大部分的战争诗则直接表现了战争的罪恶和人民的痛苦,直面血淋淋的现实。
3.表现手法
《诗经》的战争诗的表现手法一般都详略分明,详写己方战争准备,着重炫耀己方的武力,略去对厮杀战争场面的描写。并且夸饰军容,以示威慑制胜思想,表现我方强大阵容,势不可挡,所向披靡。不仅如此,还着重写主帅或周天子的威严,不但夸耀外貌,还注意其内在修养,暗示有这样的统帅将是无往而不胜。
上文也提到过,汉乐府更多地运用了现实主义手法,不仅是上文提到的《战城南》等,像马援的《武溪深行》也是写得非常恐怖。相比《诗经》的儒雅,汉乐府的战争诗则要血腥得多。
4.审美价值
《诗经》战争诗把激烈的悲剧冲突放到了人的精神层面上表现,征夫恨与思妇怨,都成为一种独立的情绪基调,与尚武意识对立,并且这种情绪具有“不淫”“不伤”的特点,也形成了《诗经》作品的总体美学特色——中庸和谐。同时,《诗经》的战争诗不具体描写战斗场景与血腥场面,而是着重于英雄人物的意气风貌及声威表现,是其另一个突出的美学特征。
汉乐府的战争诗继承了《诗经》战争诗审美价值的一部分特点,但也有一些不同。它更加的直接与深刻,更加注重画面的白描,将惨烈的事实景象和盘托出。如《十五从军征》更使我们深刻地认识过去封建统治者的残酷和广大人民所遭受的痛苦。“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这首汉魏间大动乱时的诗歌揭露了当时不合理的兵役制度对劳动人民的迫害,十分细腻地描写了一个老人的悲惨境遇。
综上,《诗经》与汉乐府中的战争诗都是表现古代战争的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品,它们注重战争中的“人”,反映了战争的罪恶与人民的痛苦。与此同时,《诗经》的战争诗更加的主题明确、积极高昂,而汉乐府的战争诗则更加地现实与深刻,直击战争的残酷与血腥,对饱受迫害的人民寄予了高度的同情。